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季安微微挺直了身, 露出笑容,隻是待她抬頭再次向紀崇均看去時,紀崇均卻早已往前走去。


    前後不過一眼, 收盡, 便當真陌路。


    程季安看著他走過, 心恢複了平靜。她又下意識的向他的身側看去, 一望, 臉上的笑容卻又停住。


    她跟占銘站在大廳右側,紀崇均從中間過道走來, 先前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後來杜寶生迎來站在了他的右側擋住了視線, 她也就一直沒注意到站在他左後側的女伴。


    隻是沒想到他的女伴不是喬薇薇, 也不是別人, 卻是顧幼珊。


    顧幼珊穿著粉色的鑲珍珠禮服裙,嬌俏又多姿。行走間,挺直了腰,緊挽著紀崇均的胳膊,下巴也是高高揚起。她的目光優雅又含蓄的望向全場,臉上帶著笑,整個人神采飛揚。


    沒人注意到她裙子底下的步履略急,就是她自己都不曾在意。


    程季安望著她卻隻是訝然,她不知道紀崇均的女伴為什麽不是喬薇薇而是幼珊,明明他對她那麽重視,什麽場合都要帶著她,明明,幼珊也一度反感著這種行為並幾次為她抱不平……


    難道,有什麽原因嗎?


    程季安為他們一起的出現尋找的理由,可是看著幼珊飛揚的神采,她卻隻能緘口。


    她何曾見過她這般樣子。


    顧幼珊掃視一圈,又將視線落向右側,她彎著眼,臉上的笑容似乎都要藏不住,隻是突然間,她的目光停在一個人身上,然後笑容僵住,眼睛也一瞬睜大。


    很快,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然後卻又轉過頭去,挽著紀崇均的胳膊加快了腳步。


    程季安的心一下沉落。


    如果剛才隻是懷疑,現在卻像是一切被證實。


    恍然間,她想起了那天在畫展遇到喬薇薇的場景。一開始她是驕傲的,對她抱以敵意的,可是後來,她卻是悲哀的,失落的。


    她說,我真的很羨慕你;她說,你已經很幸福吧。


    那時候她根本不明白,隻覺得她跟自己想得根本不一樣。可是當初她想的,又是怎麽形成的呢?


    幼珊說……


    幼珊說……


    程季安竟發現,她對喬薇薇所有的認知都來自於幼珊。


    並且,從不曾懷疑。


    “程安安,發什麽呆,走啦。”耳畔占銘的聲音又響起。


    程季安連忙回神,一看,才發現周邊所有的人都在往裏走去,連忙跟著占銘一道過去。


    大廳被一道巨大的屏風隔開,杜寶生站在屏風前正開始發表講話,“感謝各位朋友能在百忙之中來到杜某的這個聚會,杜某不勝榮幸,也不勝感激……”


    占銘找了個人少的地方站定,程季安也跟著站好,思緒卻又回到了剛才。


    她所看到的,隻是那天在尚城會所喬薇薇與紀崇均並肩而行,之後的廊道纏綿,乃至後來的喬薇薇出言諷刺,她都不曾親見。


    所以,這些事情其實都沒有發生過?


    所以,其實一切都隻是幼珊在她跟前搬弄?


    所以,她其實一直都誤會了紀崇均嗎?


    當初提出離婚離婚,可正是因為喬薇薇這根導火索。


    程季安突然站直了身,怎麽可能,就算有些事情存疑,可是還有些事情卻是真實發生過的。


    就算紀崇均對喬薇薇沒有幼珊所說的那樣熱忱,可是他們之間總會有些端倪,更何況,還有別人呢。那兩年,他可始終對自己冷落著,不聞不問。


    喬薇薇的話卻又浮現在腦海——


    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輕而易舉的就得到了別人想得而得不到的一切。


    程季安的心無端的就被撥動。她為什麽要羨慕她呢?是因為在紀崇均那受了挫,是因為在紀崇均那感覺到了什麽嗎?她家境優渥,羨慕她的所得到的“一切”斷不至於是經濟、是地位,那還會有什麽呢?


    有一個答案在心間浮現,她卻立即將它甩開——怎麽可能!


