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容顫顫巍巍忍著手抖去夾菜。  小皇帝過得奢侈,一個人也要吃十八道菜,滿滿當當鋪了一桌子。  不過謝容隻吃了幾口,就擱下了玉箸……他飯量本就不大,又有個可能會要他命的人坐在旁邊虎視眈眈,這頓飯吃得味同嚼蠟,根本吃不下多少。  目送著還剩大半的菜肴一一撤下去,謝容有點心疼。  他是被丟到福利院門口的棄嬰,因為身子太弱沒人願意帶他回家,別的小孩相繼都被領養後,他就一直跟著院長謝爺爺生活。  謝爺爺也是孤苦伶仃無子無女,經濟拮據。最艱難的時刻,一老一小每頓飯隻有兩碗稀粥一隻地瓜分著吃。  可惜謝爺爺後來還是沒等到享福就因胃癌過世了……謝容想著想著,微微垂眸,情緒忽然有些低落,蔫噠噠的。  小太監將東西都撤走後,殿內再次陷入極度寂靜之中。  沉硯也在仔細觀察麵前這小皇帝。  小皇帝十五登基,到如今也不過在位三年多……再過小半年,小皇帝才年滿十九。  可能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小皇帝這小身板過分清瘦了些,看著像個隻有十六七歲的少年……也是,看他方才那小鳥啄食般的飯量,不瘦才怪。  沉硯撚了撚手指,估摸這小皇帝那腰估計還不及他一攬。嗯,下回有機會驗證一下。  小皇帝那張臉其實也生得漂亮,隻是常年攏著散不去的陰沉,白費了這副好容顏。  沉硯敏銳地從那張臉上捕捉到了一絲失落。  他在失落什麽?  失落向來聽話的丞相這回居然沒接他聖旨?  沉硯想到中午送到相府的那道聖旨,微微眯了眯眼。  納妃納妃,說得好聽。那道旨意頒給世家貴女是無限榮寵,頒給他這麽個朝堂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相爺。  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沉硯幾乎能想象出,若他真進了小皇帝的後宮,日後史書裏要怎麽記他。  屈於強權,淪為皇帝禁`臠,可憐可歎。  嘖。  沉硯在心裏嘖了聲,說不出是嫌棄還是嘲諷。他麵上分毫不顯,隻溫聲問:“陛下今日給相府送了道納妃的旨意?”  ——終於來了。  懸在頭上的利刀終於露出了影,謝容心尖一顫,飛快思索。  吃飯的時候,他也沒閑著,將原書前三章……死去活來的第三章 暫時沒有參考價值,他將前兩章裏小皇帝和丞相為數不多的交集部分,都分析了個遍。  比當年做高考語文閱讀題還要認真。  然後謝容發現,小皇帝雖性子乖張,但他在麵對丞相時,是難得的……乖巧。  當然這乖巧是相對小皇帝平時的暴行而言。  壞脾氣依舊是有的,隻是在沉硯麵前的小皇帝,更像是一個求不到糖吃而胡亂發脾氣的少年,而不是一個看著人受酷刑鮮血淋漓生不如死還能笑出聲來的小暴君。  謝容不知道這是因為丞相大權在握連小皇帝都要忌憚幾分,還是因為小皇帝真的很喜歡丞相……的美色。  他心情複雜。  不管怎麽說,他不能和原書中小皇帝走一樣的路。  謝容心一橫,直接否認:“朕送錯了。”  沉硯眉梢一挑,擺明了不太相信:“陛下還認識第二個叫沉硯的人?”  謝容藏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握緊,又鬆開,指尖全是冷汗。  他長睫顫了顫,再抬眸時眼底就染上了一絲孤冷的陰霾,沉聲反問:“朕不發這麽一道旨意,丞相會願意進宮見朕嗎?”  謝容從短短兩章六千字裏拚湊出少得可憐的信息,矜傲又倔強道:“丞相已經一個月沒進過宮了。”  這幾句話酸得謝容牙疼,不過好在這一棋險著沒走錯。  沉硯沉默了一會,才道:“朝堂之上,陛下與臣日日都能見麵,有什麽事非要臣進宮才能說?”  他漫不經心地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清冽淡雅的茶香在口腔中彌漫開來,他品了品,忍不住暗歎,果然精品都在皇宮裏。  他眼尾掃了眼謝容,倒想聽聽這小皇帝還有什麽說辭。  小皇帝幽幽沉沉地盯他,口出驚天之語:“朕想退位。”  沉硯一口茶嗆在喉嚨裏,險些噴出來。  他沒想到會得到這麽個回複,眉眼間難以抑製地露出一絲錯愕,不過很快又恢複了滴水不漏的姿態。  沉硯略略坐直了身子,探究地望來:“陛下這是何意?”  那稍縱即逝的錯愕沒能躲過謝容的眼。  終於打破了沉硯仿佛操控一切的冷靜態度,謝容定了定神,將他那三腳貓演技施展到極致:“朕近來覺得很沒意思。”  他斟酌著說辭,麵上流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頹靡,低聲道:“宮裏空蕩蕩的,無趣的要命,這勞什子皇帝,朕不當也罷。”  