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舒窈自幼便耳濡目染,熏陶之下學習中庸之道,她雖是女子,卻是被當作男子來培養。


    在安家,沒有人敢惹怒她,因為她的地位僅次於安家家主,即她的爹爹,便是她的哥哥或者娘親都不如她。


    爹爹待她極好,卻總是教導她不可談情愛,因為她未來的夫君是當今皇帝,與帝王論情愛,相當於將自己以及自己的親人都置於死地。


    她沒有不信,相反是堅信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將來是會入宮的,她從有記憶以來便一直知道。


    沒有出乎意料,選秀之時,皇上對她表現出了極大的滿意,封良娣,賜居鍾粹宮。


    她無悲,亦無喜。


    皇上待她算不得特別好,沒有多少寵愛,但底下卻沒有宮人敢對她陽奉陰違,妃嬪亦不敢與她栽贓陷害,她的生活沒有波瀾。


    每日不過象征性的去坤寧宮請安,回來後便練練字,彈彈琴,偶爾做點女紅,一天便這樣過去了。


    不充實,卻很滿足。


    她居於深宮的一隅,冷眼看著其他女人做戲,權當取樂。


    可是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幕,是在她入宮這一年的年底,她無聊之時去梅園賞梅,卻偶然遇見了皇上。


    她是有些興奮的,但是依舊不關乎情愛,隻不過是久居深宮,平日裏也隻有隨她入宮的丫鬟可以一同說說話,偶然遇見知己的喜悅。


    不錯,她一直在心裏將皇上視作知己,他有著遠大的抱負,她理解,更懂得他下棋時的運籌帷幄,言語間的淡然處之。


    她懂他,卻不了解他。


    “你今日怎麽有心思出來了?”


    “嬪妾定是感應到了皇上亦會來賞梅,是以前來偶遇的。”


    ……


    “你啊你,十足的心口不一。”


    “嬪妾心裏皆是皇上,皇上自然知道嬪妾心口不一啦。”


    ……


    他們所說的話,她站在一旁聽得真切,心裏亦是清清楚楚,隻是她依舊沒有嫉妒。


    有的是羨慕。


    原來他亦是可以溫柔,可以寵溺,可以好心情好脾氣的對著另外一個女人,且是好無理由。


    隻是想著,便如此做了。


    身後是繽紛綻放的紅梅,點點白雪壓枝頭,男的淡然雅致,輕靈俊秀,女的溫婉動人,傾城嫻雅,站在一塊是說不出的和諧與默契。


    安舒窈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他們閑聊,想要插話卻無從開口,這一幕她想她這輩子都忘不了。


    身為帝王,屈尊降貴的為一介妃嬪彎腰係上披風的係帶,偏偏女的沒有受寵若驚,惶惶不安,男的亦沒有覺得不合時宜,而是理所當然。


    雖是微末細小之事,卻讓安舒窈不得不重新審視起麵前的這個女人來。


    之後的日子並沒有任何的改變,一如往常,她的日子過的平淡而簡單。


    在太後與蘇靜翕為難之時,她選擇站出來相幫,不是刻意而為,卻是隱有目的。


    舒貴妃在宮中雖然表麵上享有聖寵,但是她清楚的知道那並不是真的。


    她知道,舒貴妃與她一樣,同樣是為家族入宮,同樣是為家族而活。


    或許這個宮裏的所有女人都一樣,卻又不一樣。


    她親眼見證了蘇靜翕一步步的登上高位,甚至慢慢的超過了她,有人前來慫恿挑撥,她淡淡轉開話題。


    那個女人會是他心中的摯愛,她又如何會想要予以為難呢。


    即使她不愛他。


    三皇子被記養在她的名下,她是有些興奮的,因為這麽久的宮廷生活,讓她有了兩分無趣。


    養育一個孩子,或許會帶來些許歡樂,即使這不是她親生的。


    三皇子體弱多病,她第一眼見著之時,有些淡淡的心疼,可是她無能為力,隻能盡自己所能照顧他,保住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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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後的目的昭然若揭,她不能戳破,因為那是太後,擁有足夠的權力讓安家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步入黃泉。


    不關心這個孩子,或者應該說表麵上不關心,是以對於這一切都采取漠視的態度,安舒窈知道其中的緣由,亦能夠淡然接受。


    蘇靜翕生了四皇子,足以讓後宮的女人嫉妒且憤恨,唯獨她真心替她高興。


    他給了她孩子,說明在他的心裏,她起碼是有個位置的。


    彼此相愛,何其幸福。


    同時,亦是因為有了四皇子,所以三皇子便安全許多了,比起一個健康且生母深受聖寵的皇子來說,三皇子便顯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袁家覆滅,沒有出乎她的意料,結果都一樣,隻是時間的早晚而已。


