令主很少有動怒的時候,無方一度以為他不知道什麽叫生氣。可是看他現在的態度,字字句句皆蓄雷霆,必定是有她不知道的更大的威脅存在著,才能讓他難得的正經起來。


    眼看局勢不妙,麓姬抽抽搭搭哭起來,“小妖……小妖就是想弄點好東西離開梵行刹土罷了。靈醫是知道的,我那情郎死了,令主又給我送來一個,不能帶走全是白搭。我就想著,箭是令主的寶貝,說不定有聚氣的神通。如果能保我的新郎子靈力不散,我就可以帶著他遠走高飛,再也不必困在這片穢土上了。”


    真是說得有理有據啊,令主聽得冷笑,“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箭是兵戈,能聚氣才怪,你盜它,還不如盜本大王的夜壺。哭哭啼啼幹什麽?本大王最恨女人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看看魘後,她逃婚被抓回來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這就叫骨氣!”


    旁聽的眾妖們啪啪鼓起了掌,為魘後喝彩。重入魔爪,以後就要和這老妖怪千年萬年廝混下去,妖生簡直一片黑暗,居然能忍住不哭,簡直豪傑!


    麓姬回過頭來,似乎很驚訝,“豔姑娘當真跟了令主?”


    無方覺得這是私事,沒有必要告訴她,“我隻想知道你盜箭的目的,說實話吧,免得皮肉受苦。”


    結果麓姬卻掩唇大笑起來,“我以為靈醫很有風骨,沒想到最後竟屈服於令主了。我盜箭的目的,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你們不信,我也沒有……”


    辦法兩個字還沒說出口,晴朗的天幕上忽然布滿了烏雲。奔走的雷電在雲層中結成了一張網,兜頭扣下來,瞬間把麓姬和離得最近的幾隻妖扣住了。強光耀眼,什麽都看不見,隻聽見一個接一個的炸雷劈在耳畔。看熱鬧的妖們四下逃竄,這像天劫又不像天劫的變數,實在叫人分辨不清。無方是不用曆劫的,但這沒有準頭的雷電也叫她心慌。她用兩手蓋住耳朵,荒山野嶺無處可避,然後一雙溫暖的手蓋在她手背上,把她拉進他的黑袍裏。


    轟隆隆的雷聲遠了,隔了一片水幕似的,她能摸索到熾熱的胸膛不動如山。靠著他呢,她鬆了口氣,莫名安心。睜開眼才看清這壁壘分明的軀幹,比她以前見過的所有身體都要強悍健壯。他有紋身,從一邊頸項蜿蜒而下,覆蓋了整麵肩頭。這紋身似乎是一種圖騰,也許源自他的族群。她忘了外麵的電閃雷鳴,正想好好研究,忽然他的胸肌炫耀式的衝她一跳,她頓時麵紅耳赤,差點忘了這老妖怪有多不要臉。


    “娘子,為夫的身材不錯吧?”他誌得意滿,“千錘百煉,出淤泥而不染。”


    無方終於掙了出來,這黑袍就像另一個乾坤,明明沒有開叉,卻不知道她是怎麽穿過那層布的。再回看剛才網子罩住的地方,隻剩幾堆焦炭,她茫然問他,“裏麵哪一個是麓姬?”


    令主指了指,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陣風吹過來,光禿禿大地真幹淨。


    “連老天爺都聽不下去,想讓她閉嘴呢。”令主尷尬地說,“我也沒想叫她死,她卻灰飛煙滅了。”


    死了一切可疑之處就再也沒有答案了,這無頭公案也不了了之了。藏臣箭找回來,令主毫無損失。梵行刹土上少了個麓姬,就像萬頃良田裏少了一根苗,絲毫不引人注意。這件事就這麽翻過去了,可越簡單,越讓人疑竇叢生。


    “那雷真是天雷嗎?”她沒曆過劫,不表示她對常識一竅不通。


    令主有些遲疑,含糊著說:“可能一代新雷換舊雷了吧,新的力量更大,就是準頭差了點。”說完彈了一下弓,“好在我的寶貝追回來了,可惜你徒弟還是下落不明。沒關係,咱們收拾一下,上酆都吧!”


