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方遲疑地看令主,“此去有風險。”


    令主說得很輕鬆,“帝休,不就是隻人胄嗎。五千年前我和他交過手,後來他退戰,隱居寒林了,沒想到在這裏又遇見他。”


    所謂的人胄,就是無頭屍身和成精的牲畜結合。牲畜以屍殼為穴,久而久之共成一體,原理很像海邊的寄居蟹,腦袋是自己的,身體卻裝在別人的軀殼裏。


    他見她憂心忡忡,挨過去溫聲道:“娘子你別為我擔心,小小的人胄我還不放在眼裏。等到了聚窟巔上,你和小鳥遠遠看著,讓為夫去收拾它。”


    無方猶豫不決,“我還是不放心,那種怪物沒有人性,戰起來隻怕不好對付。”


    令主愈發喜歡了,“有你這句話,我現在渾身就充滿了力量。”


    璃寬一聽趁熱打鐵,“令主生死未卜,我看不如今晚就洞房吧。若木早一天晚一天拿都一樣,如此良辰美景,不洞房實在太可惜了。”


    尷尬的提議,冰天雪地裏的無方倏地冷了眉眼。令主卻很期待,他緊張地對扣起了雙手,小心翼翼問:“娘子,你的意思呢?隻要你願意,我立刻變個大宅子。”


    旁邊的肥遺哦地一嗓子,“什麽夫人,原來還沒有洞房……”令主黑洞洞的帽兜對準它,嚇得它忙閉上了嘴巴。


    外人麵前本來不應該說這些的,無方有些氣惱,“令主也太不背人了。”


    在場的人都有點失望,令主卻從這句抱怨裏聽出了別樣的味道。私房話,怎麽能拿到人前說呢。姑娘害羞,確實是他不解風情了。


    他按捺住了躁動的心,顫聲說:“等回了魘都再說……今晚大雪封山,看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我們趕了一天路,先找個地方歇歇腳,吃點東西好麽?”


    不遠處有個山洞,一行人都轉移進去,璃寬和瞿如出去找柴禾,肥遺覺得留下沒意思,站了一會兒拱手告辭了。


    雪水滲透過了衣裳,無方隨意撣了撣,旁邊的令主黑袍幾乎濕透了,正蜷成一團瑟瑟發抖。她走過去看,“令主冷嗎?”


    令主已經語不成調,哆哆嗦嗦說:“好冷,我快凍死了。”


    那麽雪頓山上摘雪蓮,他是怎麽做到的?她遲疑著問:“你不是說自己踏火而生嗎,既然如此陽氣應該很旺,怎麽凍成這模樣了?”


    她不懂,不裝得很冷,怎麽能催發出她的同情心,進而和她有更親密的接觸呢。令主糊塗起來糊塗,精明起來猴兒精。心愛的姑娘在身邊,老實人也能靈感不斷。他哆嗦得更厲害了,“上了年紀畏寒,娘子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無方恍然大悟,果然還是年紀的問題啊。她朝洞外看了眼,“璃寬和瞿如快回來了,等生了火就會好起來的。”


    他不說話,佝僂的樣子看上去莫名有點可憐。無方隻得挪過去一些,“冷的話就靠著我吧……沒想到令主的身子這麽弱。”


    這是正中下懷了,他立刻抱住了她的一條胳膊。於是不消半刻,無方就發現自己被騙了。


    汗水順著她的鬢角落下來,滑過脖頸,沒入交領,這個哭著喊著說冷的老妖怪,其實身上暖和得像隻火爐。她不太高興,用力想把胳膊抽出來,可是他死命扒住了不肯放手,“我以前做夢,夢見過這種場景,娘子搭著我的腰,就像這樣……”他鬆開了懷抱的胳膊,靈巧一躬身,她的手就跑到他腰上去了,“你看看,多麽的珠聯璧合,簡直像太極生兩儀。後來我就一直盼著真的能有這麽一天,娘子也知道,像我這樣的人,遇見一段姻緣不容易,畢竟別人未必像娘子這麽有耐心,願意先愛上我的人,而不是我的貌。”他說著,把自己感動壞了,賭咒發誓似的加重了語氣,“娘子你真好,我答應你,以後一定和你生很多孩子……”


    他的滿腔愛意噴薄欲出,可惜未婚妻並不領情。她很快把手掣開了,氣呼呼道:“答應什麽?誰要你答應!”


