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年關將近, 年味越發濃鬱。 宮人們忙碌著, 將大紅燈籠掛在樹枝上,給肅穆冷淡的皇宮添起幾分生機。 謝容推開窗,將這抹豔色盡收眼底, 緊張又雀躍。 快了,很快了。他默默地想著, 仰著頭看隨風搖擺的紅燈籠, 緩緩吐了口氣。 那些微熱氣在寒風中化作白霧, 旋即又消散幹淨。 除夕夜,宮中設宴,君臣同樂。 一年裏難得有這樣的歡騰日子。 陛下沒來,群臣按著官職地位, 在內侍的指引下一一落座,就著點心小果,先暢談起來。 當今陛下後位無人, 上無太後太妃, 下無皇子公主, 其他皇族也早被清理了個幹淨。 於是作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大人,沉硯便坐在了龍椅左下方首位。 沉硯平時表現的“平易近人”,君子如玉, 沒什麽汙點。 雖身處高位, 眾人也不怵他,見陛下沒來,便三三兩兩湊過來, 和他說話,趁機拉一下關係。 沉硯微微笑著,溫和有禮的笑容裏深藏著疏遠和冷淡,隻是他掩飾得很好,眾人並未察覺。 這數月來,小暴君不知在暗自琢磨些什麽,隔三差五地就愛往相府裏賞賜東西。 字畫古玩,金銀珠寶,什麽都有,看架勢是恨不得把皇帝專屬小金庫都挪到相府裏來。 政事上也是他說什麽便允什麽,幾乎不會反駁。 給眾人造成了一種陛下十分倚重他的錯覺。 對此沉硯寵辱不驚,波瀾不動。 小暴君給什麽他就接什麽,該做什麽也做什麽,隻是再沒私下進宮麵見小暴君。 沉硯本以為這些大臣是來打探這個的,然而出乎意料,他的同僚們關心的是…… “相爺可有心儀的姑娘?” “不知何時才能喝到相爺的喜酒呢!” “也不知是哪家姑娘這般有福氣,能得相爺青睞哈哈哈……” 沉硯在眾同僚裏周旋自如,言語間滴水不漏。 心裏卻不由得狐疑猜測,這群同僚都在想什麽,莫不是想從他婚事上下手,折騰出一些什麽東西來?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被關心婚事的不止他一個。 眾臣套不出相爺的心上人之後,很快就轉移了話題。 仍舊是禮部尚書起的頭,很憂愁地討論起陛下的納妃大事來。 “陛下後宮仍舊空缺,無人可為陛下開枝散葉,這可怎麽辦啊!” “這下半年也不見陛下納新人,後宮裏原有的那些也沒什麽動靜……陛下就算納個男妃也好啊!” “男妃不成,那些個少年郎又不能替陛下開枝散葉。” “……” 沉硯聽了一會,幾乎都要認不得“開枝散葉”這個詞了。 他想起小暴君半夜裏抱著被子滾下床的往事,又想起小暴君“檢驗”時慌慌亂亂的模樣,心說你們的陛下自己都稀裏糊塗呢。 納妃嬪,納了半夜當床架子,攔在床榻邊不讓陛下掉下去麽。 不過說來也怪,皇子們到十四五歲時,便會有人去教導人事,怎麽小暴君看起來還是不太懂的樣子? 這念頭一閃而過,旋即又被周圍眾人熱火朝天的討論打斷。 眾臣已經討論到要不要再重新整理一個選秀花名冊給陛下送去了。 這建議很快得到大家的認同。 沉硯想起上一回給小暴君遞花名冊,試圖自薦入宮結果被毫不留情駁回的場景,眸光微斂,一絲不痛快油然而生。 ……連他都入不了小暴君的眼,這些個小少年小貴女,還不是被拒絕的份。 沉硯輕輕擱下茶杯,屈指叩了叩案幾,嗒嗒兩聲響:“行了。” 聲音溫淡,卻透著不容置喙的威嚴,他目不斜視,神色平靜得仿佛毫無私心:“陛下不喜人論及此事,諸位慎言。” 眾同僚立時止了聲,互相望了幾眼。 他們原本還打算拉攏一下相爺,讓相爺親自上折子和陛下說這事呢,陛下近來很倚重相爺,說不準會聽相爺的建議。 不過現在看起來這法子是行不通了。 於是這話題在短暫的討論後,無疾而終。 好在宮宴很快開始,謝容踩著點到場,動了第一筷子之後,底下眾臣們很快便跟著觥籌交錯起來。 