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容頭腦發昏,漸漸沒了力氣,也忘了自己嘴裏胡亂喊了什麽,或許是喊了哥哥,又或許是喊了硯之喊了丞相,總之是一片混亂。  不知是那個字眼刺激了沉硯,他鬆開了手,喃喃:“哥哥……嗬。”  謝容在極度缺氧的昏沉中陡然得以呼吸,急促地喘著氣,艱難地抬眼看沉硯,卻見他臉上茫然與痛恨並存:“你喊我哥哥……也是為了……要我命?”  ……也?  謝容下意識捕捉到這個字眼,微微錯愕,這一刻他甚至以為沉硯已經醒過來了,盡管對方仍舊緊閉雙眼。  他喘息著,剛想說話,那迷藥再次發作,沉硯悶頭倒下,撲通一聲,將謝容還沒來得及出口的話盡數都砸回了肚裏去。  謝容幾乎要被砸的一口老血吐出來。  他勉強抬手環住沉硯的腰身,微閉了眼,努力平複著過快的心跳,許久,才吃力地將身上的人推到一旁。  沉硯不喜歡別人喊他哥哥?  或者說,是痛恨?  方才沉硯這模樣,像是陷入什麽噩夢裏了,夢裏那喊他哥哥的人,或許是曾想要他命的人。  謝容模糊地意識到這一點,唇動了動,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良久,他再次將沉硯塞進被窩,黯然地歎口氣。  虧得他今晚裝醉賣傻喊了沉硯好幾聲哥哥,要晚安要摸摸頭要抱抱,沉硯居然都應諾了。  謝容心裏很不是滋味,在床榻邊呆坐了一會,反複猶豫,最終還是一咬牙,站起身來。  這一番掙紮,他衣衫也被弄得亂糟糟的,發絲淩亂,臉色蒼白裏透著潮紅,眼尾泛著水色。  若是不知情的見了,還以為他做什麽不可描述的事去了。  衣領一散,胸口微涼。  謝容低頭看了眼,發現混亂中他的腰帶被扯掉了。  他左右瞥了幾眼,沒找著,也沒再管,一手攏著衣襟,幹脆去換了新衣衫。  因著在沉硯這邊拖延了時間,謝容怕耽擱計劃,隻能壓縮易容時間,匆匆弄好,也顧不得再細化一二,便出了寢殿。  梁庸平在殿外候著,手裏提著盞宮燈。  見他出來,道:“陛下,都準備妥當了。”  謝容接過宮燈,輕聲道:“你留在宮裏,萬事小心。”  此事事關重大,對於梁庸平,謝容也是保留了一絲防備的,並沒有把後續具體的打算告訴他,隻說自己想微服出宮,歸期不定。  他一開始就試探過梁庸平,若梁庸平願意跟隨他,他便帶著梁庸平一起走。  不過梁庸平拒絕了,說要留在宮中替他守著,以防有人發現陛下不在,趁機作亂。  梁庸平恭敬垂首,低聲道:“接應的心腹已在約定處候著,都是奴才親自挑出來的人,陛下盡可放心使喚。”  謝容頷首。該交代的他之前已經交代完了,眼下也沒什麽可說的,他思慮了一番,確定自己沒什麽疏漏的,便  轉身,準備按計劃離開。  剛走了一步,身後卻傳來了一聲:“……小殿下。”  謝容愣了一下,片刻後才反應過來梁庸平在用原身登基以前的身份來稱呼他。  他停了腳步,轉頭,梁庸平話已迅速請罪:“陛下恕罪,奴才失言了。”  也不是什麽大事,謝容沒太在意,微微搖了搖頭示意無妨,又回過頭來繼續走,走了幾步,再次聽見了梁庸平撲通一聲跪下的聲音。  “陛下,此行一去……請萬萬珍重。”  梁庸平對原身也是真情實意的很。  謝容垂了垂眸,卻沒再回頭,隻抬手擺了擺,便不再猶豫,加快了步子,匆匆離去。  ……  與此同時,遙遠冷宮處,冰冷小池旁。  池水久未清理,水草叢生,水質渾濁,冰冷刺骨。  一道纖細人影在水裏掙紮撲騰,沉沉浮浮,似乎隨時要沉下底去。  是個少年。  蘇秉之隻猶豫了一瞬,就走了過去,半蹲下身,一手穿過少年胳膊下,環緊,微微一提。  便不費吹灰之力地將人拎上了水,抖了抖,隨意丟到腳邊。  他是習武之人,力氣大,動作又粗暴,小宛兒被他拎得想翻白眼,勉強忍住了,一落地,柔柔弱弱地啊了一聲,弱柳扶風地倒在一旁。  “昏”了過去。  小宛兒方才就認出了蘇秉之的聲音,心說蘇秉之認得他,應當不會這麽大膽敢直接對他下手。  他裝一下無辜,或許能蒙混過去。  然而他等了片刻,都等不到蘇秉之來扶他,隻等到男人冷漠地吩咐身旁的屬下:“……潑醒他。”  ???  狗男人!!!  小宛兒被潑了一臉冰冷的水,他虛弱可憐地嚶嚀一聲,“悠悠轉醒”,心裏幹脆利落地問候了蘇秉之祖宗十八代,臉上卻毫不停頓掛上恰到好處的迷茫:“……這是哪裏?我怎麽了?”  他低頭看了看滿身狼狽的自己,漸漸轉變成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又仰頭看了眼臉色沉峻的蘇秉之,眸子一眨,眼底立刻盈滿了淚光。  