    令主詫然,怎麽了?難道她不想生孩子嗎?真要這樣也沒關係,“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可以手工代替生育。”


    實在是雞同鴨講,無方覺得自己的好脾氣一點一點被磨光,最後可能要瘋在他手裏。她憤然想,等去過酆都之後,她就畫地為牢把自己囚禁起來,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見這個沒臉沒皮的老妖怪了。


    令主雖然木訥,但臉色還是會看的。他見未婚妻不高興,從外麵舀了一盆雪進來,微微一晃,雪就化了,捧到她麵前討好:“走了兩天,滿麵風塵,娘子洗把臉吧。”


    無方對他已經完全無力,怕他再囉嗦,真的挽起袖子洗了一把臉。


    出水芙蓉更美了,那皮膚如瓊脂,溫潤欲滴。令主高高興興去翻包袱,掏出一罐膏子來,“這是冥後送的賀禮,裏麵結了長生草的精魄,能讓娘子青春永駐。”


    無方隻是感到奇怪,一個萬年的老妖,怎麽會有這麽充沛的精力呢?她冷眼旁觀很久,發現他似乎沒有乏累的時候,一身黑袍穿出了滄桑感,其實袍子底下的人隻有十八歲吧。


    她衝口而出,“令主的真身是什麽?”


    在妖界,問人真身就等於罵人老娘,是很不禮貌的行為。無方說完就懊悔了,令主大多時候和顏悅色,但不保證觸怒他後,他還能這麽心平氣和。


    一個人緊張,從肢體動作裏就能體現出來。他的未婚妻分明有了防備的念頭,他忙體貼地撫慰她,“別怕,令主再生氣,後果也不嚴重。”


    他這麽說,無方倒不好意思起來,“我隻是隨口一問。”


    令主其實並不往心裏去,他的語調輕快,“等成了親,我的真身你自然會知道。我在這片刹土上等了七千年,總有一天會離開這裏。到時候我帶你一起走,我們到娑婆世界去看看,那裏一定比刹土更有趣。”


    苦大仇深的外表,卻說出了清風朗月的味道,仿佛七千年隻是一場短促的夢,他的人生還沒有正式開始。無方輕聲問他,“令主能與天地同壽嗎?”


    他說大概可以,“我早就超過天定的壽元了,這個關口一過,沒人會管我活了多少歲。我不會老,不會死,體能永遠無限,娘子,你有福了。”


    說到最後又不正經,在來梵行刹土之前,她就是想破了腦袋,也不會猜到他是這樣的老妖。


    她轉身把盆裏的水潑到洞外,淡然道:“明日一戰,我願與令主同往。”


    令主說不必,“取一截樹枝都要娘子親自出馬,我這個男人是白幹的。”取過包袱擱在膝頭上,解開後裏麵孤伶伶躺著一把梳篦,他拿在手裏愉快地揚了揚,“娘子你乏麽?我給你梳梳頭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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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9 章


    無方對自己的身體發膚一向很愛護, 也因為行醫的緣故, 她習慣和人保持距離。從來沒有過親人和伴侶,對於生人的接觸感到恐懼, 所以令主大獻殷情提議為她梳頭,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她說多謝,“我不乏, 這點路對我來說不算什麽。”


    令主收回手, 略感失望,“我忘了騰雲和步行不能比,隻有被凡人拖累才叫真的累。所以我說葉振衣麻煩……”小聲嘀咕著, “丟了不是正好嗎,為什麽還要費力找他。”


    無方不打算和他解釋,所謂的道義和責任,說了他也未必理解。回想他們長途跋涉的來路, 到達須彌瀚海時璃寬茶就出現了,想必那時候令主便已經對他們的行蹤了如指掌了。


    她歪著頭問他:“雪頓山那次,是令主第一次見到我嗎?其實我一直有種感覺, 你離我並不遠。”