    無方經曆了一番變故,覺得心累。她席地坐了下來,“今晚不想走了,明天再上路。”


    令主聽了眼中金光一閃,發現這是個前所未有的好時機,孤男寡女,幕天席地……


    他說好啊,“實在是太好了。娘子你坐會兒,我去準備鋪蓋卷。”樂顛顛跑出去,其實哪裏是預備寢具,是去驅趕方圓二十裏內的妖鬼了。


    教程不是白看的,知道過程中可能會有驚心動魄之處,姑娘家比較麵嫩,那麽私密的事,讓人窺見了不好。抬頭望天,熱淚盈眶,難道今晚就是他白準人生的轉折點嗎?他憧憬了好久,忽然夢想成真,還真有些不適應呢。


    娘子柔情似水,不枉他費盡心機出賣色相。主動要求睡一晚,就是鬆口的意思了吧?令主往回趕的時候,高高興興蹦了兩下,心想回頭整點小酒,助個小興什麽的,畢竟他也是頭一回,有點緊張。


    洞房應該怎麽辦呢,步驟得先想好。是先親她,還是先脫衣裳?令主回憶起來時的點點滴滴,一想心頭就一哆嗦,那觸感……簡直讓人神魂蕩漾。所以越蕩漾,就越心急,當他扛著一條氈毯回到萬象澗的時候,發現巨石上多了兩個身影,還以為是自己太急切導致眼花。待走近一看,璃寬茶那張賤出新高度的臉湊過來,親親熱熱叫了一聲主上,他立刻絕望得幾乎崩潰,把毯子往地上一砸,大呼小叫著:“什麽風把你們吹來了!”


    內容和語境一點都不搭,璃寬傻眼,瞿如呆呆地看向他,“師娘,不必這麽驚喜,我和阿茶是來給你們做伴的。”


    令主咬著牙,笑得有點猙獰,“是嗎,果然一片孝心,哈哈哈。”


    瞿如和璃寬麵麵相覷,“難道師娘不歡迎我們嗎?”


    不歡迎也轟不走了,令主坐在山石上,氣得說不出話來。


    無方沒有他那麽多的企圖,隻是問:“你們怎麽找來的?”


    璃寬茶說:“我會追蹤主上的氣味,就算外形再怎麽幻化,主上的王者之氣也像紫微星一樣,時刻指引著屬下。”


    這一嗅嗅了四百由旬,難道他不是蜥蜴,是狗嗎?有這樣的手下,走背運也不難理解了,令主感到絕望,看來這個洞房,猴年馬月才能入了。


    男人心事重重,女人卻很放鬆,瞿如左顧右盼,“聽說是麓姬?原來從她來鎢金刹土求醫起,就是一段孽緣。咱們又沒有對不起她,她騙了師娘的泥巴兒子還恩將仇報,真是沒良心。”


    無方沒有作答,轉頭看令主,令主對插袖子躬身坐著,哀傷從每個窟窿裏泄露出來。璃寬茶無措地望著他,蹲下來小聲說:“主上,屬下是擔心主上的安危,才匆匆趕來的。其實多了我們兩個也沒什麽不好,多個人多點機會嘛。屬下無條件為主上背黑鍋,比如把魘後推下水,讓主上來個英雄救美什麽的,一來二去好事就成了。到時候請主上自己挑,到底是攻心呢,還是攻身。”


    令主蔫頭耷腦,心說你們不來,心和身早就一起攻下了。現在呢,白忙一場,氣得他都快變形了。心情不好,態度當然也不好,“你把魘後推下水看看,本大王擰下你的蛇頭來。”


    誰也不知道令主為了順利洞房有多努力,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的時候被打斷,這種挫折感,是會讓他懷疑人生的。他抬頭看看,她又準備和瞿如鳥一頭睡了,他破罐子破摔地叫了一聲:“娘子我冷。”


    又在胡說了,無方沒當一回事,對璃寬茶道:“抱著你家主上,他冷。”


