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道友請回。”


    屋子裏燒著紅燭,垂著喜幔,架子上掛著鳳冠霞帔,尹鳳至坐在鏡前,讓侍女為她裝扮。


    “就要成婚了,大小姐也該高興些。”


    “高興什麽。”不在人前,尹鳳至也厭倦了擺出那副笑容,鏡中的女子冷冷的,像水結成了冰,“為了我這病,耽擱了不少時間,隻盼今日一切順利。”


    侍女替她梳發道:“大小姐這病,也真是奇怪。剛發病那會,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尹鳳至身子一頓,侍女的手一時扯動她長發,叫她皺眉“嘶”了一聲。侍女忙道:“小姐恕罪。”


    尹鳳至道:“無妨。”


    主僕正說話,忽然外麵侍女匆匆進來,在尹鳳至耳邊說了番話。


    尹鳳至一聽,柳眉擰起,道:“竟然在這個時候,在這裏找著了?”


    侍女道:“已經把人扣下了,大小姐可要去見一見?”


    “見。”尹鳳至起身,低頭又看到鏡中的自己,她忽然停住,盯著鏡中女子的臉,伸手撫了撫自己的麵龐道:“我是真的……變了?”


    庭院內的兩人,一立一坐,一個身著幹淨黑袍,麵容冷峻,一個模樣邋遢,吊兒郎當。


    邋遢那個解下腰間剛接滿酒的壺拿起來喝了一大口,發出讚嘆的聲音道:“太白釀出來的酒比教出來的弟子好多了。”


    他看一眼餘瀟道:“小子,瞧你失魂落魄的,心上人跟人跑啦?”他本是隨口一說,但忽然眼放精光,“難道今天成親那個尹大小姐是你的……”


    “不是。”餘瀟道。


    “哦,不是。”邋遢男子又喝一口酒,又想到什麽,眼放精光道,“難道那個新郎倌是你的……”


    他看餘瀟,這次餘瀟沒否認。


    男子又大笑起來,然而這次嘴裏還有酒,笑到一半,嗆得上氣不接下氣,指著餘瀟道:“你……你……”


    等氣順了,他也樂完了,又喝酒道:“那個小郎君我在門口見過啦,模樣是挺俊俏。”


    他說完,餘瀟沒接話,男子喝了半壺酒後,嘖嘖道:“奇怪,你心上人成親了。你還在這兒幹嘛?”


    餘瀟道:“我該去哪?”


    “去搶婚啊!”男子舉起酒壺,語重心長,“心上人,就要靠搶的嘛!想前輩我當年沒有心上人,去隨便搶了一個,就有了!”


    餘瀟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對他而言,多做一點,就多失去一點。他到如今才明白,他的軟肋是那個人,所以傷害他,會令自己和他都痛苦。


    “他想成親,就讓他成親。”


    男子搖搖頭道:“你怕什麽?”


    “我什麽都怕。”


    男子瞥了他一眼,指指他身後道:“那應該不怕這東西吧?”


    他話音未落,餘瀟早已轉過身,虛握住從背後刺來的太白弟子的劍尖,將人甩在地上。


    那弟子渾身抽搐著,朝餘瀟露出白森森的不正常的牙齒,雙目充血,瞳孔中央一點幽藍,倒映著餘瀟的麵容。


    “人傀。”男子從餘瀟身後走來,鏽劍一揮,那一具肉身已化為粉末。“千年後,怎麽還有這骯髒玩意兒。”


    餘瀟想到婚堂裏正拜天地的方淮,瞳孔一縮,人已在瓦上,眨眼間身影便消失在男子的視野裏。


    “哎喲喲。”男子把酒壺口湊到嘴邊,“開竅了嘛。”


    第88章 賀新郎(二)


    彼時正是吉時已到,儐相贊禮,新人拜天地。隨後太白尹氏兩家長輩受禮。正到夫妻對拜時,忽然聽見喜堂外喧譁聲。


    方淮手握著紅綢,一回頭的光景,來人一襲黑袍已到了麵前。


    方淮此時才看清楚此人麵容,再想不到會是餘瀟。


    一剎那間,他竟顧不上詫異,而是腦子飛快地閃過小說裏的那一段情節,他數十年前噩夢裏的畫麵:“他”和尹鳳至成婚當日,餘瀟來到喜堂外,剖走“他”的金丹,尹鳳至依偎在餘瀟身旁,叱責他不仁不義……


    餘瀟衝進喜堂中,見一切如常,方淮也好端端的站在那裏,心頭稍安,又見方淮直勾勾盯著自己,麵無表情,喉嚨裏又漫上來一陣苦澀。


    坐在上首的李持盈第一個起身拔劍道:“你是誰!”


    這時的餘瀟臉上早就疤痕不再,身材也比當年在碧山時更為高大,別說是李持盈,就是楊仙樂餘心岩在場,也得多看幾眼才認得出來。


    她身邊方其生亦站起身,喜堂內內外外的守衛弟子紛紛拔劍,眾賓客也從酒桌旁起身,但誰都沒有立即動手,在座修士的修為道行雖都不俗,可方才餘瀟穿過庭院,眨眼間來至一對新人麵前,誰都沒反應過來,高下立判。


    三春真人緩緩起身,目光落在餘瀟身上道:“閣下是何許人也,打斷我外孫的婚禮又是為何?”


    “我不同意。”餘瀟說,“我不同意這門婚事。”


    “荒唐!”一位太白的真人怒喝道,“無禮之人,還不報上名來!”說著手腕一轉,從虛空之中拔出一把巨劍來,縱身便向餘瀟砍去。


    他也是位成名劍修,性格魯直,眼下是太白弟子的大婚,他自然不肯讓太白丟下這個顏麵來。


    那氣勢洶洶的巨劍朝餘瀟頭頂劈去,卻被餘瀟抬手,連頭也沒回,一團黑霧在他手上翻湧,輕輕鬆鬆地接住了巨劍的劍刃。


    兩人僵持,餘瀟慢慢收攏手指,那真人額頭便滲出黃豆大的汗滴,身子微微發顫。


    “丹明師叔!”


    方淮這時回過神來,見丹明真人額頭青筋暴起,雙目出現血絲,知他已到了極限,餘瀟再緊握手指,力量便會反震在他身上,直接暴體而亡也是有可能的。


    當即佩劍出鞘,向餘瀟心口刺去。


    他劍尖還沒抵上餘瀟胸口,餘瀟的手已鬆開,丹明真人連退十餘步,吐出一大口血來。然而此時方淮的佩劍已刺穿餘瀟心口。


    強大的修士,自然不會因為心髒被刺穿而死,但心門是肉身的關鍵,帶來的痛苦任何人都不能避免。


    餘瀟抬頭看了方淮,方淮臉上也有些錯愕,他沒有想過自己會一擊得中。


    餘瀟的手順著劍身過去,握住方淮的手,道:“對不起,師兄。”


    方淮死死盯著他,他幾乎從未在人前失態,但此刻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經失控了。他的臉色,一定是又複雜又難看。


    他想拔出佩劍,但卻發現全身不能動彈。


    “餘瀟。”他說,“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對不起。”餘瀟握住劍身,將佩劍從自己胸口拔了出來,而後上前一步環過他的肩道,“但你必須跟我走。”


    兩人這段對話也隻是幾個呼吸間的時候,李持盈早就要提劍將兩人分開,卻在聽見方淮口中“餘瀟”兩個字時頓住了。方其生也看著堂中高大強悍的黑袍青年驚愕道:“瀟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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