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榕聲認真地看了他兩眼,退後兩步,踏上樹枝,在夜色中幾個起落便消失了。


    方淮提著燈,走回到池邊,看著池裏擠在一起搖頭擺尾的錦鯉魚。


    “公子!”不一會兒,七喜從後麵樹林追上來,嘟囔著道:“公子叫我回去拿東西,怎麽也不等等我呀。”


    方淮笑著摸摸她的頭道:“急著來看鯉魚,就先過來了。”


    第72章 太匆匆(四)


    七喜坐在孟園那翠竹掩映的小院門口, 幾隻宮中養的靈貓也常常溜進這園子, 早就和她混熟了,從牆頭跳下來,“喵喵”叫著圍在她身邊。


    七喜把它們挨個撫摸了一遍, 道:“今天沒帶好吃的, 你們乖乖的, 不要進屋去打攪公子呀。”


    方淮從窗子裏看去, 隔著竹林, 少女在院門檻上坐著的身影天真無邪。


    在他身後, 站在屋中陰影裏的許榕聲道:“方公子。”他目光掃過牆上掛著的一軸畫,畫的是一種羽毛艷麗的鳥兒, 淺灰到硃砂色漸變的身體,藍瑩瑩的翎羽, 纖毫畢現。


    再看窗邊的男子,身姿依舊挺拔,隻是麵龐似乎蒼白不少,陽光打在身上,整個人仿佛都要融進去了。


    他道:“他們把你囚禁在這裏?”


    方淮從窗邊走回來道:“這四年的事若跟你說仔細了, 好不容易見麵的時辰就浪費了。我隻問你, 可願幫我這一把?”


    “當然!”許榕聲立刻道, “就算不為了師父,我也……”


    方淮豎起一根手指, 示意他不必多言, 道:“跟我來。”


    許榕聲不解他說的“跟他來”是去哪裏, 卻見他稍稍移開那軸畫,將後麵的石塊輕輕摁動,隻聽“喀拉”一樣,一方石塊嵌進了牆麵,牆麵貼地一人高的部分在他驚訝的目光中往下沉,露出了一個入口。


    方淮看了他一眼,走下入口內的石階,許榕聲立刻跟了進去。


    石階蜿蜒向下,方淮一路走下去,壁燈隨著二人的腳步而亮,那一盞盞壁燈都是拳頭大小的明珠,一半嵌在石壁裏。


    許榕聲總覺得這樣的地下室在哪裏見過,一直等踩到平地,才恍然大悟,這個石室有八分像他在東南傾島心見過的、曾經給方淮閉關用的石室!


    “很像吧?”方淮轉身問道,“我第一次進來這裏時,也是驚訝得眼睛都忘了眨。隻是不知道這裏的主人,和東南傾有什麽關係。還有方才進來時那副畫上的鳥,你我應該也都在東南傾的島心見過。”


    他和許榕聲對視一眼,道:“這四年來,我每天在想該怎麽逃出去,但以我的修為想要從這守衛重重的太真宮逃出去,幾乎是異想天開。後來我每天都到這所園子裏來,這是太真宮唯一一處你做什麽都不會被察覺的地方。”


    “再後來,就發現了這麽個地方,入口本來已經封死,不會再有人進得來,但我翻看這屋子主人留下的手記,從紙頁的夾層裏發現了一張圖紙。”


    方淮看著許榕聲,露出一個笑意真正到達眼底的笑容道:“你猜那位前輩在這裏留下了什麽?”


    許榕聲看著他的笑容一呆,道:“什麽?”


    “一條隧道。”方淮取下牆壁上的一顆明珠,繼續往前走,明珠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原本黑暗的角落,許榕聲這才發現那並不是屋子的一角,而是通往更深的地方。


    “這是條未完的隧道,我想把它打通,但是。”方淮接著道,“開掘隧道要用的靈器的製造圖紙也藏在手劄裏,我雖然能把它做出來,卻沒有足夠的靈力啟動它。再者,這所園子隔絕外界神識的禁製是有限製範圍的,一旦隧道的開掘越過它的範圍,挖隧道的人就有被發現的危險。”


    他回頭看向許榕聲道:“我本以為這個難題會再困擾我個幾年,卻沒想到在入宮弟子的名單上看到了你。”他向他走近一步,道:“我更沒想到,你竟可以潛入太真宮而不被宮主等人發覺,這本事是雁姑教你的?”


    許榕聲點了點頭,道:“師父也過海來了。”他不禁道:“不如我去告訴師父……”


    雁姑不是該守著東南傾的結界,一步不能離開的嗎?方淮想到這裏,搖了搖頭道:“雁姑的修為,我猜測該和尹夢荷不相上下,能悄無聲息地逃出去最好。”要是讓餘瀟等人反應過來,隻怕還是會被拖住。


    他對許榕聲道:“不過你從這裏出去之後,可以給她先報個信。”


    他將石台上的木匣打開,裏麵正是他做好的靈器,隻差安上靈石或者輸入靈力,就能運轉了。


    蓋子合上,他對許榕聲道:“隧道的圖紙和挖掘隧道要用的材料配方都在裏麵,拿走吧。”


    許榕聲捎上匣子對方淮道:“改日再見麵……”


    方淮搖搖頭道:“不必再見了。你上次行蹤暴露,宮中已經加強戒備,多見一次,就多一次計劃敗露的風險。今天是不得不見一次。”


    他看向窗外,視線所及仍是少女的背影:“他今天應該顧不上盯著我。”


    許榕聲道:“他是……”


    方淮回過頭來,許榕聲從他的眼神裏知道,自己不能多問。


    他遲疑了一下,又換了個問題道:“方公子,我記得你曾跟我說過,你來太真宮是為了救你師弟……”


    顯然這個問題依舊找得不好,許榕聲看著方淮在窗邊仿佛凝固成了一座石雕,許久才道:“他死了。”


    餘瀟舉著杯盞的手停在了半空。


    弟子們依次端上來新鮮的稀有的瓜果,他身旁身材柔潤豐滿的女子含情脈脈地看了他一眼,傾斜手裏的酒壺,替他斟滿。


    尹夢荷坐在上首,斜倚著擺瓜果的小幾,對下首右方的女子道:“尹夢荷的尹字,早已不是五鳳台尹家的那個‘尹’了。”


    女子道:“姑祖母當日離開尹家,兩邊都是迫不得已,這些年來父親和叔父一直記掛著姑祖母,無論姑祖母還認不認尹家做自己的母家,今日能讓鳳至進來宮中,鳳至和父親都會感激姑祖母的情分。”


    尹夢荷啜了一口酒,笑道:“好丫頭,好乖巧的一張嘴。”她瞥了一眼左下首一言不發的餘瀟,便喚道:“鳳至。”


    女子——也就是尹鳳至應道:“在,姑祖母。”


    尹夢荷用酒杯示意左手邊的餘瀟道:“這是我的親傳弟子,將來要接過我這太真宮的,你既然喊我一聲姑祖母,也該認識認識他。”


    尹鳳至盈盈起身,施禮道:“餘前輩。”她是尹夢荷的侄孫女,照輩分來說,餘瀟的確算是她的長輩。


    尹夢荷笑起來道:“叫什麽‘餘前輩’,多古板,我向來討厭那些繁文縟節,餘瀟還比你小兩百歲呢,你們隻以名字相稱就好。”她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好,語氣也難得的溫和,真就像個招呼小輩的慈愛長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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