    璃寬猶猶豫豫張開雙臂,被令主一腳踹下了巨石,“冷血動物,一邊去!”踹完了搖身一變,又變成了朏朏的樣子,小步往前磋著,“我不介意繼續當解憂獸……娘子你抱著我睡吧。”


    瞿如的目光堪稱鄙夷,當著外人的麵這麽喪失尊嚴真的沒問題嗎?令主不要臉,她師父還要臉呢。


    果不其然,夜色下的美人五指暴漲,紅唇蹙起來,往薄如刀鋒的指甲上一吹,震蕩出長長的一串嗡鳴。令主的腳步頓住了,躊躇片刻若無其事地轉開,“我去觀察九泉,算算明天什麽時候進生死門比較合適。”


    於是女人睡了,男人在澗底落寞地踱步,紛揚的水霧灑在黑袍上,憂傷得像一朵喇叭花。


    璃寬茶作為智囊兼心腹,不能對令主的失落視若無睹,他搓手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道:“藏臣箭和主上休戚相關,這次丟失,沒有對您造成什麽影響吧?”


    影響倒不至於,但前奏來了,暴風雨也不遠了。漫長的一萬年間,從來沒誰惦記過這把弓箭,就因為他心血來潮解了它的封印,結果招妖孽覬覦了。


    令主咂了咂嘴,說得深沉:“本大王記得你看上過那隻藤妖,還揚言要娶她。阿茶,是不是你和她裏應外合,背叛了本大王?”


    璃寬嚇出了一身汗:“主上,雖然我辦事不牢靠,但做妖起碼的道義還是有的。您迎親那陣子我也想當新郎官,看見麓姬屁股大,就一門心思想娶她。後來您的婚禮黃了,她和那個凡人一樣是罪魁禍首,作為魘都的軍師,您最忠實的部下,完全可以犧牲個人幸福成就大我。再說我要您的箭幹什麽,您上萬年沒用了,扔在庫房那堆破爛裏,打掃都嫌它礙事。我想偷還用得著聯合藤妖?一個人背起來就走好嗎。”


    令主聽完覺得有幾分道理,便沒有再深究:“回去還把它封起來得了,放在外麵招賊。該來的終會來,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先成個親,生他三五十個孩子玩玩……”


    有這點大誌向,已經讓璃寬茶很敬佩了。他說:“媳婦會有的,孩子也會有的。您的當務之急可別忘了,還是得捏女偶啊。您看屬下給您描述女人的身形,您又不肯聽。您和魘後糾纏了那麽長時間,一點成效都沒有,屬下太為您著急了。”


    提起這個就光火,“今晚要不是你和小鳥攪局,離本大王捏出女偶還遠嗎?”一麵說,一麵想起先前開過的眼界,一個人嘿嘿笑彎了腰,拍著腿道,“本大王要攻城略地,不爭這一朝一夕。下次鏡海紅蓮盛開之時,就是本大王現身之日。隻要環境烘托得好,再加上本大王驚世的美貌,一定能讓她神魂顛倒。”


    璃寬拱著眉報以微笑,雖然梵行刹土陰霾無邊,他家令主卻永遠活得充滿陽光。這種迷一般的自信和自得其樂,整個刹土恐怕隻有吞天能和他媲美了。


    ☆、第 36 章


    能在很短的時間內調整心情, 其實也是一種本事。


    令主昨晚上又氣又惱, 那不加掩飾的情緒,但凡長眼睛的都看出來了。瞿如還和師父嘀咕, 覺得令主開始動歪腦筋了,好在他們來得及時,否則以令主的人品, 很難保證半夜不爬到師父被窩裏來。無方有口難言, 她和令主之間發生的那些雞毛蒜皮理都理不清,事情不大,但感觸良多, 就算想找個人傾訴,也不知從何說起。


    他的壞心思她當然知道,也防著他這招。瞿如來後他落空了,本以為刁蠻的老妖怪一定氣壞了, 結果早上看見他時,他完全沒受昨晚的影響。早早起來找了吃的,她洗漱完畢後, 他舉著一隻巨大的蛙腿送到她麵前,十分體貼地說:“娘子你吃吧, 吃飽了我們好上路。”


    這話聽著真有點瘮人,上的是黃泉路, 所以臨行前要吃飽嗎?她看不見他的臉,但可以想象出他的表情,一定滿麵春風, 笑成了一朵花。


    看看他拿來的蛙腿,表麵有焦黃的脆皮和熒亮的油光,他的廚藝一向很好。不過這蛙腿實在太大太大了,有成人胳膊那樣的粗細長短,一看就不是尋常的菜蛙。她有點排斥,“這是什麽?”