    事到如今令主覺得沒什麽好隱瞞的,他一拍大腿說:“娘子, 這就是心有靈犀啊。我跟你說,你們踏上瀚海那刻起, 我就遠遠看著你了。從鎢金刹土到梵行刹土,沿途有很多妖怪,你帶的那一人一鳥道行可以忽略不計, 我實在不放心。我想了很久,反正我近來無所事事,幹脆出城接你。原本七道口有諸懷,須彌瀚海有鉤蛇,都是吃人的妖怪。我擔心你害怕,先行一步把它們打跑了,所以你能夠順順利利踏上梵行,嫁給我做新娘。你看,像我這種默默在背後全心付出的男人,現在已經很難找了。因為娘子你足夠好,才配得上我這麽優秀的人啊。”


    前半截說得挺不錯的,無方確實有點感動。但到了後半截慢慢就出現了偏差,她來這片刹土可不是奔著嫁他來的,誰遇見個不知根底,又臭名遠揚的男人說要娶你,都會覺得很頭痛吧。還有最後一句,她覺得自己確實挺好的,但是他優不優秀,那就說不好了。


    她看他的眼神帶了點狐疑,令主說:“娘子你不要這麽看我,我會忍不住以為你愛上了我。”


    無方歎口氣,把視線挪開了。


    他不死心,又揚手,“我梳頭的手藝很好的,那時候第一批偶人還小,每天都排著隊來找我束發,我會十八種發式,娘子要不要試一下?”


    無方幾乎可以想象那種畫麵,既當爹又當媽的令主一手拿著梳篦,一手撈起頭發,嘴裏還叼著發簪,麵前是看不到盡頭的,等待梳頭的隊伍……不知怎麽,讓人覺得心酸。


    “你捏那麽多泥人幹什麽呢,就為讓他們當你的手下?”


    令主的盛情得不到回應,把梳子塞進帽兜,給自己梳了兩下,“不是的,我不需要手下。剛到梵行刹土的時候我一個人很孤單,所以就想捏些泥人做伴。娘子你也看見了,我捏泥人堪稱出神入化,下次鏡海紅蓮盛開的時候,我帶你一起去,讓你領略一下我精湛的技藝。”結果她一點都不感興趣,居然撇著嘴走開了。


    人有的時候,很容易被某些傳言左右。比如令主的為人,鎢金刹土上幾乎把他傳得十惡不赦。後來慢慢相處,無方發現他除了有點傻,大部分惡名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釋——滿城兒啼是因為泥人幼小需要他照顧,私奔的偶無端死了,是因為離開魘都後得不到他的供給,靈力枯竭了,沒有一樣是他的錯。鎢金刹土距離梵行太遠,以訛傳訛就算了,那些得了他恩惠卻反咬他一口的女妖,才是最可惡的。


    “你有沒有想過整頓九陰山?拐走你心血的女妖,不該好好懲戒一下嗎?”


    令主的誌向倒挺大,“世上有種痛苦叫望洋興歎,隻要我捏出女偶,就可以讓她們嚐嚐這種滋味。”話又說回來,腆著臉問她,“那娘子,你什麽時候和我洞房?”


    這個不要臉又扶不起來的老妖怪,無方動輒被他氣得半死,好好說女妖,又扯到洞房上去了。仿佛洞房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根源,隻要能洞房,魘都的危機就都迎刃而解了。


    罵他,她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其實罵了也沒有用,隻有不理睬他。她轉身坐到洞前的山石上,雪還在下,紛紛揚揚的,下久了確實有些冷。


    令主大概察覺到什麽了,很久都沒有說話。她下意識回頭看了眼,他把梳篦擱在膝頭,空空的布片上隻有一把梳子,加上他給她的玉容膏,他的包袱裏就帶了這兩樣東西。


    怎麽說都是一片丹心,落得慘兮兮的收場,難免有些可憐。無方無可奈何,起身坐回他身邊,“麻煩令主,為我梳頭吧。”


    她背過身,長長的頭發像緞子似的,在黯淡的山洞裏發出微藍的幽光。令主心花怒放,悄悄伸手摸了一下,未婚妻的發質太好了,讓人想起春天從指間流淌過的清風。


    就如他說的,他梳頭的手藝和捏泥人的手藝一樣好。無方起先很擔心,怕他拽疼她,可是沒有,他的手勢輕柔,除了偶爾發出吸溜口水的聲音,梳發的過程還是很和諧的。


    他給她梳了個元寶髻,兩個靈巧的揪揪利落又可愛。梳完後說好了,伸手畫了個圓,無方麵前出現一麵水波蕩漾的幻鏡,他說,“娘子看看,沒什麽不滿意的吧?”


