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回去吧,再晚宮門就要下鑰了”


    “卑職告辭”


    殿子期匆匆道別,慎重嚴謹的殿子期啊,連一句恭賀中秋的吉祥話也沒顧得上說便急忙離開,魏銘啟看著他腳步急促的背影,一陣羨慕湧上心頭,有個人在家等著是多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朝中聖旨摺子如大雪紛飛一般一道接著一道,魏銘啟感覺自己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將目前的災情處理到大致無礙,抬起頭,天邊又已經浮上一抹新出的太陽,已經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個日夜未眠,跪於太廟的時候魏銘啟心中也曾閃過後悔的念頭,但隻一瞬,那個心繫天下蒼生萬民的皇帝又挺立於朝堂之上。隻是到了夜晚的時候,沒有了度夜的摺子,魏銘啟覺得這漆黑的夜變得更加漫長。


    所以這一夜,魏銘啟勉為其難的留下了陸淩,讓他在宮中陪他喝酒。


    揮退了眾人,魏銘啟才緩緩開口“慚愧,今日要讓殿卿一個人在府裏了”


    “皇上言重了”陸淩站在桌案前低下頭,雙手抱拳於肩前。


    正在往杯子裏倒酒的魏銘啟看到陸淩的謹慎小心,嗤笑著搖了搖頭:“陸淩啊,你與我終究還是生分了”


    揮手讓陸淩坐下,魏銘啟又自顧自的說道:“那日在刑部大牢,你還和我喝過同一壺酒的”魏銘啟特意用了我來代替朕,是想讓陸淩放下尊卑之分,痛快淋漓的與他暢飲一番,想來大約在登基之後,他還沒有徹徹底底的醉過一回。


    心裏漸漸放下包袱的陸淩握起酒杯問道:“賀大人呢?”


    想到賀佑棋,魏銘啟笑了一聲說:“說到底,唯一沒變的也隻有佑棋”


    除了朝堂正事,賀佑棋不願與魏銘啟再有往來,眾人心中有過百種猜測,而魏銘啟知道,賀佑棋是因為心中怨他,也知道賀佑棋為什麽怨他,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滿朝文武皆以他為尊,天下萬民皆以他為榜樣,阿諛奉承,百般獻媚,卻隻有賀佑棋,承認他是個好皇帝的同時,卻因為一個人而對他心生怨恨,所以說到底,賀佑棋始終還是那個賀佑棋,不曾變更。


    幾杯黃酒下肚,魏銘啟低頭看到自己胸前熠熠生輝的五爪金龍,沒來由的問了一句:“陸淩,你覺得我胸前這龍好看嗎?”


    陸淩嚇的一哆嗦,手中的酒杯咣當一聲掉落在地,碎的粉碎,門外立馬傳來一聲詢問。


    “皇上?”


    “沒事,你們不用管,都歇了吧”魏銘啟將自己的酒杯遞到陸淩麵前“和我喝一杯吧,我剛才說了,咱倆之前就同喝過一杯的”


    剛想推辭一聲,陸淩抬頭卻看到魏銘啟眼中一片難懂的黯淡,錯綜複雜,無從琢磨。


    伸手接過遞來的酒,陸淩仰頭一口喝下,心一橫說了一句:“不好看”


    本來是抱著皇上可能隨時會嗔怒的態度說的,誰知道他剛說完魏銘啟就笑了起來,拿過陸淩手裏的杯子仰頭喝下一杯也自顧自的說道:“我也覺得難看的很”。


    自古都說伴君如伴虎,陸淩來之前,殿子期在家裏千叮嚀萬囑咐,好言相勸,苦口婆心的跟陸淩說,不管到什麽時候尊卑有別,今時不同往日,跟皇上喝酒還是要講規矩,要懂禮數。陸淩一口一個答應了,前麵也都規規矩矩心存芥蒂,一直在心裏重複:麵前這人是皇帝,麵前這人是皇帝。


    然而酒過三巡,陸淩和魏銘啟的臉頰都浮上一層淡淡的紅色,兩人皆喝的七葷八素,魏銘啟得償所願,踏踏實實的醉了一回,而陸淩也喝的早將殿子期的勸解拋擲腦後,一手抱著酒壺,一隻腳搭在凳子上,露出他的一顆虎牙,看著魏銘啟傻笑,將家裏殿子期和他那點破事說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魏銘啟笑嗬嗬的聽著,半晌才結巴著突然問了一句:“陸,陸淩,你,你騙過,騙過殿子期嗎?”


