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抄著手靠在門板上,調整了一會兒神情,不溫不火地道:“說吧,哪去了?”


    我緊張地退後一步,遙遙地用左手將書本奉上:“買、買書。”


    他施施然地朝我走過來,拿起我手裏的書翻了翻,繼續問:“除了買書以外呢?”


    我緊拽著自個兒衣角,踩著小碎步後退:“買、買房。”


    他眉頭一皺:“買房做什麽?”


    我顫顫巍巍地道:“我就是覺著我們孤男寡女的不太合適……呃,我不是想趕你走的意思啊,我的意思是,你過慣了好日子,如今卻要跟我擠在一塊兒肯定住得不舒服,我就想置辦個大點的宅子來著,那樣你一間我一間……多好,對吧?”


    陸澈靠近一步:“你昨夜翻來覆去了一整夜,也是在盤算這個?”


    我嚇得將腦袋縮了縮:“嗯。”


    他挑了挑他那桃花似地眉眼:“那宅子呢?買了麽?”


    我再往後退了退:“錢不夠。”


    他長吸一口氣:“租房子的錢也不夠麽?”


    我怔了怔:“對哦!我怎麽沒想到這層?除了買還能租啊!”要是想到這層,也就不必去賭坊了,不去賭坊也就不會丟銀子了!我一巴掌拍上自個兒腦袋,悔恨得眼淚都快流出來:“我真是個榆木腦袋啊!”


    陸澈無奈地望了我一會兒,大有種哭笑不得的陣勢,看著看著神情就嚴肅起來,抓著我的手腕問:“你的手怎麽了?”


    “疼……”


    我疼得在他手裏掙了掙,沒掙脫,隻好皺著眉道:“路上摔了一跤。”


    他將信將疑地睨我一眼:“好像眼睛也有點腫啊!”


    我手一抖:“路上疼哭了。”


    他忍不住“撲哧”一笑:“走,進去塗點藥吧。”說完拉著我就走。


    我縮頭縮腦地跟在後頭,心想虧他現在還笑得出來,等我說完下一句,他指定就笑不出來了。


    丟銀子的事肯定是紙包不住火的,本著坦白從寬的國際慣例,我可憐巴巴地道:“其實也不是疼哭的,主要還是摔完這一跤,銀子就丟了。”


    陸澈的腳步停下:“摔了一跤,銀子就丟了?”


    我硬著脖子道:“雖然你覺得這個事情有點不可思議吧,但事情它就是這樣。”


    陸澈奇奇怪怪地看我一眼,拉著我繼續往屋裏走:“無事,丟了就丟了吧。”


    我跟著他跨過門檻,試探道:“要是全丟了呢?呃,我是說一文錢不剩的那種?”


    陸澈臉色一沉:“你是認真的?”


    我嚴肅地點點頭:“千真萬確,我絕對沒有逗你玩兒的意思。”


    他找了張條凳坐下,板著臉瞪了我一會兒。看到我手上的傷,又從櫃子裏拿出傷藥紗布,一邊打開一邊接著瞪我。瞪了一會兒又開始幫我上藥包紮,一邊包紮一邊繼續瞪我。


    瞪得我無地自容,腦袋瓜子越縮越低,完全不敢與他對視。直覺這靜謐詭譎的氣氛如同刑獄,我置身其中,身心受製卻還不敢反抗,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等傷口的紗布打上最後一個節,陸澈終於冷不丁地開口:“你再低下去,腦袋就撞上桌角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女主的銀子確實沒了,但她不是輸掉的,所以你們沒有猜對,哇哈哈哈哈哈!


    另外,


    不要問我為什麽給自己丟了個地雷。


    那是因為我預感這篇文將來會有人攻打,於是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小家子氣心態,率先攻占了它的貞操。


    撩頭發,飄走~


    ☆、仇家上門


    我打了個激靈,趕緊將腦袋抬起來。


    陸澈莫可奈何地盯著我搖了搖頭,搖完望了望房梁又歎了口氣,歎完終於釋然道:“罷了!”語畢利落地從手指上取下個玉扳指,擺在桌上:“我這裏還有個玉扳指,應該也能賣些銀子。眼下我的隨從未到,身上又沒有現銀,你先拿去當了吧。”


    我望著那顆碧光流轉的扳指,笑嗬嗬道:“陸公子你真是個聚寶盆嗬,渾身都是寶貝。”