    她微微偏過頭,很仔細地左右照了兩鬢,驚訝於令主的創造力,“魘都都是男人啊,你怎麽會梳姑娘的發式?”


    令主得意道:“梵行刹土上有很多女妖,我看見她們這麽梳的,改良了一下,在偶人身上試過了。”


    所以他是個有心人,無方沒有試過這樣的發髻,第一次覺得十分新鮮。頭發束起來了,耳墜子就變得尤為突出,在那纖細白潔的頸項邊曼然搖晃,像她以前看過的一副畫像。


    姑娘愛美,人之常情,很多時候欣賞自己,也能高高興興欣賞半天。幻鏡裏的臉龐美麗生動,她拿手抿了抿頭,黑鴉鴉的令主在她身後,也擠進了幻鏡裏。她微笑,正想謝謝他,忽然那帽兜底下露出了半張臉,英挺的鼻子,輪廓優美的唇,還有光潔年輕的皮膚……她一瞬驚得寒毛炸立,猛然回身看他,然而鏡子裏的一切仿佛都是幻像,令主還是原來的令主,帽兜底下依舊深不可測。


    令主咦了聲,“娘子怎麽了?”看見她瞠大了雙眼,很無辜地問,“難道我的手藝,娘子不歡喜嗎?”


    “不不……”她心裏亂成了一團麻,不明白那乍現的半張臉意味著什麽。他追問,她答得心不在焉,敷衍著說,“令主的手藝很好,多謝了。”


    那廂的令主笑得誌得意滿,“娘子不必客氣,隻要你願意,以後我可以天天給你梳發。”


    看見了嗎?想必是看見了吧!瞧這驚慌失措的小眼神,說不定今晚會做夢,夢見他絕世的容顏,從而無法自拔地愛上他。上次他同她說的話,也不全然是假的,他們這族確實隻在真心待他的人麵前,才會現出全貌,但這種事也不是不可控的。令主可以隨心支配,該露嘴的時候露嘴,該露鼻子的時候露鼻子。一下全露她會受不了,慢慢的循序漸進,等她適應了,就會對自己的判斷堅信不疑。


    當然若論真心,璃寬茶早就夠格看見他了,隻是他又施了一道屏障,把他的天眼蒙上了。不是最親密的人,還是多留些白吧。每個人的背後都有故事,他的故事比較複雜,暴露得太徹底,會打擾以後的幸福生活。


    山洞裏的人沒有寬衣解帶的打算,山洞外的人凍得快斷氣了。璃寬跺著腳問瞿如,“你說他們談得怎麽樣了?我們可以進去了嗎?”


    瞿如瑟瑟打著擺子,麵無表情地說:“你家令主手段不行,還以為回來會撞見什麽不該看的呢,結果時間全浪費在梳頭上了。”探身看了看,料定暫時不會有什麽新進展,抱著柴禾進山洞了。


    冰天雪地裏烤烤火,還有吃的,實在是很滿足的事。吃完睡一覺,東方發白的時候準備動身上聚窟巔,昨天的肥遺已經在洞外候著了。


    雪停了,腳踩積雪咯吱作響,心也變得涼涼的。肥遺從樹上下來,蛇身筆直紮進雪堆裏,砰地一聲變成綠衣公子,爬出雪坑上前打招呼,“各位早啊,寒林一夜,過得還愉快吧?”


    大家道謝,表示閑話不用多敘,可以出發了。


    聚窟巔名副其實,是由九十九個洞窟組成的。往山巔的一路上要多加小心,因為洞口掩蓋得好,稍有不慎就會落進去。不過山頂卻不是想象中的那樣峭壁嶙峋,若木周圍有很大一片平台,打磨成了八卦的形狀,每個方位有山石擺放,以對應陽爻和陰爻。爬完了最後一級台階,聚窟巔的全貌終於展露,那棵傳說中的若木,也以最勢不可擋的姿態闖進了眾人的視野。


    無方由不得一陣驚歎,她行走刹土東西上萬由旬,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樹,赤紅的樹幹赤紅的花,葉片細碎,拱出一個碩大的翠色的樹冠。錯綜的根須向八方伸展,強而有力,但不觸及一星泥土,這樹是懸浮在半空中的。原來所謂的“無根樹”,便是不沾五行,依附天地而生。


    肥遺眯眼看樹上的花,估算著果子成熟還需要多少時間,身邊的璃寬環顧四周後卻嗤笑:“帝休在哪裏?不是說有人胄嗎?”


