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皺了皺眉,想問他當時的情形,但此時嗓子嘶啞,說話費勁,便隻抬手摸了摸他額上滲血的邊緣。方想問他痛不痛,陸澈就一把握住我的手,輕聲道:“不痛。”


    我一個沒忍住,眼淚“嘩”就下來了。


    這場眼淚落得複雜,一是我們一家三口劫後餘生的感慨,二是,我竟不知我們一直默契得這樣。


    他幫我輕輕將眼角的淚痕揩了,說話像哄孩子似的:“有孕的人不能哭的,若日後孩子生出來也整日哭哭啼啼,看你受不受得住。”


    我這麽一聽,眼淚落得更凶了。倒不是被他這番話給嚇著了,而是在想,如今還能躺在這兒聽他說話,真好。


    陸澈見我哭得收不住,一時間也有些慌神:“怎麽越哭越厲害了呢?是不是哪裏疼?”他指指我手臂被燙傷的地方:“這裏痛了是不是?”


    我搖搖頭,想告訴他我錯了,以後不管遇到什麽事都會相信他,即便有朝一日要趕走我我也要賴著他,但支吾了半天,就是什麽都說不出來。越說不出來越急,越急就越說不出來,最後隻好放聲大哭起來。


    他在一旁頭疼地揉揉腦袋:“到底怎麽了啊?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哭得這麽厲害?傷口又痛了是不是?你倒是說啊!”


    見我不說話,隻一個勁兒地哭,他幹脆一跺腳:“小玉!快傳太醫!去傳太醫!”


    我仰麵躺在床上,瞧著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越哭越大聲,心裏一百個納悶:我他媽怎麽會覺得我們倆有默契?!明明是感動得痛哭流涕,想上演一場劫後重逢的感人戲碼,他怎麽會是這個反應?怎麽會是這個反應啊!


    還沒感歎完,七八個太醫便從外室一擁而進,嚇得我趕忙收聲。畢竟我為一國之後,在陸澈麵前哭上一哭那是夫妻間的小情趣,可當著這麽些個太醫哭起來便實在是有些丟人了。出於怨念,我隻能鼓著腮幫子將陸澈瞪著,瞪得他直撓後腦勺。


    為首的蕭太醫把完脈,又與餘下的幾個圍作一團商議了半晌,最終一致表示:“娘娘和小殿下無礙,至於傷勢,修養半月便會痊愈。”


    陸澈聽完抬了抬眉毛,看了看我又輕咳一聲,問:“那方才皇後何以嚎哭呢?”


    聽完我隻想找個地縫鑽下去。


    一轉眼,卻見幾個太醫又激烈地研討起來,末了給出個結論:“啟稟皇上,娘娘昏迷三日,期間顆粒未進又口不能言,許是餓的。”


    聽到此處我已經絕望地閉眼。要是手臂能動,多半還會扶個額。


    偏偏太醫話畢,陸澈還跟心領神會似的,連忙放話讓禦膳房去給我做吃的,順帶將一屋子的太醫也打發了出去。


    我眼睛睜開一條縫,都不敢正眼看他,直覺此人的情商與智商都讓人無法直視。


    他卻一屁股在我身邊坐下,笑盈盈地道:“別哭了,飯菜很快就來。”


    我重重歎下一口氣,罷了。


    如太醫們所述,半月後,我身子大好。除手臂被燒傷處留下了淺白色的傷痕外,其他皆與之前殊無二致。


    好吃好喝將養了這麽久,又加上添了腹中的小東西,腰圍逐漸大起來,整個人也有些發福的跡象。一想到這種狀況將在未來幾月持續發展,我便忍不住對自個兒的身材無限憂慮。


    反觀陸澈,他卻對此甚是歡喜,每日睡前都要盯著我的臉頰瞧上好一陣,又摸摸我日漸凸顯的肚皮,點頭道:“皇後近來將養得不錯,看來我的小殿下也過得不錯,要賞要賞。”


    每逢此時,我便白他一眼:“賞什麽賞?既然我嫁與了你,便是你陸家的人了。也就是說,現在整個後宮的東西都是我的。有從自己家拿東西賞給自己的麽?那是拿!”