    陸澈白我一眼:“這可是最後一件了,若到時候再給丟了,我們就站到院子裏喝風吧。”


    我連連擺手:“不會了不會了,這次絕不會再丟了。”


    他頗嫌棄地瞄了瞄我:“但願。”


    當天下午,我拿著陸澈的玉扳指去了趟當鋪。苗掌櫃對著扳指左看右瞧,最後開出個整數,八十兩。我瞧著他一臉老實的麵相,也沒跟他還價,隻謹慎地揣好銀子回了家。


    通過今日的教訓,我已經深深明白了財不外露這個道理。這些錢是陸澈最後的家當換來的,在他的隨從趕到之前,可不能再出什麽狀況。


    慶幸的是這一回銀子沒出什麽狀況,但不幸的是晌午發生在賭莊的事出了狀況。目前的狀況是這件事已經在街裏街坊間傳開了,眾人皆知我一局豪賭上百兩,眾人皆曉我上百兩的銀子全丟了還大哭一場。


    若不及時隔絕消息,這件事離傳到陸澈耳朵裏也不遠了。


    但好在我隻丟了銀子沒丟智商,一得知這個消息就立馬到書齋裏買了筆墨紙硯回去。一來可以將陸澈關在家裏看書練字,二來嘛,我要他幫我寫個牌子掛在門口。上書:閉門臥病,閑人繞道。


    初初幾日,我望著院門外的牌子很是得意。


    隻因如此一來,就再不必擔心有人厚著臉皮上門叨擾了。不僅於陸澈的傷情有利,也將坊間的碎嘴婆子隔絕在外。沒有人通傳消息,陸澈也自然無法得知外界的情況了。孤男寡女的,正是我與他培養感情的好時機。


    然而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我萬萬沒算準,這世上還有一種人,他不識字。


    譬如小穀子。


    這天是個大晴天,春末初夏的槐樹上歇了隻叫得哀怨的小鳴蟬。陸澈站在槐樹下練書法,槐花悄悄地落,樹葉嘩嘩地扇。偶爾一朵純白的小花旋轉著砸上落字的熟宣,他便抬頭朝我笑笑,再撚著袖子輕輕地撣了。


    如此畫麵,連我這個俗裏俗氣的土包子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浪漫。


    得此美男,此生何憾?


    然而就當我如癡如醉地沉浸在這股詩情畫意的畫麵中時,小穀子“砰”地一聲撞開院門,大嚎一聲:“舒婉!我來拯救你了!”


    我端著簸箕的手登時一抖,拉過他悄聲道:“你來做什麽?沒看見外頭貼著字麽?”


    小穀子將手裏的大包小包卸在院子裏:“看見了,但看不懂。你忘了?我不識字。”


    我瞅了瞅槐樹下的陸澈,又瞅了瞅小穀子那纖悉的小身板:“你扛這麽多東西來做什麽?這些都是什麽?”


    小穀子趕忙高興地將地上的包裹一一打開給我看:“這個是大米,那個是麵,紅布裹的是土豆,綠布裹的是鹽,還有……”


    我趕緊打斷他:“你帶這些來做什麽?我家裏都有。”


    他怔了怔,側頭瞄了眼陸澈,又將我拉到一邊:“往常你輸了銀子沒錢吃飯我不都是這麽幹的麽?”


    我撫了撫額頭:“我這次沒輸!是丟的,丟的!”


    他不在意地“嗬嗬”一笑:“管它是丟的還是輸的,不都一樣是銀子沒了麽?怎麽樣?這次東西多吧?”他扯著我袖子道:“你都不知道,我娘一聽說你丟了銀子,立馬就把門鎖了。我這次之所以能出來,完全是借著上茅房的時候偷偷溜出來的。為了給你送這些東西,我費了好大的力氣呢!”


    我甚憂傷地撫了撫他的後腦勺:“你辛苦了。不過這回我又有錢了,所以還要再辛苦你一趟,將這些東西都還回去吧,哦。”


    小穀子頗為難地看了看地上的東西:“可是帶都帶來了,我好不容易才扛過來的……”


    我將地上的包袱一個個提起來掛在他身上:“趕緊拿回去,否則被你娘知道了又要挨打,尺子落在身上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小穀子神色鬱鬱地往院子外走:“舒婉你真的不要?”