謝容端著架子,神色淡淡地坐在高處,偶爾夾幾筷子菜吃。 這等場合,菜肴擺盤擺得漂亮,遠比好吃重要,這滿桌案的菜,看著色香俱全,嚐進嘴裏卻少了滋味。 謝容隻吃了幾口,就不想吃了。 好在他來前先吃了幾塊糕點墊肚子,倒也不是很餓。 原身向來不耐煩參加這樣的活動,每次參加都是麵無表情。而群臣也識趣,不會沒眼色地湊上來找不痛快。 謝容算著退場時間,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 坐在高位一覽眾山小,這感覺還挺不錯。 謝容一眼就看見了群山中格外端正雋秀引人注目的那一座。 自相府一別,他就再沒和沉硯私下單獨見過麵……上早朝時倒是常見,不過距離隔著遠,除了講政事,也沒機會說別的話。 ……他也不知道要和沉硯說什麽。 謝容看著沉硯發呆,看了一會,發覺沉硯的側臉也是如此溫雋好看,鼻挺唇薄,下巴弧線流暢又完美。 連鬢邊的頭發絲都長在他最喜歡的點上。 可惜是個可遠觀而不可近碰的。 大概是謝容目光停留的時間有點久,原本正夾著小菜細嚼慢咽的沉硯擱下玉箸,飲了口茶漱了漱口,抬頭徐徐望來。 和謝容來不及收回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他定定望了片刻,倏而莞爾,將麵前另一隻盛著清酒的玉杯舉起,朝謝容遙遙一敬。 爾後抵在唇邊,微微仰頭,一飲而盡。 謝容愣了一下。 他沒想到沉硯會突然給他敬酒,下意識端起麵前的玉杯,端到一半才發現那是茶。 每個案幾上都擺著酒和茶,左邊的是酒,右邊的是茶。 沉硯手裏的玉杯,是從左側拿的。 謝容忙不迭放下手裏的茶,又重新端起酒來,朝沉硯抬了抬手,才低頭抿了一口。 他不喜歡喝酒,不過今天這種場合無法避免,隻能讓人悄悄給換了不烈的果酒。 果酒的酒味很淡,更偏像酸甜的果汁,還挺合謝容的口味的。 謝容抿了一口,也不知是沉硯敬酒還是果酒好喝的緣故,隻覺得方才那些許無聊感消散了大半。 他心情好了起來,放下酒杯,在眾人不停歇的喧鬧聲中,朝沉硯悄悄地彎了彎眉眼。 …… 前朝君臣歡度除夕觥籌交錯,後宮裏一眾少年們也正熱鬧著。 身為陛下的過氣寵兒,小宛兒湊了一會熱鬧,便趁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來。 出了宮殿,將一眾喧鬧都關在裏頭,他才鬆了口氣。 熱鬧雖好,也太費耳朵了。 他方才坐在一個格外柔媚的少年旁邊,聽了老半天嬌滴滴的笑聲,耳朵都快遭不住了。 小宛兒懶得應付人,隨意挑了條偏僻小路走著,躲一時清靜,也沒看這路通往何方。 懶懶散散地走了好一會,才發覺方才還隱約傳來的宮人嬉鬧聲,這會兒是一點都聽不見了。 走哪裏去了? 小宛兒四處打量了一會,認出這裏是冷宮。 春節的熱鬧氣氛並沒能渲染到這裏,樹上沒有掛紅燈籠,隻光禿禿綴著幾片枯葉。 風一吹,就飄落了。 小宛兒對冷宮沒什麽興趣,吹了會風也覺得有點冷了,正準備轉身往回走。 然而剛一動,眼尾就掃見了一個人影一閃而過,沒入不遠處的冷宮中。 ——誰? 小宛兒警覺地轉頭過去,望了一會,沒看見有人出來,他皺了皺秀眉,隱約覺得不對。 冷宮閑置許久,連地位最低微的宮人都鮮少涉足,誰會在這大好日子裏往這跑? 躲清閑也不嫌晦氣麽! 小宛兒沉思片刻,果斷提起衣擺,避開腳下枯葉,悄然往那邊走去。 他從小學樂器,聽力及其敏銳,走得近了,便聽到了宮裏隱約的人聲……似乎還不止一人。 在又低又急地在交流著什麽。 不像是躲清閑的宮人。 小宛兒身輕如燕,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他小心打量著周圍,繞過一個小池塘,悄無聲息地走到牆根處。 終於聽清了裏頭的說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