    接下來他便灑然一笑:“是是是,皇後說得極是。”


    而後又是一夜纏綿的耳語。


    從前我們並不說這些溫言軟語,隻磕磕絆絆地維持著夫妻間最基本的距離。一是我當他是大燕皇帝,心中敬畏;二是我一心隻想著逃出去當個財主,並不敢在情感上陷入過多,怕不能心無掛礙地離去;三是,我自卑地以為像我這般卑微的人不可能得到一位帝王的真心。


    可世上有些事,一旦開了頭,便再不能隨隨便便了結。命運會在倆人同在的光陰裏打上一個又一個的結扣,直至兩個人的生命都烙上對方的影子,便再也無法分離了。


    就如我與陸澈。在經曆過這一場風雨後,我突然便悟得他身為帝王卻待我如此的難能可貴,而他也明白我過去所有的膽怯與自卑。這簡直是一場生命的大和諧,敲鑼打鼓都不足以表達我如今心中的喜悅。可見生命中有些事是必須經曆的,否則永遠不能有茅塞頓開的一天。


    當然,這些日子除了與陸澈濃情蜜意養肚子以外,朝中的大事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


    譬如顧氏造反一事。


    原來陸澈當日確然去了封陽,隻不過半路覺得蹊蹺,又折回來了。碰巧在返程的路上便收到急奏,說嚴府起了大火,還被顧炎施以重兵重重圍著。機智如他,這便立刻策馬疾了回來。我臨昏過去前所見的幻象也不是假的,那個衝入火海勇救妻兒的人是真真切切的。是陸澈,是我的夫君。


    聽小玉說,顧氏一族已全部入獄,兵部尚書一職也選拔了新的官員頂上,朝中順道還鏟除了顧氏一族盤根錯節的勢力,真是大快人心。


    要說唯一顯得鬱鬱的人,大約隻有太後了。


    顧炎是她的親弟弟,整個顧氏望族也因她而屹立多年,發生這麽大的事兒,底下議論起來自然也跟她脫不了幹係。


    不過陸澈總歸是個孝順之人,加上太後不過是過於偏信外戚,其他也無甚罪責,倒也沒對她作何處置,隻是半月來從未踏足瓊華殿一步。


    前幾日她來探我,我瞧著她老人家的眼角眉梢憔悴不少,頭上的銀絲也多了幾條。陸澈即便過來撞見,也隻是禮節上的行禮問安,其他再沒什麽交談。


    其實,這已是身為兒子對母親最大的懲罰了。


    這事兒若擱在平常家裏頭,便是婆婆和夫君過得別扭,身為兒媳婦兒,我也不好受。平日這兩人互不登門,但凡遇見,便是在我的昭純宮裏頭。一個不理不睬,一個欲言又止,可憐我一個大傷剛愈且身懷六甲的人兒喲!想說話吧,不知從何說起,不說話吧……那就沒人說話了。


    幸而太後她老人家情商頗高,這種事遇過兩次便不再來了,改從太醫那尋了幾張孕婦進補的方子,每日著人變著法子為我做了湯羹送來。


    我感激得緊,感激地看著桌上的阿膠蓮子羹直冒眼淚花子。


    小玉立在一旁,時不時往碗裏看上一眼,又時不時瞄一瞄我:“娘娘,您要再不喝可就涼了。”


    我無力地擺擺手,捧著肚皮打了個飽嗝:“方才我剛剛喝下一碗陸澈送的燕窩,這一碗實在是喝不下了。”


    她為難地道:“可這是太後著人送來的,不喝豈不是拂了她老人家的顏麵嗎?”小玉四下望一望,湊過來悄聲道:“就算她現在和皇上不和,但始終是太後啊!和皇上的血緣是斷不了的。倘若您此時得罪了她,日後她再東山再起,又沒您的好日子過了。”


    我苦著一張臉:“你說的道理我都明白,但就算是圈養的豬也沒這個吃法啊!我現在看見吃的就想吐,要不你替我喝了吧,反正也沒人看見。”


    她往碗裏盯了一眼,死命搖頭:“小玉不敢。這阿膠味兒濃,喝完久久不散,要是被其他宮人知道了,奴婢小命就玩兒完了。”


    我想想也是,若底下的人知道我不領太後的情,免不了又是一頓議論。朝碗裏瞅了一眼,我爬到一邊道:“那咱們歇會兒哈,等我前一碗先消化了咱們再戰。”


    小玉立刻露出堅毅的神情:“嗯!”