    令主剛要解釋,一旁抱著蛙身吃得滿嘴油膩的璃寬茶說:“是千歲蟾蜍。這是萬象山的特產,頭生角,吃了可以多活一千歲。”


    無方大驚,“阿彌陀佛,它都修煉千年了,還是逃不過你的魔爪。”


    令主顯得很無辜,“這東西又不罕見,萬象山裏一抓一大把。它八千年前就在我的菜譜上了,不光我,很多高等精怪也用它來增強修為。你就把它當早飯,隨便吃兩口也行。我特意為你抓來的,幫你鞏固靈力,以後的一百年你都不用煉氣了,可以有更多時間和我談情說愛,不是很好嗎?”


    他為了討好未婚妻,堪稱不遺餘力。但凡對她有用處的東西都想辦法弄來送她,裹銀山的雪蓮,還有這裏的千歲蟾蜍,哪一樣不是別人夢寐以求的珍品?人活著不能死腦筋,比如登山有捷徑,能省力為什麽不省力一些?令主以前是不殺生的,但被貶到梵行刹土後,發現妖孽橫行寸草不生,不吃活物就得餓死。他又不是佛祖,能割肉喂鷹,活著是本能,也是本錢。所以他開葷了,這是一條不歸路,肉當然比草好吃。後來越吃越精,越吃越有品位,偶爾弄兩隻千歲蟾蜍打打牙祭,像吃多了蘿卜想吃羊蠍子一樣,講究個葷素搭配。


    當然未婚妻是善良的,她一心向佛,不忍心破壞別人的千年修為。可她不懂,這裏的蟾蜍就算再煉萬兒八千年,也還是隻癩□□,因為它們連內丹都結不成,喘氣純粹就是瞎活。


    她很固執,說:“我不吃,多謝,你自己吃吧。”把他的一片好意全扔進臭水溝了。


    令主舉著蛙腿,晨風裏的褲管在黑袍底下噗噗作響,“我希望你健康長壽……”煞一旦有了任何不適,就不會是什麽好事了。她的修為全在這具身體上,內裏是中空的,說消失就會消失。令主有點難過,他已經適應這種有目標有追求的生活了,隻求娘子千秋萬世永垂不朽。萬一她走得早,他就得守寡,那活著還有什麽趣味。


    他看她優雅趺坐,靜靜吐納,蛙腿在山嵐間一點一點涼下來。回身望望瞿如,“小鳥,你吃嗎?”


    瞿如蹭過來,摘了圓圓的小腿肚上的肉,替他送到無方麵前,“師父,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您在穢土上吃素,又沒有太陽曬,這麽下去皮膚會鬆弛的。還是吃一口吧,怎麽說都是師娘的心意。”


    令主舉得手酸,把腿塞進瞿如懷裏讓她享用,自己捧著那塊腱子肉蹲在她麵前,“上回你還吃我做的肉幹了呢,那也是隻野豬妖,你怎麽不挑眼?我知道了,你不是忌憚它修煉了多少年,純粹是嫌棄它的出身。豔姑娘,做煞不能這樣,□□也是肉,難道青蛙就比它高貴嗎?”


    他聒噪不休,無方不堪其擾,睜開眼含怒瞪著他,“你有完沒完?”