    帝休當然就在附近,但他有個壞毛病,起床一向比較晚。所以昨天他們說要休息一晚再上山,肥遺是很讚成的。


    他舔了舔舌頭,“現在沒見到他,不表示他不會出現。你們不是要折樹枝嗎,速戰速決吧。”


    無方聽了打算上前,剛邁出一步便被令主拉住了。他說太危險,讓璃寬把她和瞿如帶到一旁,自己裹起黑袍,向若木走去。


    山巔積雪隻剩薄薄的一層,之前應當有人鏟過了,令主行來,隻留下一串輕淺的足跡。他一步一步接近,終於到了大樹底下。仰頭看,這神樹樹身闊散出一圈暈,仿佛菩薩身後的圓光。


    見多識廣的令主,對若木並不陌生,小時候嘴饞來盜過果子,後來發現了其他美味,覺得不愁果也不過如此,就把它忘到後腦勺去了。今天故地重遊,沒有勾起什麽回憶,他隻想撅下一枝春,送給他的未婚妻當禮物。


    他抬袖,姿態可謂風雅。自覺從背後看過來,神秘的身影可以迷倒萬千女性。他甚至扭身朝無方飛了一眼,想讓她記住這詩意的畫麵。可就在他將要觸及樹枝的瞬間,一片刀鋒伴著殺氣橫掃過來,要不是他抵禦得快,恐怕腦袋都被削下來了。


    人胄沉悶的吼聲如同從地心傳來似的,腳下的山體都為止顫抖。肥遺嚇得躲在無方身後,驚懼地指指前方,“糟了,說曹操曹操就到。”


    一團黑霧裏,帝休如期而至,兩丈高的人身長出了豺的頭,毛發斑禿,兩眼血紅,一手握著砍刀,一手拿著大叉,很有戰鬥結束飽餐一頓的氣勢。身形的巨大差異,導致令主在它麵前玲瓏了不少,它以看螻蟻的姿態彎腰看他,可能想起前塵往事來了,狠狠衝他噴出了兩管清水鼻涕。


    無方臂上的金鋼圈察覺到了戾氣,嗡嗡震動起來,她緊盯局勢,預備隨時助令主一臂之力。不過令主真的生了一副好脾氣,他動用法力自潔了一番,慢悠悠說:“幾千年沒見,你這牲口一點都沒長進,見人不問好,凶神惡煞的做給誰看?”


    無方本以為帝休不會說話,可他還是開口了,“不要在我工作的地方找茬,打架另約。”


    令主說:“我不是來找你的,就想討一截若木。咱們也算幾千年的舊相識了,可以以和為貴,送一截給我嗎?”


    帝休寬厚的舌頭從牙縫裏漏出來,他抬手把它塞回去,哼哼冷笑了兩聲,“本人生平最討厭套近乎,我帝休活了幾千年,從來不喜歡講人情。”


    “第一次聽見把人品差,說得那麽清新脫俗的。”令主嗤笑了聲,忽然揚袖一揮,風雲突起。那黑袍獵獵,像一麵招展的引魂幡,在帝休還沒來得及反應的瞬間,出手如電,向它的麵門襲去。


    人大愣狗大笨,有時候塊頭太魁梧不是什麽好事。吃了暗虧的帝休暴躁起來,“趁人不備不是英雄好漢!”說罷兩手撐地奮力一握,腳下的山石眨眼變成了赤色,紅的碎片,黑的脈絡,向幾丈開外的人急馳而去。


    被人胄的屍氣擊中,基本沒有活命的機會。還好令主須臾即至,化解了它的攻勢。五千年前戰遍穢土無一敗績的令主,這回又找到了熱血的感覺,一輪強攻之下帝休終於不敵,被打得仰倒在了若木前的琴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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