    半個時辰後,待這碗阿膠蓮子羹喝下,我終於發覺這麽下去不是辦法,簡直太折磨人了這。也逐漸想通一件事。太後她之所以突然待我好了,一是念著我肚子裏懷著她的孫子,二嘛,大約是因著陸澈冷落了她,想讓我幫著說說情。


    這原本是顯而易見的一件事,哪知我悟性太差,活活喝了大半月才悟出來,也不知太後她老人家等得急不急。


    所幸此時已經入了秋,外頭清風拂柳涼快得很,我便扯了小玉:“在鸞鳴殿困了這麽久,都快閑得長蘑菇了,走!我們往外頭走走。”


    但走著走著,小玉便覺著有些不對勁:“娘娘,奴婢瞅著這個方向似乎不大對啊!再往前走便是太後的瓊華殿了。”


    我將手在眉骨處搭了座橋,朝長廊盡頭的方位望了望,喜道:“對著呢,對著呢!瞧你家娘娘記性多好,不乘轎子也找得著。”


    她兩條眉毛都快擰成一條:“娘娘您是故意來見太後啊?”


    這不是廢話麽!我斜她一眼:“每日一海碗的湯水,若不找太後她老人家求饒,你行你喝去?”


    小玉一聽,趕忙閉了嘴。


    ☆、婆媳過招


    入了殿門,門口的小太監便趕緊跑進去通傳了。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許久不來,總覺得瓊華殿好像與往日不大一樣。花圃裏的杜鵑叢裏滿是花泥,幾棕銀杏也把葉子落得七七八八。許是太後心情不佳,殿中的宮人也不敢大聲說話。偌大的一座瓊華殿看起來空空落落的,寂寥得很。


    我進去的時候,太後正在堂前禮佛,嘴裏念著聽不懂的梵文,撥幾圈佛珠,又敲幾下木魚,氣氛頗有幾分莊嚴肅穆。


    畢竟是人家的地盤,我也不敢造次,便隨著接引的宮人落座,在一旁躡手躡腳地喝閑茶。


    一杯茶喝得見了底,佛前的人才從蒲團上爬起來,坐到主位上押了口水,道:“皇後的身子好全了?今日倒有雅興,逛到我這瓊華殿來。”


    我笑笑:“這幾日吃得有些多,我就是出來逛逛,消消食,不想走著走著便到了您這兒。”


    她點點頭:“有了身子的人多走走也是好的,到了生產時才會順利。”語畢又望向殿外,幽幽道:“加之如今宮中冷清,皇帝總共就一位皇後,除了來我這兒,你隻怕也別無去處了。”


    我噎了一噎。她老人家這還是念念不忘我把嚴小姐嫁給衛淩這事兒啊!三句話不離後宮空虛。


    我訕訕地道:“其實也不是。我今日過來,主要還有一件事,想跟您老人家商量商量。”


    她瞬時驚奇得有點誇張:“找我商量?老身如今深居簡出,朝堂後宮都不過問了,不知皇後有何事需要找我這個老太婆商量?”


    我不好意思地低頭:“就是那個湯羹啊……我宮裏有專門的太醫照料,吃得好喝得好,您那每日一海碗,就是喂豬也沒這個喂法嘛……”我越說越小聲,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把不想喝湯羹一事正確表達又不拂了她麵兒。忽的想起她想緩和與陸澈母子關係這事兒,忙道:“雖說皇上看見您對我悉心照拂心裏高興,但要讓他高興也不能就指著這一件事兒,咱換個法子成不?”


    她盯了我好一會兒,突然笑起來:“真不知道該誇你笨還是誇你聰明。”頓了頓:“皇帝是我的生生骨肉,他的脾氣我了解。眼下不高興無非也就是一陣兒的事,等過些日子便會好起來,畢竟我是他的母親,他還能冷落我一輩子不成?”