他帶著哭腔喊了聲:“是你!”  蘇秉之眉頭皺緊,認出他是皇帝養在後宮的少年,冷聲問:“你怎麽在這?”  小宛兒這模樣看起來著實可憐了。  像朵嬌弱小白花,受了天大委屈,偏還要忍著,眼淚成串兒的掉,也顧不上擦。  他哽咽道:“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你好狠的心,將我獨自留在宮裏,明明有那麽多機會,都不願意見我一麵……你是要和我情斷義絕嗎?”  蘇秉之神色有片刻的空白:“?”  “我被那狗皇帝強留在這宮裏,日夜以淚洗臉,隻盼著有朝一日能出去與你長相廝守,可原來……”  小宛兒抽噎著,越發傷心:“可原來,你早打定了拋棄我的主意!”  蘇秉之:“??”  “我知曉你是嫌棄殘花敗柳之身了。可我能怎麽辦,他是陛下,我如何反抗的了,我隻是想活下去,能和你見一麵罷了……嚶,既然如今連你也不要我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死了算了!”  他掩麵痛哭,哀泣連連,旋身就要往水裏去。  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就拿了渣男劇本的蘇秉之:“???”  他頂著旁邊屬下看戲又譴責的視線,眉頭擰得越發的緊,見小宛兒轉身又要往水裏撲,終於有了動作——  他一把將人撈起來,攬在懷裏,一手扣住少年手腕,沉聲:“你閉嘴。”  “你凶我!”少年被他抱著,淚眼朦朧,掙紮劇烈:“寡情寡義的狗男人,你讓我死了算了,攔我做什麽!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負心人!”  鬧出來的動靜太大了。  就算這兒是冷宮,也難免會有宮人走過。  蘇秉之看著懷裏嚶嚶啜泣的少年,一陣頭大。  他有反心不假,但說到底那也隻是他和皇帝的恩怨,他對皇位沒什麽心思,也並不想牽扯其他無辜的人。  可這少年的出現不對勁。  他不想滅口,可也不能將這可能聽見了他們秘密的少年放回去。  蘇秉之深吸一口氣,抬手一敲,將少年敲暈。  耳邊終於清靜,他單手脫下外袍,將蔫噠噠掛在他手上的少年包起來,攔腰抱起,轉頭吩咐身邊的屬下:“先按原計劃行事,小皇帝應當走不遠……你這是什麽眼神?”  屬下默默低頭,將來不及收斂的震驚吃瓜表情壓了下去:“……諾。”  蘇秉之不太想知道那眼神的意味。  他低眸看了眼滿臉淚眼暈在他懷裏,柔柔弱弱的少年,決定解釋一句:“……這是小皇帝後宮裏養著的人,和我沒關係。”  “屬下知道,屬下明白。是這少年不知廉恥要纏著大人。”  “……”蘇秉之道:“也不是,他,他就是……”  他卡殼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畢竟他也沒弄懂這少年落了個水怎麽就變了個樣,明明之前看著還正常的啊。  算了,時間緊,先帶走再做打算罷。  蘇秉之放棄解釋,言簡意賅道:“先走。”  “諾。”  今日宮宴,人多混雜,最好渾水摸魚的時候。  蘇秉之當了幾年的禁軍大統領,雖然近來被調開了幾個月,手下也被清理了一批,但還是留了些人脈和門路的。  他想法子弄來一輛馬車,裝作是參加宮宴後出宮的朝臣,晃晃悠悠出了宮去。  出宮門的時候,馬車輪子碾到了一塊石子,顛簸了一下,布簾晃開的幅度大了些。  蘇秉之恰好抬眼,從那布簾掀起的縫隙裏,看見旁邊一輛平淡無奇的馬車嗒嗒嗒地超過了他。  也不知是哪個大臣的,馬車這般樸素。  布簾落下,蘇秉之收回視線,低頭,看著蜷在身側的少年,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  謝容的出宮路也很順暢。  他坐在梁庸平準備的平平無奇小馬車裏,一路提著心,直到順利出了宮,才微微鬆口氣。  這就是他的打算。  趁著宮宴人多混雜,混在其中悄悄離開,不容易被人發現。  而唯一可能會逮住他的人,還被藥暈鎖在他寢宮裏。  他支開了寢殿裏的其他內侍,隻吩咐了梁庸平看著。  等時間差不多再去解開金鏈——沉硯約莫還要昏睡六七個時辰呢,這時間足夠他出城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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