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重要的是,語言是有局限的。向瑾的想法並沒有被完整準確地表達出來。


    就比如,向瑾說自己根本不同情這些浮躁都市裏的人們,但是她怎麽是不同情,如果不是深切的同情,她為什麽會為小琴的未來著想?為什麽還舉辦這個新人作品展。她是真心想用自己積累起來的一點經驗幫助年輕人在這個艱難的行當裏尋找出路。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毛病,那就是向瑾更加理解做藝術的人,而不喜歡商場上的人們。這純屬個人喜好,無所謂好壞。


    這些城市人物素描,向瑾確實畫得很不舒服。當她仔細琢磨這些人的表情,她會讓自己陷入一種無法自拔的無助和空虛感中,無論是精疲力竭背後的無助,還是醉生夢死的麵孔背後的空洞和麻木,都讓向瑾感覺壓抑。她本能地想逃走。不是因為冷漠,而是過分敏感的心靈無法忍受這些悲涼。


    向瑾熬到今天,就是為了能留在這裏多陪一陪吳芃之。


    但是向瑾確定地知道,自己一定要離開這裏的,她覺得自己唯一能回報吳芃之愛情的方式,就是保持自己的個性。


    如果有一天,自己變成一個庸庸碌碌的人,她不知道她還用什麽吸引吳芃之。吳芃之會不會後悔現在的選擇?後悔十五年的等待?


    但是,向瑾愛吳芃之,這次回來之後,她覺得更愛了。或許漂泊得久了,她一邊渴望大自然,一邊享受穩定甜蜜的生活。對於向瑾來說,吳芃之渾身都是世俗的享樂技能,吃美食,喝美酒,看電影,看演出,和床笫之歡。


    城市之於吳芃之,相當於大自然之於向瑾。也就是說,城市就是吳芃之的大自然。


    第52章 第 52 章


    52.


    向瑾從畫廊回來,打開大門立即注意到,院子裏吳芃之的車正端端正正地靠在魚池邊。


    向瑾心髒竟突突地跳了起來。吳芃之已經消失了一個星期,現在忽然出現是為什麽呢?吳芃之有這裏的鑰匙,隻是她很少不打招呼就過來。


    向瑾看著車停放的姿勢,顯然吳芃之的情緒穩定,而且一副要長時間不會離開的樣子。怎麽說呢,多半人情緒不穩定或者很快離開的時候,車往往是歪七斜八地停放,而且是停在絲毫不會顧及別人的位置。


    向瑾的車滑進院子,在吳芃之的車邊停穩,然後深吸一口氣,下了車。


    房門紋絲不動,吳芃之並沒有迎出來。向瑾的心有點下沉,但是也輕輕鬆了口氣。畢竟,如果吳芃之跑出來說些要求重歸於好的話,自己也不知道可以怎麽回答。向瑾不是沒有想過吳芃之會主動跑回來,但是,自己確實也不知道可以怎麽繼續,或者自己希望吳芃之怎麽做。怎麽做都很難。


    向瑾也拿不準用什麽樣的表情進門才得體。不能用大吃一驚的表情假裝不知道吳芃之在屋裏,也不能急切地表現出自己其實很高興,用若無其事地表情也不合適,畢竟上次是自己說盡了決絕的話把吳芃之趕走的。


    但是向瑾已經沒時間安排自己的表情,房門已經打開,客廳裏也沒有吳芃之,向瑾覺得很不錯,至少不要在脫掉鞋子之前就開始表演,關鍵是還不知道自己要演什麽,現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珍貴的,說不定自己會靈光乍現呢。


    向瑾換好拖鞋,把自己的皮鞋在吳芃之的鞋子邊上放好,就像門口的車一樣,要在細節上表現出情緒穩定。


    然後向瑾走到閣樓上,終於看到吳芃之了,她坐在自己的工作檯邊,手上翻開的是那本素描本。臉衝著閣樓的樓梯,於是是背光的,向瑾看不清她的表情。


    向瑾氣憤地想,這丫頭夠狡猾的,開始懂後發製人的先天優勢了。自己見機行事的機會也沒有了。


    向瑾隻剩下了唯一的表情,以不變應萬變的表情一言不發。


    向瑾一言不發地走到吳芃之的身邊,瞳孔已經適應了光線,於是向瑾剛剛所有的舉棋不定都報廢了,根本不需要。


    吳芃之正扭捏地看著向瑾,帶著左臉頰上的一個清晰的巴掌印。


    向瑾一下子忘記了自己所有的尷尬,疑惑地皺起眉頭。她一時有點懵,她從來想像不出來和平年代,人臉上的傷痕會怎麽獲得。就算趕上家暴,那也得先有家才成啊。


    “你那天把我給撕了。”吳芃之指著那張貼好的素描,語氣裏倒也沒有太多怨恨的意味。


    “我隻是撕了你的畫,可沒有打你。”向瑾盯著吳芃之的臉,從手印看,下手可不輕。


    吳芃之立即活了過來,測試成功,向瑾並沒有那天吵架時表現出來的決絕。


    “你最好了,你當然不會打我。”吳芃之撒嬌地丟開素描本,拉了向瑾的手。


    二次測試又成功,向瑾沒有甩開她的手。


    “你招惹誰了?”向瑾對於暴力的想像力很差。


    “一個你不認識的人,一個女人。”吳芃之害羞地老實交代。


    害羞除了本能的不好意思之外並沒有特別的含義,如果真的還有別的想法,吳芃之完全可以不選擇這個時間來,不會故意帶著傷痕來。帶著傷痕來,自然有她的道理。


    “情人。”向瑾肯定地回答,扭頭去拉另一把椅子。一副要聽故事的姿態。


    “說吧。”向瑾準備好了。


    這個女人當然就是陳捷。


    就在今天早上,吳芃之打開房門,就看見站在門口的陳捷。然後,陳捷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扇了吳芃之一個耳光,然後揚長而去了。


    向瑾被吳芃之描述的口氣和自己腦補出來的場景給逗樂了,噗的笑出了聲。全然不顧矜持和吳芃之的尷尬。


    “你還是沒有說,你到底怎麽招惹了這個剛烈女子。”向瑾幾乎是笑著說出這句話。


    “還不都是拜你所賜。”吳芃之終於可以轉向正題了。這是她今天要來力挽狂瀾扭轉幹坤的殺手鐧。


    吳芃之從與陳捷的相識開始,一直說到自己的不告而別,然後在半年之後自己幾乎可以心安理得的時候,陳捷終於找到了她的住處,給了吳芃之一個響亮的耳光。


    吳芃之停了下來。她需要看一看向瑾的反應。


    “你這一巴掌其實是替我挨的。”向瑾嘆了口氣,憐惜地伸手撫摸吳芃之臉上的傷痕。


    “有你這句話,我這巴掌就不算白挨,值了。”吳芃之開心地笑了起來。抬手蓋在向瑾的手上。


    第53章 第 53 章


    53.


    “被打了,怎麽感覺你的心情還不錯呢?”向瑾盯著吳芃之的眼睛,眼睛裏竟全是笑意。


    “是我欠了陳捷,挨打也是應該的。”吳芃之是從心底裏這麽想,陳捷這一個耳光讓吳芃之意識到了自己在這段感情中的無情。


    “不告而別總是不對,是吧?”吳芃之話中有話。


    向瑾沉吟半天,沒有吱聲。


    “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啊,我一知道你有可能出現,我就想入非非。跟陳捷在一起也滿腦子都是你。”吳芃之的表白還真是肉麻,但是她才不管。不肉麻怎麽能叫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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