    我搖搖頭,送他到院門口:“這陣子你先不要過來了,這個陸公子不僅跟他家裏頭的人犯衝,跟外頭的人也犯衝。輕則家宅不寧,重則人財兩亡!你身嬌體弱的,又是家中獨子,萬一衝撞了可就麻煩大了。”


    他在院門外握住我的手:“你不是說這是瞎編的麽?”


    我呆了一呆,湊近他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謊話說了一百遍就會變成真的,眼下就是這麽個情況。”


    小穀子將我這句話認真地悟了一會兒,忽然羞澀道:“舒婉,你真關心我,對我真好。”


    我打了個寒顫,慌忙將他推開,一邊關門一邊道:“這種事你自個兒記心裏就行了,不用報答我,趕快走吧。記住,最近別再來了。”


    小穀子聽完點了點頭,歡快地跑開了。


    直到見著他一蹦一跳地背影離開視線,我方緩緩地關上門,長舒一口氣。


    哪知這一口氣還沒舒到底,肩上就被人戳了兩下。


    我茫茫然回頭一看,登時驚了一跳。


    陸、陸澈他不知何時竟已站到了我身後,且正不懷好意地將我看著。


    我嚇得整個人緊貼住門板:“你、你什麽時候來的?”


    他望了會兒天,誠實道:“似乎是從犯衝開始的。什麽輕則家宅不寧,重則人財兩亡?我說你膽子不小啊,竟敢拿我在外頭造謠?”


    我慌忙解釋:“這怎麽能算造謠呢?我這是為了保護你。你想想看啊,你現在身子還沒好全,又有仇家在四處搜尋,這樣說他們才找不到你。”


    陸澈似笑非笑:“雖說這個法子看起來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之意,但以你的腦袋瓜子,能想出這個已是不易,罷了。”他負手將身子站直了:“說說方才那人是誰吧,說是來拯救你,拯救你什麽?”


    我倚著門板,不好意思道:“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一個朋友,他看我前幾日丟了銀子,擔心我沒飯吃,特地來送糧食的。”


    陸澈了然地點了點頭,又皺眉道:“丟銀子那是三日前的事了吧?隔了三日才來搭救你,會不會有些晚啊?”


    我連連擺手:“不晚不晚,我這個人生命力比較旺盛,三兩日通常都餓不死。自從我爹死了之後,五日都餓過呢!三日算什麽?隻要注意喝水,再勤奮些到山上挖兩顆野菜,頂一頂也就過去了。”


    陸澈聽完默了默,什麽也沒說,隻望一眼天色,轉身往屋裏去了。臨門時又忽然將腳步頓住,吩咐我道:“太陽要落山了,將東西收一收,進屋做飯吧。”


    我滿口答應:“好咧!”


    誰知前腳才剛剛踏出去,後腳就傳來敲門聲。


    我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覺著咱們大燕朝著實該將學堂好好普及了,外頭這敲門的家夥多半又是個不識字的。


    不耐煩地隔著門板問:“又是誰啊?”


    門外靜了一瞬,頗有禮道:“請問這裏是不是住了一位姓陸的公子?”是個男聲。


    我心頭疑惑,趕緊扒在門縫瞧了瞧。隻見來人穿一身妥帖的粟色衣裳,看起來英姿颯爽相貌堂堂,神情間有些焦急,卻又似乎在刻意壓製著。右手負在身後,左手拿了個長長的東西,整個用白布裹著,像是一把具有強力殺傷性的武器。


    看得我心尖尖上一顫,假裝鎮定道:“沒有這個人,你找錯了。”說完就趕緊跑進屋裏去找陸澈。


    陸澈此時正在水缸邊舀水洗墨,見我匆匆忙忙地奔進去,笑著道:“天還沒黑呢,你跑這麽快做什麽?”


    沒時間解釋了。


    我慌亂地在屋子裏四顧了一圈,撈起灶台上的菜刀便遞給他,意簡言駭道:“你的仇家來了,快拿著刀躲起來,千萬別出來。”


    語畢也顧不得他到底有沒有躲,隻瞧著腳邊有一籃子雞蛋,便趕緊拎起來出了門。


    不出所料,方才的年輕男子見我說了謊,果然不管不顧地從牆頭翻了進來。


    我顫抖地將雞蛋抱在懷裏,惶恐道:“你你、你是誰?知不知道私闖民宅是犯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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