見沉硯沒接話,謝容猶豫了一下,進一步大膽試探:“丞相不如替朕來……”  “陛下慎言。”  這回沉硯斷然截停了他的話,眉眼一抬,眸光銳利:“不知臣是哪裏得罪了陛下,陛下要用這樣的誅心之言來試探於臣?陛下若不信任臣,臣立刻上折子辭官。”  完了,試過頭了。  謝容將沒說完的下半句咽了下去,身子一側,裝作意興闌珊地往軟榻上一靠,閉著眼裝死。  半晌後才慢吞吞道:“朕亂說的,丞相別往心裏去。”  沉硯沒說話。  謝容心裏七上八下,薄薄眼皮下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轉,豎著耳朵聽沉硯的動靜。  沉硯站起身來了。  沉硯走過來了。  一股子冷香隱約飄來,謝容不知那是什麽味道,隻覺得很好聞。他輕吸一口氣,正打算睜眼說些什麽,結果眼皮子一掀就和一張近在咫尺的俊臉對了個正著。  謝容:“——!”  謝容心都要被嚇得跳出來了,他將險些脫口而出的驚呼硬生生咽下去,抬手將快要湊到麵前的沉硯推開,坐直身來,氣息有些不穩:“你是要嚇死朕麽!”  沉硯被他推得退後兩步,站穩後,定定地注視著他,溫聲道:“陛下若是嫌宮裏空蕩蕩的太寂寞,不如將那道旨意落實。”  謝容急促的心跳還未安撫下來,下意識接口:“落實什麽?”  沉硯倏而一笑,語帶玩昧,意味深長道:“納臣入後宮。”  ……  沉硯從宮裏出來時已近戌時末。  馬車還在宮門外守著,兩位侍從見他出來,恭敬一禮後,一人替他撩開車門布簾,一人伸手想接過他手裏的宮燈:“主子。”  沉硯一轉手腕,避開了侍從的手。  這燈是小暴君在他離開前喊近侍拿給他的。  想到小暴君眼底掛著明晃晃的驚愕,還要故作鎮定地命人給他拿燈,別扭地對他說夜裏昏暗拿著燈好走些。  沉硯最終還是沒將宮燈遞出去,一並帶著進了馬車。  布簾落下,在顛簸中搖搖晃晃,馬蹄聲噠噠,不緊不慢地往相府歸去。  馬車裏,沉硯閉著眼,懶洋洋地倚著車壁,腦海裏將今日所發生的事都過了一遍。  在今日中午之前,他都還不是這個朝代的人。  沉硯自二十歲起當了攝政王,二十五歲時徹底架空皇權名留史書——當然留的是響當當的“佞臣賊子”四個大字。  護皇一派皆對他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生啖其肉。  沉硯對他們的反應不太在意。  曾經他因身份卑賤受人踐踏活得豬狗不如,後來他終於將一切踩在了腳底下,卻覺得索然無味起來。  於是某日閑著無聊,他隨手從街邊小書齋裏買了個話本子看。  結果一看不得了了,不知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居然用他的名字來編了個故事。  那不知名筆者倒也還知收斂,沒用當今做背景,而是憑空捏造了一個暴君當權的朝代,而他沉某人變成了一位文弱丞相。  因長了一副好容貌,被暴君看上,強搶入宮當禁`臠,困囿於深宮之中,就此承歡暴君身下,庸碌無名了一輩子。  史書上一筆帶過,也隻帝王禁`臠寥寥幾字,再無痕跡。  沉硯越看越嫌棄,倒也不是嫌棄話本裏“沉硯”的身份,而是嫌棄這“沉硯”未免太廢物了些。  身為臣子不能大權在握。  身為禁`臠不能傾國傾城。  嘖。  他隨手將話本丟到一旁,端起手邊冷茶喝了一口,正琢磨著明天上朝時該做點什麽符合佞臣身份的事。  還沒想完就覺得腹中疼痛劇烈。  沉硯偏頭嗆咳出聲,抬手抵唇時,舌尖嚐到了黏膩濃重的血腥味。  失去意識前他望見了跟了他五年、最受他重用的侍從的臉。  沉硯驟然睜眼,從回憶中醒神,視線一低,落在了麵前精致的宮燈上。  燈裏蠟燭已被吹熄,大概是小皇帝的習慣,那蠟燭裏添了香料,隱約透著一股暗香。  沉硯緩緩呼出一口氣,繼續將後續梳理。  中毒身亡再次醒來後,他就來到了這裏。據他分析,大概是穿進了話本子裏的世界。  成了個即將被小暴君強取豪奪納入後宮的文弱丞相。  很不可思議的一件事,但確實發生了。  沉硯隻用了一刻鍾就接受了這個事實,說實話他對現在的身份並不太抵觸,甚至有些意動。  佞臣賊子的名頭他早就擔膩了,剛好可以換個法子消遣一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朕每天都想退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今夕故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今夕故年並收藏朕每天都想退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