    紀崇均確實待她不薄,就是離婚,也給了她足夠的衣食保證,可也僅此而已了!


    她提出離婚,他也一口答應,不曾有過絲毫的猶疑。


    電視裏他依然戴著戒指的畫麵卻又呈現,甚至還有她們至今都不知道的他們離婚的消息……


    程季安不敢再想,多麽異想天開,多麽不切實際。


    可是下意識的,她卻又向人群望去。尋找過後,紀崇均遠遠的站在左邊的人群裏,側著臉,一如既往的疏離。


    程季安為自己感到可笑,她從不曾對他胡思亂想,因為他們之間始終涇渭分明,以前尚且如此,現在又怎會改變?


    收回視線看向前方,將所有的思緒摒除。她不該再沉浸過去,她已經不是紀太太了,她也應該有自己的全新生活……


    杜寶生還在說著,程季安漸漸的聽了進去。


    遠處,紀崇均卻轉過了頭,目光穿過人群,一下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站在人後,靜靜的聆聽,時不時低頭與身邊的人做著交流,嘴角帶笑。


    他看不到她所有的樣子,卻想到了剛才他進來時的場景。


    她站在人群裏,紅裙著身,明豔動人,有過一瞬的意外,卻很快又恢複從容。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她,一顰一笑,都像是換了個人。


    她的身邊亦有著一個人,年輕,帥氣,她挽著他,一對璧人。


    紀崇均回過頭,眼中情緒一閃而過。


    杜寶生的話已經到了尾聲,“一不小心就又打開了話匣子,讓大家見笑了,現在閑話不多說,趕緊進入正題吧。今日杜某邀請大家來,主要是想和大家一起做些交流……”


    說到這,他身後的屏風被工作人員自中間往左右兩邊挪開,頓時,大廳的另一邊便被展露出來。


    裏麵遍布著一個個展櫃,四方玻璃密封,裏麵擺著各種古物,燈光照耀下,件件泛出曆史的韻澤。


    “這裏就是杜某的藏品,一共四十八件,實不相瞞,每一件都是收集的相當不容易啊。當然,因為學問有限,難免會有參差,所以還請各位不吝賜教!現在,就讓我來給大家先介紹一番。”說著,又對著紀崇均道了聲“請”。


    “這一件呢,是清朝的東西,相信大家有不少人都認出來了……”


    “這件是明代的寶瓶,是我父親從國外一個商人手裏買下的,八國聯軍侵華時可帶走了咱們不少好東西啊……”


    “這對翠玉杯可一度是我的心頭好啊,你別看它簡單,其實暗藏機關……”


    杜寶生一路走,一路介紹,滔滔不絕。一眾賓客跟在其後,有的靜心聆聽,有的時不時發出驚歎之聲。


    占銘和程季安一直落於最後,時而聽幾句,通常卻是自己看自己的。


    身在華都博物館,縱使杜寶生的收藏再名貴,也早已練就了一顆習以為常之心。


    更何況,在剛才的一番侃侃而談中,他們也知道今日來的都是些什麽人。確實有不少收藏家,可是也有不少的商界政界之流。杜老板舉辦這次聚會,也不過是打著收藏交流的名義結交各路朋友。


    就是不知道紀崇均為什麽來,這裏所在的都不是頂層人物,紀崇均的身份實在是太特殊了。


    占銘對此懷疑,程季安也有所疑惑,卻也隻是疑惑罷了。


    “好了,現在由我來給大家介紹最後一件東西,可以告訴各位,這件東西在這裏雖然不是最貴的,但卻是我最鍾愛的。能得到它是一個偶然,也是一個萬幸。雖然把它和這些古物放在一起不太合適,但是杜某實在是想和各位一起分享,分享這至臻美畫,分享這其中蘊含著的各種故事……”


    程季安聽到“畫”這個字眼抬起了頭,轉身望去,卻見杜寶生站在一個高台上,他的身後有一個巨大的框製東西,正被絨布遮著。


    所有人都被他說得起了好奇心,紛紛投來了目光,想要看看這幅讓杜老板愛惜萬分的畫到底是什麽樣子。


    在眾人矚目中,杜寶生雙手一拉,遮著的紅色絨布就落了下來。


    一幅畫呈現在眼前,程季安卻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那幅畫不是別的,正是她的那幅《向日葵少女》。


    可是它為什麽會在這?


