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玉右手攏在嘴前咳了兩聲:“體……體力不濟?”


    夜華往筆洗裏頭扔筆的動作頓了頓,我眼見著一枚白玉雕花的紫毫在他手中斷成兩截。


    咳咳,說錯話了。


    團子很傻很天真地望著成玉,道:“體力不濟是什麽意思?是不是父君他雖然抱得起阿離卻抱不起娘親?”


    我嗬嗬幹笑了兩聲,往後頭退了一步。那一步還未退得踏實,猛然天地就掉了個個兒。待我回過神來,人已經被夜華扛上了肩頭。


    我震驚了。


    他輕飄飄對著成玉吩咐道:“將桌上的收拾了,你便送阿離回他殿中歇著。”


    成玉攏著袖子道了聲是,團子一雙小手蒙著眼睛,對著他直嚷采花賊采花賊。成玉心虛地探手過去捂團子的嘴。


    五萬多年前我同桑籍訂親時,阿娘教我為人新婦的道理全針對他們天宮,但夜華在同我的事上卻沒一回是按著他們天宮的規矩來的,從前和離鏡的那一段又因為年少單純,在閨閣之事上尋不出什麽前車之鑒,我在心中舉一反三地過了一遭,覺得事已至此,隻有按著我們青丘的習俗來了。


    我的三哥白頎曾編過一個曲兒,這個曲兒是這麽唱的:“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看準了立刻就出手,用毛繩兒拴,用竹竿兒鉤,你若是慢上一些些兒哎,心上的哥哥,他就被旁人拐走嘍。”我的三哥,他是個人才,這個曲子很樸素地反映了我們青丘的民風。


    一路宮燈暈黃的光照出我同夜華融在一處的影子,他步子邁得飛快,我趴在他的肩頭,眼見著要拐出回廊,拐到洗梧宮了,我暈頭轉向道:“你們天宮一向講究體統,你這麽扛著我,算不得一個體統吧?”


    他低低笑了聲,道:“時時都講究體統,難免失許多情趣,偶爾我也想不那麽體統一回。”


    於是我兩個就這麽甚不體統地一路拐回了他的紫宸殿。他單手扛著碩大的不才在下本上神我,走得穩穩當當,氣也沒喘一口。他殿中的小仙娥們見著這個陣勢,全知情知趣地退了出去,退在最後頭的那一個還兩頰緋紅地做了件好事,幫我們關上了大門。


    我同夜華做這個事本就天經地義,這小仙娥臉紅得忒沒見過世麵了。


    上一回在西海水晶宮,夜華他十分細致輕柔,今夜卻不知怎的,唔,略有點粗暴。


    他將我放倒在床上,我頭枕著他不大穩便的右胳膊,他左手牢牢扳過我,尋著我的嘴,低笑著咬了一口。他這一口雖咬得不疼,但我覺得不能白被他占這個便宜,正預備咬回去,他的唇卻移向了我的耳根。


    耳垂被他含在嘴裏反複吮著,已被吮得有些發疼了,他輕輕一咬,一股酥麻立刻傳過我的四肢百骸,我聽得自己蚊子樣哼了兩聲。


    我哼的這兩聲裏,他的唇漸漸下滑,不巧遇到一個阻礙,正是我身上這件紅裙子。這還是年前二嫂回狐狸洞小住時送我的,說是拿的什麽什麽絲做的珍品。對這個我沒什麽造詣,隻曉得這衣裳一向穿起來不大容易,脫起來更不大容易。此番他隻一隻手還靈便,脫我這不大容易脫的衣裳卻脫得十分順溜,眨眼之間,便見得方才還穿在我身上的裙子被他揚手一揮,扔到了地上。


    他脫我的衣裳雖脫得行雲流水,輪到脫他自個兒的時,卻笨拙得很。我看不過眼,起身去幫他。他笑了一聲。我手上寬著他的外袍,他卻湊過來,唇順著我的脖頸一路流連,我被他鬧得沒法,手上也沒力,隻能勉強絞著他的衣裳往左右拉扯。