    腳重重的放下,頭倚在桌子上,陸淩一臉醉氣,眼神也有些渙散,舉起一根手指在麵前,小聲的說“騙過一回”


    “噢?什麽時候?”像小時候聽大人講故事一樣,魏銘啟感興趣的兩手將凳子拉近一分,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問。


    “那年我泛了水,扯滑之前去看過殿子期,他問我要往哪跑,我說我去澤城,其實我去了湖城”陸淩是真的喝多了,麵對九五之尊的皇帝,江湖春典都說出來了。


    魏銘啟眼神渙散,從脖子一直紅到額頭,也顧不上他說了些什麽,一邊嘲笑著他一邊用手點著他問:“那後來殿子期怎麽說?”


    剛才還沒皮沒臉笑著的陸淩突然收起了笑容,眼神渙散愣了許久,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才道:“他說,他恨死我了”。


    那年大雨將至,深夜殿府裏,陸淩一腳跨在窗台上準備傾身跳出,便聽見身後的人用極度隱忍,卻隱忍不及的聲音顫抖著說:陸淩,我恨死你了。


    醉酒的魏銘啟眼神亦渙散迷離,隨陸淩的思緒也紛飛至多年前,一方紅燭曼妙的小屋裏,曾經說過多少甜蜜濃重的情話,許下過多至死不渝的誓言,亦或是撒下多傷人心肺的謊言,已經醉意朦朧的皇帝又自顧自飲下一杯酒,隨即問道:“如果有一個人,他騙了你,你會原諒他嗎?”


    思緒至遠的少年被魏銘啟的問題拉回幾分,露出一個壞笑問道:“騙財還是騙色?”


    魏銘啟仰頭想了一會,道:“都騙”


    “那就要看我喜不喜歡這個人了”醉酒的陸淩一副情場老手的樣子,也不在乎什麽和皇上公用一個酒杯了,直接嘴對著酒壺口就喝了一口。


    “要是不喜歡呢?”魏銘啟問。


    陸淩大手一揮“那我肯定不會原諒他!”


    “那要是喜歡呢?”


    “那……”陸淩皺著眉頭,眼睛裏布滿了片片血絲,盯著桌子上的酒杯認認真真的想了許久,突然一臉大笑的仰起頭,一顆虎牙格外明顯,沒皮沒臉的說道:“那我要那個人穿著女人的肚兜叫我相公”。


    魏銘啟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也是因為酒的關係,兩個人皆被這個想像出來的場景笑的前仰後合,桌子上的小菜酒碟劈裏啪啦的往下掉,拍著大腿笑到不能自已,門外的喜公公聽見裏麵的笑聲知道皇上喝多了,卻也知道皇上自登基以來從來沒有這麽放肆的笑過,麵對麵露難色猶豫要不要進去的侍女一揮手,示意她們都退下吧。


    夜深如許,月光如華,打破蕭瑟深宮的笑聲在寂寞的深夜裏徘徊,久不能散。


    陸淩第二天睡醒,除了覺得頭疼欲裂大腿被自己拍的生疼之外,仔細回想了一下前一天晚上和皇上說過的話,生生嚇出一身冷汗來,回家硬是沒敢告訴殿子期,殿子期問他和皇上聊了些什麽,他也佯裝喝醉了矇混過關。


    可那晚之後,魏銘啟還是那個金鑾殿內堂堂正正的天之驕子,見到陸淩的時候也依舊還是客氣正直的樣子,有時候陸淩想起那天晚上喝醉了的魏銘啟,心裏十分希望那他最好還是喝得什麽都不記得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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