    看向占銘,占銘也是茫然不解。


    “大家看,這幅畫是不是很美,美得讓人心碎,讓人不忍?實不相瞞,杜某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竟看得留下淚來,畫中少女的眼神仿佛能穿透心靈,直抵我內心最脆弱的那部分。它讓我看到了我逝去的女兒,看到它伴在我身邊的那段時光。所以後來,我毫不猶豫的買下了它,我要將它珍藏,將它妥善的保存起來。而我也一直想見見畫下這副畫的人,我想她一定是個美麗的人,一個有故事的人。可是很遺憾,機緣湊巧,我始終沒能見到那位美麗的畫者,不過今天,杜某終於如願了!”


    杜寶生突然拔高了聲音,程季安聽著,一下緊張起來。


    果然,杜寶生向她投來了視線,“今天,這幅畫的作者也來到了這裏,正如我所料,她果然是個美麗的女人。現在,就讓我們歡迎這幅畫的作者,程季安程小姐!”


    杜寶生帶頭鼓著掌,而後又走下高台,向她的方向走來。


    所有人跟著拍起手的目光又都看了過來,程季安看了一眼身邊的占銘,手心都冒出了汗。


    “放鬆,有我在呢。”占銘卻隻輕輕說了聲,又拉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胳膊上,臉上露出笑容。


    他的笑容太有感染力,眼神中也給予了足夠的支持,程季安看著,心稍稍放鬆下來。


    她雖不願站於人前置於眾目睽睽之下,可是既然來了,又有何所懼。


    “程小姐,能夠見到你,杜某真的萬分高興啊!”杜寶生已經走到跟前又伸出了手。


    程季安也伸出手,笑得溫婉,“能認識杜總也是我的榮幸。”


    “哈哈,程小姐能這麽說,杜某也是三生有幸啊!諸位,”杜寶生說著,又轉過了身向大家介紹道,“這位就是這幅畫的作者程季安小姐,她與身邊的這位占銘先生,都來自我們華都博物院!”


    掌聲又響了起來,程季安向眾人示意,視線經過紀崇均時,微微一頓,又很快錯開。


    紀崇均也正看著她,眼神卻一如既往的難辨究竟。


    杜寶生又已介紹起了占銘,“占先生也是青年才俊啊,杜某與他接觸過幾回,真是感慨長江前浪推後浪啊!”


    占銘趕緊回道:“杜老板過獎了,杜老板為我們華都博物院作出的貢獻才是令人欽佩啊!”進退得宜。


    程季安看了他一眼,倒沒想到他還會有這麽正經的模樣。


    占銘卻突然朝她眨了眨眼睛,極為戲謔,仿佛又回到了平常的時候。


    程季安不由失笑。


    杜寶生隻是稍稍一提,很快又轉向眾人,“好了諸位,看了這麽久的東西,想必諸位都有點餓了,杜某已經準備好了各種美食,歡迎各位享用!”


    眾人往後一看,果然,一眾伺應生已經端著銀質托盤來到大廳兩旁的自助餐台上。餐台上原本就有不少糕點飲品,此時又貼各種珍饈美味,便更是豐富。


    “諸位可以跳舞,可以享受美食,也可以繼續與杜某一道觀看這些藏品,總是,杜某真誠的希望各位在今天晚上,能夠吃得開心,玩得開心!”杜寶生說完,手一揮,邊上的樂隊又奏起了樂聲。


    人群漸漸散開,占銘也問道:“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好啊。”程季安點頭答應,穿著禮服,晚上不敢吃太多,也就稍稍墊了下肚子,如今倒真有點餓了。


    走到餐台,各自取了盤子,程季安拿了一小塊蛋糕,占銘也跟著拿了一塊。兩人站在餐台邊慢慢吃了起來,時不時看看舞池裏的人,時不時又交頭說幾句話。


    杜寶生不知道去了哪裏,他們又處在了被人遺忘的角落。


    “安安。”這時,身後卻有聲音響起。


    程季安轉身,卻發現是顧幼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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