    我不得不佩服自己,這麽幾拉幾扯的,他那身衣裳竟也叫我脫下來了。


    他的頭埋在我胸口,在刀痕處或輕或重地吮著。這刀痕已經好了五百多年,早沒什麽感覺了,可被他這樣綿密親吻時,不知怎的,讓我從頭發尖到腳趾尖都酸軟下來。心底也像貓撓似的,說不出什麽滋味,隻覺難耐得很。我雙手圈過他的脖頸,他散下的漆黑發絲滑過我的胳膊,一動便柔柔一掃,我仰頭喘了幾口氣。他靠近我的耳根道:“難受?”嘴上雖這麽輕憐蜜意地問著,手卻全不是那麽回事,沿著我的脊背,拿捏力道地一路向下撫動。


    他的手一向冰涼,此時卻分外火熱。我覺得被他撫過的地方,如同剛出鍋的油餜子,酥得一口咬下去就能化渣。他的唇又移到我下巴上來,一點一點細細咬著。我抿著唇屏住愈來愈重的喘息聲,覺得體內有個東西在迅速地生根發芽,瞬間便長成參天大樹。


    這棵樹想將我抱著的這個人緊緊纏住。


    他的唇沿著下巴一路移向我的嘴角,柔柔地親了一會兒,咬住我的下唇,逼著我將齒關打開。我被他鬧得受不住,索性狠狠地反親回去,先下手為強,將舌頭探入他的口中。他愣了一瞬,手撫過我的後腰,重重一揉,我被刺激得一顫,舌頭也忘了動,待反應過來時,已被他反過來侵入口中……


    這一番糾纏糾纏得我十分情動,卻不曉得他這個前戲要做到幾時,待他的舌頭從我口中退出來時,不由得催促道:“你,你快些!”話一出口,那黏糊細軟的聲調兒將我嚇了一跳。


    他愣了愣,笑道:“我的手不大穩便,淺淺,你上來些。”


    他這個沉沉的聲音實在好聽,我被灌得五迷三道的,腦子裏像攪著一鍋米糊糊,就順著他的話,上來了些。


    他挺身進來時,我抱著他的手沒控製住力道,指甲向皮肉裏一掐,他悶哼了聲,湊在我耳邊低喘道:“明日要給你修修指甲。”


    從前在凡界擺攤子算命,生意清淡的時候,我除了看看話本,時不時也會撈兩本正經書瞧瞧。有本挺正經的書裏提到“發乎情,止乎禮”,說情愛這個事可以於情理之中發生,但須得因道德禮儀而終止。與我一同擺攤子的十師兄覺得,提出這個說法的凡人大約是個神經病。我甚讚同他。本上神十萬八千年也難得有朵像樣的桃花,若還要時時克製自己,就忒自虐了。


    事後我靠在夜華的懷中,他側身把玩著我的頭發,不知在想些什麽。我覺得腦子裏那一鍋米糊糊還沒緩過勁來,仍舊糊著。糊了好一會兒,迷迷蒙蒙的,猛然卻想起件大事。


    阿彌陀佛,四哥說得也並不全錯,我萬兒八千年裏頭,極偶爾的,的確要粗神經一回。我上九重天來照看夜華照看了這麽久,竟將這樁見著他就該立刻跟他提說的大事忘光了。


    我一個翻身起來,壓到夜華的胸膛上,同他眼睛對著眼睛道:“還記得在西海時我說要同你退婚嗎?”


    他一僵,垂下眼皮道:“記得。”


    我湊過去親了親他,同他鼻尖抵著鼻尖,道:“那時我沒瞧清自己的真心,說的那個話你莫放在心上,如今我們兩情相悅,自然不能退婚,唔,我在西海時閑來無事推了推日子,九月初二宜嫁娶、宜興土、宜屠宰、宜祭祀,總之是個萬事皆宜的好日子,你看要不要同你爺爺說說,我們九月初二那天把婚事辦了?”


    他眼皮猛地抬起來,一雙漆黑的眸子裏倒映出我半張臉,半晌,低啞道:“你方才,說什麽?”


    我回過去在心中略過了過,覺得也沒說什麽出格的,又琢磨一陣,或許,依著他們天宮的規矩,由夜華出麵找天君商議定下我和他的婚期,不大合體統?


    天宮的規矩也忒煩瑣了。


    我想了想,湊過去挨著他的臉道:“是我考慮得不周全,這個事由你去做確然顯得不大穩重,要不然我去找找我阿爹阿娘,終歸我們成婚是樁大事,還是讓老人們提說才更妥當一些。”


    我說完這個話時,身上猛地一緊,被他狠狠摟住,我哼了一聲。他將我揉進懷中,頓了半晌,道:“再說一次,你想同我怎麽?”