    沒了太後,她開始計劃著讓三皇子慢慢的淡出眾人的視線,本不該屬於他的東西,從最開始,就不應該去覬覦或奢望。


    關雎宮依舊是後宮之中最不能讓人忽視的宮殿,即使是掌管六宮之權的重華宮,亦不能與其相提並論。


    這種狀況,維持了許多年。


    在舒貴妃離世過後的一年,皇上終於同意封後,隻是這個時候,朝臣們早就不對自家女兒抱有幻想,一心隻對蘇氏靜翕的名字附議。


    那天,陽光正好,宮裏到處都懸掛上了紅綾,大紅的喜字貼滿門窗,閃亮的燈籠高高掛起,聲樂久久不衰。


    原來,這便是大婚。


    安舒窈派人送了份貴重的禮物,亦親自前去觀賞,跪拜新皇後,即使她的年紀比自己小,但是安舒窈卻從不敢輕視。


    這個女人,寵冠後宮,終於名正言順。


    即使蘇靜翕薨逝過後,關雎宮依舊是關雎宮。


    她每日都能聽見宮女來報,皇上今晚又宿在了關雎宮。


    又……又有何用,人都不在了,他身為堂堂帝王,亦隻能通過這種方式,去緬懷他心中所愛。


    安舒窈不知,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一日,她聽說桃園的花開了,興致盎然地前去觀賞,不期然遇見了他。


    其實,她已經許久都沒有見過他了。


    皇後不在,後宮妃嬪再次不需請安問禮,他亦從不宣後宮妃嬪侍寢。


    這種狀況,似乎在蘇靜翕在世的時候便是如此。


    他寵她,不僅僅是在言行上,更多的還是在行動上,包括身體的忠誠。


    有了她,他便再也不要其他的女人了。


    安舒窈是羨慕的,所以她沒有躲避,上前請安。


    她想替那個女人,看看如今的他是否安好。


    “臣妾給皇上請安,”即使許久不行禮,她亦做的一絲不差。


    他坐在亭中,沒有看她,亦沒有說話。


    安舒窈站起,卻不上前,靜靜的站在一旁,陪著他賞景。


    桃花再好看,可是年年如此,入宮這許多年,她早已沒了初時的驚奇。


    賞景,賞人。


    即使華發橫生,眼角刻上了抹不去的皺紋,但是他的風彩依舊不減當年。


    在她的心裏,他依舊是昨日的皇上。


    不知過了多久,安舒窈迷糊之際卻聽見他開口說話,“桃花開了,她再也看不見了。”


    桃花開了,她再也看不見了。


    安舒窈有些莫名的傷感,嘴唇蠕動,想要開口勸慰,卻發現無從開口。


    說的再多,都抵不過那人的一個笑容。


    不久,太子帶著近侍前來,見她在亭中,有些驚訝,不過卻沒有說什麽。


    行禮過後,“父皇,起風了,該回了。”


    宗政瑾點點頭,借由太子的半扶站起,“你母後該是後悔沒有見過這滿園的桃花再走,若是她還在,定會與朕鬧小脾氣,不依她,肯定又會與朕賭氣。”


    太子扶著他,下了台階,抬頭掃了一眼滿園的桃花,“可不是,母後最喜愛的便是這桃花了,還有皇妹,聽說桃花開了,這幾日定會入宮的,到時候肯定又會與父皇耍賴,要了這之後結的桃子去。”


    自從皇後薨後,皇上便下了旨,桃園的花與果皆不準私自采摘,抗旨者按盜竊罪論處,唯一能夠讓皇上破了例的,不過是他最為寵愛的三公主。


    世人皆知,皇上最寵愛的便是與先皇後有幾分相似的三公主,對其寵愛,已然超過了當今太子。


    其所求,皇上鮮有不應的。


    安舒窈跟在他們父子二人的後麵,聽著他們的對話,望著那個昔日偉岸,如今卻虛弱不堪的男人,她的心底是說不出的感覺。


    沒了她,原來他活得並不快樂。


    兩年以後,安舒窈一直在等著這一日,紫宸殿傳來消息過後,她便火急火燎的趕去了。


    隻是以她的資格,並不能靠的太近。


    透過人影,她可以模模糊糊的看見躺在床榻上的他,許久不見,他越發的瘦弱了。


    太醫把脈過後,與太子搖搖頭,安舒窈清楚的知道這是等同於宣判。


    世人皆知,皇上思念先皇後過甚,藥石無用,已到了最後的時刻。


    她虛虛晃晃的往外走去,有些不忍心見證那最後一幕,她怕她會哭出來。


    那個男人,即使沒有愛過,卻被放在了心底幾十年,如今,又豈是說斷便能斷的。


    宮女說,皇上命人宣讀了遺詔,隻與蘇順閑二人去了桃園。


    這個時節,桃花盛開。


    帝崩,喪鍾敲響,她才回了神。


    喪期一過,她便請求前往安王番地安享晚年,帝允。


    坐在馬車上,掀開簾子,望向背後的城牆,心裏五味雜陳。


    大半輩子過去,她終於離開了這個地方。


    隻是,到死她都是孤身一人。


    但好歹還算是活著……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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