    他抬了抬手,“你吃吧,吃了我就不羅嗦了。”切下一小片來,在她鼻子跟前晃了晃,“你聞多香,我加了孜然,大火小火不停切換,烤熟花了我一早上。”


    無方打從肺底裏呼出了一口氣,覺得和他說再多都是白搭,他這種孜孜不倦緊咬不放的精神,已經徹底讓她敗下陣來了。


    她終於放棄抵抗,雖然吃得不情不願,但令主看在眼裏,感到十分欣慰和滿足。


    大家都收拾一下,準備得差不多了就可以上路了。九泉往上是生死門,那門當然不會赤/裸裸暴露在外,旁邊有棵無枝木,樹身盤婉,上至於天,下通三泉,順著它便能找到大門的入口。


    酆都畢竟是鬼城,不像陽世可以隨意往來。無方看著令主召喚出樹靈,那是個滿頭綠的中年漢子,一臉鬼氣森森,見了令主抱拳一拱,“您又下去打秋風啊?”


    這是什麽話?令主拖著長音嗯了一聲,上揚的調子充分顯示了不悅,“說話注意點,冥君賴了我上百年的營業款,人死債消這套在我這裏行不通。”


    璃寬跳出來,爪牙風範十足,“憑你剛才這句廢話,令主就可以腰斬你。別給我閑扯淡了,趕緊開門,我們還有要事要辦。”


    樹靈嚇得吐舌,不懂說話藝術的人,套套近乎也像有意揭短。可不敢再說了,再說要出事的,他揚手一揮,一道藍光隱匿於樹杆。未幾樹身上出現縱向筆直的裂紋,裂口越來越大,後麵出現了一扇黑白兩色的石門,那就是陰陽交界之處,能走過那扇門的,都是中陰身。


    肉胎不能下酆都,這是老規矩,因為陽火會灼傷那些鬼魅,血脈流動的聲響也會震碎他們的耳道。樹靈邊叩石門邊回身看,“令主,恐怕得把軀殼留下,別擔心,小妖可以給你們看著。”


    石門幽幽打開,門臼轉動,腳下的土地也跟著震動。門縫裏伸出一個腦袋來,頭上沒長幾根毛,一對奇大的眼睛鑲在頭頂,看見令主咋咋呼呼:“啊令主大人,昨晚萬象山上火光滔天,一看那火就透著英俊,原來是您放的!您大駕光臨,小鬼有失遠迎,快請進來。我家冥君常念叨您,說您是他今生的摯友,來世的情人……”


    不知道裏麵有幾句話是冥君原創,反正永結同好的決心很鮮明,連下輩子的姻緣都提前預定下了。


    可惜筆直的令主全然不領情,“我有我的魘後,他有他的冥後,我對我娘子忠貞不渝,請他不要覬覦我,敗壞我的名節。”


    這立場明確得,真是恰到好處。璃寬發現他家令主,有時候機靈得他快馬加鞭也趕不上。所以一位好的未婚妻就是一壺好油,蘸一蘸立刻滑不留手。其實說真的,與其給冥君拉郎配,還不如聊一聊冥後,當初冥後可是對令主有過那麽幾分意思的。搞得璃寬納悶了很久,為什麽羅刹女專門喜歡禍害位高者。金剛怒目夠凶吧,最後也被拉下馬了,他家令主這麽好的脾氣,她大概覺得好下手吧!


    魑魅有些訕訕的,“小鬼也是道聽途說,令主千萬別怪罪……”巴結都來不及,規矩這種東西的彈性無限大。先前樹靈說入酆都得留下軀殼,最後這項也免了,魑魅給了他們一人一塊黑頭巾,“許多中陰身剛到這裏還沒適應,蓋一蓋諸位的陽氣,免得衝撞他們。關愛弱小是我們酆都一向秉承的美德,也是為了響應令主五千年前的號召。”


    入鄉隨俗,對大家都有好處。無方紮上了頭巾,如雲秀發下,普通的巾帕也像臥兔兒似的俏皮可愛。瞿如尖尖的耳朵位置長得偏上一點,結果把自己紮成了兔子。璃寬茶隨手一係,加上那永遠掩不住胸膛的衣襟,滿身匪氣,簡直慘不忍睹。當然其中最犯難的就是令主,他提溜著頭巾不知如何是好,“娘子你幫我看一下,我不戴頭上,戴在脖子上成不成?”


    黑袍上戴個黑頭巾,實在有損令主的形象。無方隻管搖頭,“把帽兜摘下來多好……”可轉念一想又不對,萬一大家都看不見他的臉,摘了帽子會不會像個無頭鬼?這樣就太可怕了,反倒不摘還好一些。


    她回身問魑魅,“一定要戴在頭上麽?”