    我愣了一愣。我想同他怎麽,方才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正欲再答他一次,腦子卻在這時候猛然拐了個彎兒。咳咳,夜華他這是,怕他這是變著法子從我嘴裏套情話吧?


    他漆黑的發絲鋪下來同我的纏在一處,同樣漆黑的眼有如深潭,床帳中幽幽一縷桃花香,我臉紅了一紅,一番在嗓子眼兒滾了兩三遭的情話,本想壓下去,卻不曉得被什麽蠱惑,沒留神竟從唇齒間蹦了出來。我說:“我愛你,我想時時地地都同你在一處。”


    他沒搭話。


    我們青丘的女子一向就是這麽坦白,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但夜華自小在板正的九重天上長大,該不會,他嫌棄我這兩句話太輕浮奔放了吧?


    我正自糾結著,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翻身將我壓住,整個人伏到我的身上來。我吃力地抱著他光滑的脊背,整個人被他嚴絲合縫貼得緊緊的。他咬著我的耳垂,壓著聲兒低低道:“淺淺,再為我生個孩子。”我隻覺得轟地一聲,全身的血都立時躥上了耳根。耳根如同蘸了鮮辣椒汁兒,火辣辣地燙。我覺得這個話有哪裏不對,一時卻也想不通透是哪裏不對。


    這一夜浮浮沉沉的,約莫卯日星君當值時候才沉沉睡著。平生第一回曉得春宵苦短是個什麽滋味。


    我醒過來時,殿中暗著,夜華仍睡得很沉。這麽一醒過來便能見著他,我覺得很圓滿。


    我微微向上挪了些,抵著他一張臉細細端詳。他這一張臉神似我師父墨淵,我卻從未將他認作墨淵過,如今瞧來,也有些微的不同。譬如墨淵一雙眼便不似他這般漆黑,也不似他這般古水無波。


    墨淵生得這麽一張臉,我瞧著是無上尊崇的寶相莊嚴,夜華他生得這麽一張臉,我最近瞧著,卻總能瞧出幾分令自個兒心神一蕩的難言之色。


    我抵著他的臉看了許久,看了一陣後瞌睡又來了。我隻道他沉睡著,翻了個身打算再眯一會兒,卻被他手伸過來一把撈進懷中。我一驚。他仍閉著眼睛道:“你再看一會兒也無妨的,看累了便靠在我懷中躺一會兒吧,牆角終歸沒我懷裏暖和。”


    我耳根子一紅,訕訕幹笑了兩聲,道:“你臉上有個蚊子,咳咳,正要幫你捉來著,你這麽一說話,把它嚇走了。”


    他哦了一聲,道:“不錯,你竟還有力氣起來幫我捉蚊子。”一個使力將我抱到了他的身上:“起來還是再睡一會兒?”


    我一隻手抵著他的肩膀,注意不壓著他太甚,一隻手摸著鼻頭道:“倒是還想睡,可身上黏黏糊糊的,也睡不大著了,叫他們抬兩桶水進來,我們先沐個浴再接著睡吧。”


    他起身披了件衣裳下床,去喚小仙娥抬水了。


    經了這一夜,我覺得夜華他身上的傷大約已好得差不多,放了大半的心,琢磨著尋常瞞著他添進他茶水的養生補氣的丹藥,也該適時減些分量了。


    我同夜華那一紙婚約,天君不過文定時送了些小禮,尚未過聘。我在心中計較著,已排好日子讓阿爹暗地裏去敲打敲打天君,催他盡早過聘選日子,唔,當然,最好是選在九月初二。


    夜華如今沒剩多少修為,我擔心他繼天君之位時過不了九道天雷八十一道荒火的大業。自古以來這個大業便是繼任天君和繼任天後一同來受,我打算快些同他成婚,因想著屆時受這個大業時,我能代他受了。如今我身上的修為,雖當初封印擎蒼時折了不少,但獨自受個天雷荒火的,大約也還受得起。不過,到時候怎麽將夜華騙倒,不許他出來,卻是個問題。夜華他顯見得沒我年輕時那麽好騙。