    我愕然。


    既然您明白這個道理,那整日往我殿裏送這些個喝死人的湯藥補品是為甚啊?單單就是為了我肚子裏的皇嗣健康成長?這我還真不信。


    我道:“那既然您不是為了博皇上高興,這些補品也就沒必要日日送來了,我宮裏什麽都有,您老真不用費心。”


    她長歎一口氣:“幾家歡喜幾家愁,眼下你們都高興了,可有些人卻不大高興。但這個節骨眼上,她又不能明著說她不高興,隻好弄得旁人也不高興了。”


    我被她這一番話繞得有點暈,捋了好半天才整明白,她就是想表達她現在不高興,所以要弄得我也不高興,如果想皆大歡喜,那得先把她哄高興了。


    可她要想高興,難度實在太大。顧炎一家又不是我派人去抄的,要砍頭也不是我宣判的,都是大燕國的律法與那滿朝的文武大臣說了算。


    我為難道:“您心裏舒坦了我的日子自然好過,但您要的也忒貪了些。顧家的那些人我是真救不了,”我嚇得站起來要走:“您要是指著我幫您辦這件事兒,那我還是回去繼續喝湯吧。”


    她見我要走,在後頭抬高了嗓門兒:“我要的這事兒,你辦得了。”見我轉了身回來,又續道:“顧炎謀反是死有餘辜,但顧茗一直身在後宮,確然不曾參與,如今被牽連入獄,實屬無辜。聽聞就這幾日便要流放到蠻夷之地,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女兒家家,如何受得了這罪?”


    我大鬆了口氣,原來她是想讓我替顧茗求情啊!


    太後的語氣緩和了不少:“我就想你去皇上那說上一說,免了她的流放之罪充為官奴,在宮裏做個粗使也好,添茶的罷。隻要留在宮裏,總比山高水遠要好上許多。”語畢又陳懇地將我望著:“況且顧家獲罪,她一個罪臣之女對你也無甚威脅,你就當賣我老太婆一個人情,何樂而不為?”


    聽她一頓絮絮叨叨地說完,我歪頭想了一想,又緩緩地朝椅子上坐了回去。


    直覺這太後之所以能混成太後果然是有兩把刷子。明明是她有求於我,但人家不僅讓我遭了罪,且還能扭轉乾坤差點兒將局勢變成了我求她!


    我在心裏一陣盤算,覺得她老人家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簡直無從拒絕,隻得認栽道:“得,這回我就哄一哄你,但你到時高興了,可別再給我送湯羹了。”


    她嘴角終於蕩開來:“那便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回宮的路上,小玉一百個不解:“顧小姐還在宮裏的時候就與你不大對付,如今好不容易送走了,您真的還要再給弄回來啊?”


    我兩手一攤:“還能怎麽辦?太後她如今再怎麽不得勢她也是太後,想整我還不就是動動手指的事兒?”隻恨我爹死得早,隻教我如何在茫茫人世中生存,卻沒教我將來嫁入婆家該如何與惡婆婆鬥法啊!


    想到此處,我很是傷情。


    可再一想,顧茗過往與我在宮裏無非是小打小鬧,也算不得有什麽深仇。就算是有些冤憎,也不過是她不甘心被一個市井來的女子搶了後位。況且那日在顧府的樹上,我親耳聽得她爹娘曾指使顧茗對我下手,但最終顧茗不僅未傷我分毫,還助我出了宮。如此看來,她也算不得什麽大奸大惡之人,救上一救,就權當是為了我日後的太平人生。


    隻是,到底該如何與陸澈開這個口呢?


    將求人變成別人求我這事我是斷然幹不來的,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再狗腿一回。


    畢竟……咳,我狗腿慣了。


    上回陸澈的壽辰,我親手繡了荷包,雖然沒能在當時送出去,但總歸東西是到了他手裏。且見他整日帶著不離身,想是歡喜得很。這回,我決定為他畫一張像。


    這個想法一經冒出來,簡直擋都擋不住。一回到昭純宮,便令小玉備了筆墨,鑽進書房大幹起來。


    不得不說,畫畫這事兒還真不是誰都幹得了的。起先我畫了大半個時辰,就連個輪廓也沒能勾出來。不是這裏圓了,就是那裏扁了,真是讓人頭疼。中途小玉來看了三四回,都被我打出去了。後來小喜子也進來瞧我,鬧得人不能安生。


    正頓筆冥想著該如何掌握手上的巧勁兒呢,純白的宣紙上突然冒出截兒暗影,擋住大片的光亮,在紙上印出個腦袋的形狀。


    我靈機一動,便照著這顆圓圓的腦袋描起來。


    不想這一顆腦袋還沒描畫完整,這坨暗影它竟然講話了:“聽聞你一個下午都在書房作畫,畫呢?拿給我瞧瞧。”


    正投入時被這麽一嚇,驚得我趕忙抬頭,不偏不倚就撞上了頭頂這人的腮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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