    魑魅說不用,“令主想紮腳脖子上都行,沒有硬性規定。”說罷眨著眼睛仔細打量她,“哎呀您就是魘後吧?嘖嘖,咱們還是老本家呢,這美貌,小鬼感動得快哭了……”


    魑魅遇上了煞,真是老本家。無方平時參禪,煞氣尚可以在妖族麵前遮掩,但同類相見,照鏡子似的,即便是最低等的鬼魅,也可以堪破她的真身。


    她尷尬地笑了笑,那廂係好了頭巾的令主對這魑魅的多嘴十分不耐煩,“魘後的美貌不需你評價,本大王一個人感動就行了,有你什麽事?你還哭上了?”


    這酆都的鬼怪都被陰氣泡傷了腦子,個個說話都那麽不中聽。令主嘩啦一下甩袖,牽起無方便往前走,邊走便道:“前麵路暗,別怕,為夫給你開道。”


    結果走了好幾步,發現有些不對勁,仔細摸摸,未婚妻的手腕什麽時候腫起來了?回頭一看,是哭喪著臉的璃寬茶,他咽著唾沫幹笑兩聲:“這黃泉路真是黑啊……剛才黑燈瞎火的,主上您牽錯人了。”


    令主目瞪口呆,明明牽的是未婚妻,怎麽變成阿茶了?


    無方挑著一盞小燈從他身旁經過,高雅的側臉,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來萬象澗的路上他化作朏朏,已經幹了不少缺德事,他甚至嚐試在她胸上練爪,她沒打死他就算好的。現在他又想趁亂使詐,她可不會再上他的惡當了。她入酆都目的明確,趕快確定振衣的魂魄在不在這裏。他是個凡人,又沒了修為,她要是不管他,就沒人在乎他的死活了。


    黃泉路入門的一截尤其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們師徒走得很急,剩下令主和璃寬茶在後麵小跑著追趕,令主又嗚咽起來:“徒弟比我重要……”


    璃寬已經不止一次聽見他抱怨,真是搞不懂,活了一萬歲,何必和一個二十來歲的毛孩子爭長短。


    “魘後不是說了嗎,隻要那個凡人的魂魄不在酆都,她以後就不管了,一心一意和您生孩子。”


    令主心頭猛絆了一下,“後麵半句話她什麽時候說的?我怎麽不記得了?”


    璃寬尷尬地呃了聲,“沒說過嗎?那您也可以讓它變成現實,靠您的美貌與才華。中陰鏡海的紅蓮一年開三回,下次盛開在兩個月後,兩個月夠您準備了吧?到時候您想擺一個什麽樣的排場,您說話,屬下和大管家一定粉身碎骨為您辦妥。您要帶魘後泛舟嗎?我們找吞天給您造一艘豪華大船,帶三十六個輪子的,隨便在鏡海上航行。反正泥胎成熟需要一段時間,您可以和魘後在鏡海上獨處四十九天。四十九天啊,老鼠一窩仔都下完了,您還不能成事嗎?”


    理想一般都是很豐滿的,令主極有信心,“憑本大王的神通,需要船嗎?”


    豔遇不必刻意創造,就地取材才符合這項活動的標準。令主覺得自己又上了一個新台階,他和未婚妻的感情正處在即將萌芽的階段,隻要再澆兩遍水,很快就可以茁壯成長了。


    他樂顛顛追了上去,“娘子你慢些走,這地方不像刹土,不幹淨的東西多著呢……”話音才落,遠處傳來隆隆的聲響,像打雷似的,一下一下錘擊著地麵。她站住了,橘殼裏盛滿的鮫油蕩漾起來,忽然從天而降一隻巨足,帶著泰山傾倒的聲勢落在她身旁,如果再偏一些,恐怕就要把人踩成肉餅了。


    令主大張懷抱期待未婚妻來投奔,結果並沒有。她隻是拂了拂裙上沾染的塵土,望著那個遠走的身影喃喃:“邢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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