    我想了許多,沐浴後漸漸地入睡。


    本以為這一樁樁一件件事已理得順風順水,沒想到一覺醒來之後,夜華一席話卻生生打翻我這個算盤。


    他將我摟在懷中,悶悶道,九月初二是不行了,我們這一趟大婚,至少還須得緩上兩個多月。


    因他這兩個多月,要下凡曆一個劫。


    這一個劫,同那四頭凶獸有脫不了的幹係。


    說夜華此前雖是奉天君的命去瀛洲毀神芝草,但天君並未令他砍了父神留下的四頭凶獸。父神身歸混沌這麽多年,用過的盤碗杯碟,即便缺個角的都被他們天族扛上九重天供著了,更遑論這注了父神一半神力的四頭凶獸。


    夜華毀了神芝草,是件大功德,砍了那四頭守草的凶獸,卻是件大罪過,功過相抵,還餘了些罪過沒抵掉,便有了他下凡曆劫的這個懲罰。


    所幸三千大千世界中的十億數凡世,天君老兒給夜華挑的這個凡世,它那處的時辰同我們四海八荒的神仙世界差得不是一星半點。我們這處一日的時辰,它們那處便是滿打滿算的一年。是以夜華雖正經地下去輪回轉世曆六十年生死劫,也不過隻同我分開兩個多月罷了。


    但即便隻同夜華分開兩三個月,我也很舍不得。我不曉得自己對他的這個心是何時至此的,但將這個心思揣在懷中,我覺得甜蜜又惆悵。大約我同夜華今年雙雙流年不利,才無福消受這樁共結連理的好事。想到這裏,我歎了一歎,有些蕭瑟。


    夜華道:“你願意等我兩個月嗎?”


    我掐指算了算,道:“你八月初下界,要在那處凡世待上兩個多月,唔,將婚期挪到十月吧,十月小陽春,桃李競開,也是個好時候。”想了想又擔憂道:“雖於我隻是短短兩個月,於你卻是極漫長的一生,司命給你寫的命格你有否看過?”


    上回司命給元貞寫的那個命格,我有幸拜讀後,深深為他的文采折服。


    我受少辛的托,去凡界將元貞的命格略攪了一攪,沒能讓司命他費心安排的一場大戲正經擺出來,難保他沒在心中將我記上一筆。若因此而讓他將這一筆報在夜華身上,安排出一段三角四角多角情……我打了個冷戰。


    夜華輕笑一聲,親了親我額角道:“我下界的這一番命格非是司命來寫,天君與諸位天尊商議,令司命星君將命格簿上我那一頁留了白,因緣如何,端看個人造化。”


    我略寬了心,為保險起見,還是款款囑咐:“你這一趟下界曆劫,即便喝了幽冥司冥主殿中的忘川水,也萬不能娶旁的女子。”他沒說話,我躊躇了一會兒,道:“我什麽都不擔心,就怕……呃……就怕你轉生一趟受罰曆劫,卻因而惹些不相幹的桃花上來。你……你大約也曉得,我這個人一向並不深明大義,眼睛裏很容不得沙子。”


    他撥開我垂在耳畔的頭發,撫著我的臉道:“如今連個桃花的影子都沒有,你便開始醋了?”


    我訕訕咳了兩聲,我信任夜華的情意,他若轉生也能記得我,我自然無須這般未雨綢繆。可仙者下界曆劫,一向有個變態規矩,須得灌那曆劫的仙者一大碗忘川水,忘盡前塵往事,待歸位後才能將往常諸般再回想起來。


    他攏了攏我的發,笑道:“若我那時惹了桃花回來,你待怎麽?”


    我想了想,覺得是時候放兩句狠話了,板起一張臉來,陰惻惻狀道:“若有那時候,我便將你搶回青丘,囚在狐狸洞中,你日日隻能見著我一個,用膳時隻能見著我一個,看書時隻能見著我一個,作畫時也隻能見著我一個。我管你隻能見著我一個舒坦不舒坦呢,我舒坦就成了。”設身處地想了想,補充道:“那樣,我大約是舒坦的。”他眼中亮了一亮,手撥開我額前發絲,親著我的鼻梁,沉沉道:“你這樣說,我倒想你現在就將我搶回去。”


    第二十一章 魂兮歸來


    八月十五鬧中秋,廣寒宮裏年前的桂花釀存得老熟了,嫦娥令吳剛在砍樹之餘挑著酒壇子,第一天到第三十六天的宮室挨個兒送了一壺。我將送到洗梧宮的這壺溫了溫,同夜華各飲了兩盅,算是為他下界踐行。


    我原本想跟在他身旁守著,他不允,隻讓我回青丘候著他。


    夜華不願我跟著,大約是怕我在凡界處處回護他,破戒使術法,反噬了自己。但我覺得能讓他少受些磨難,被自個兒的法術反噬個一兩回也沒怎的。心裏盤算著先做段戲回青丘,令他放心,待他喝了忘川水轉世投生後,我再厚顏些,找到他跟前去。


    愛一個人便是這樣了,處處都隻想著所愛之人好,所愛之人好了,自己便也好了。這正是情愛的妙處,即便受罪吃苦頭,倘若心裏頭有一個人揣著,天大的罪天大的苦頭,也不過一場甜蜜的煎熬。


    司命星君做給我一個人情,同我指了條通往夜華的明路。


    夜華曆劫的這一世,投身在江南一個世代書香的望族,叔伯祖父皆在廟堂上供著要職。


    司命興致勃勃,嘖嘖讚歎,說依他多年寫命格寫出來的經驗之談,這種家庭出身的孩子將來必定要承襲他父輩們的衣缽,憑一支筆杆子翻雲覆雨於朝野之巔,而夜華向來拿慣了筆杆子,這個生投得委實契合。


    但我曉得凡界此種世家大族最講究體統,教養孩子一板一眼,忒無趣,教養出的孩子也一板一眼,忒無趣,全不如鄉野間跑大的孩子來得伶俐活潑。夜華本就不大活潑,我倒不指望他轉個生就能轉出活絡性子來,隻是擔憂他童年在這樣的世家裏,會過得寂寥空落。


    夜華投的這一方望族姓柳,本家大少爺夫人的肚子爭氣,將他生作了長孫,取名柳映,字照歌。我不大愛這個名,覺得文氣了些,同英姿勃發的夜華沒一絲相襯。


    我回青丘收拾了四五件衣裳,打了個包裹,再倒杯冷茶潤了潤嗓子,便火急火燎地趕去折顏的十裏桃林,想厚顏無恥地再同他討些丹藥。


    不過走到半路,便見著折顏踩著一朵祥雲急急奔過來,後頭還跟著騎了畢方的四哥。


    他們在我跟前刹住腳。


    四哥一雙眼睛冒光,道:“小五,大約你今日便能一償多年的夙願了。我們剛從西海趕回來,疊雍他昨夜折騰了一夜,今早折顏使追魂術追他的魂,卻發現墨淵的魂已不在疊雍元神中。我們正打算去炎華洞中瞧瞧,墨淵睡了七萬年,想是挑著今天這個好日子,終於醒了……”


    我愣了一愣,半晌沒回過神來。待終於將這趟神回過來時,我瞧得自己拉著四哥在我跟前晃蕩的右手,嗓子裏躥出結巴的幾個字:“師……師父他醒了?他竟醒了?”


    四哥點頭,複蹙眉道:“你包裹落下雲頭了。”


    我曉得墨淵不出三個月便能醒來,掐指一算,今日離疊雍服丹那日卻還不滿兩月,這樣短的時日,他竟能醒過來。他真的醒過來了?


    七萬年,四海之內,六合之間,我避在青丘裏,雖沒曆那生靈塗炭天地暗換,卻也見著青丘的大澤旱了七百七十九回,見著那座百年便移一丈的謁候山從燭陰他們洞府直移到阿爹阿娘的狐狸洞旁。七萬年,我人生的一半。我用一半的人生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候著師父他老人家醒來。如今,他終於醒過來了。


    折顏在一旁低低一歎:“倒也不枉夜華那小子散了一身修為。”我酸著眼角點了點頭。四哥笑道:“夜華那樁事我聽折顏說了,他倒是顆實實在在的情種。可你這時運也忒不濟了些,剛償清墨淵的債,又欠下夜華的。墨淵你能還他七萬年心頭血,這夜華的四萬年修為,你卻打算怎的?”我抽出折扇來擋住發酸的眼角,答他:“我同夜華終歸要做夫妻。我以為夫妻間相知相愛,誰欠誰的,無須分得太清。”


    折顏站在雲頭笑了一聲,道:“這回你倒是悟得挺透徹。”


    畢方輕飄飄道了聲恭喜,我應承了,還了他一聲謝。


    折顏和四哥走在前頭,我撥轉雲頭,跟在後頭。夜華那處可暫緩一緩,當初我拜師昆侖虛學藝時,很不像樣,極難得在墨淵跟前盡兩回弟子的孝道。後來懂事些,曉得盡孝時,他卻已躺在了炎華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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