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皺了皺鼻子,順他的意,探頭往前一看。


    楓夷山下破草亭中,晃眼正瞧著折顏懶洋洋的笑臉。


    他手裏一把破折扇,六月的天,卻並不攤開扇麵,隻緊緊合著,搭在四哥肩膀上。四哥蹺著一副二郎腿坐在一旁,半眯著眼,嘴裏叼了根狗尾巴草。見著我,略將眼皮一抬:“小五,你是喝了酒了?一張臉怎的紅成這樣?!”


    我做不動聲色狀,待尋個因由將這話推回去,卻正碰著夜華輕咳一聲。折顏一雙眼珠子將我兩個從上到下掃一遍,輕敲著折扇了然道:“今夜月涼如水,階柳庭花的,正適宜幽會嘛。”我嗬嗬幹笑了兩聲,眼風裏無可奈何掃了夜華一眼,他勾起一側唇角來,幾綹潤濕的黑發後麵,一雙眼睛閃了閃。


    折顏挑著這個時辰同四哥趕回青丘,自然不是為了同我玩月談文,說是畢方下午給他們報了個信,信中描述我被人打得半死不活。他們以為此種事真是曠古難逢,想來看看我半死不活是個什麽樣,就巴巴跑來了。


    我咬著牙齒往外蹦字道:“上回我半死不活的時候,確然失禮,沒等著您老人家過來瞧上一瞧便擅自好了,真是對不住。這回雖傷得重些,但並不至於半死不活,倒又要叫您老人家失望了。”


    折顏漫不經心笑一陣兒,將手上的折扇遞給我,嗬嗬道:“失望倒談不上,罷了罷了,既惹得你動了怒,不損些寶貝怕也平不了你這一攤怒氣。這柄扇子還是請西海大皇子畫的扇麵,便宜你了。”


    我喜滋滋接過,麵上還是哼了一聲。


    回狐狸洞時,折顏同四哥走在最前頭,我同夜華殿後。


    夜華壓低了聲音若有所思:“想不到你也能在言語間被逗得生氣,折顏上神很有本事。”


    我捂著嘴打了個哈欠:“這同本事不本事卻沒什麽幹係,他年紀大我許多,同他生生氣也沒怎的。若是小輩的神仙們言談上得罪我一兩句,這麽大歲數的人了,我總不見得還要同他們計較。”


    夜華默了一默,道:“我卻希望你事事都能同我計較些。”


    我張嘴正要打第二個哈欠,生生哽住了。


    迷穀端端站在狐狸洞跟前等候。戌時已過,本是萬家滅燈的時刻,卻連累他一直掛心,我微有愧疚。


    尚未走近,他已三兩步迎了上來,拜在我跟前,臉色青黑道:“鬼族那位離鏡鬼君呈了名帖,想見姑姑,已在穀口等了半日。”


    夜華腳步一頓,皺眉道:“他還想做什麽?”


    折顏拉住方要進洞的四哥的後領,哈哈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日運氣真不錯,正趕上一場熱鬧。”


    我腳不停歇往洞裏邁,淡淡吩咐迷穀:“把他給老娘攆出去。”


    迷穀顫了一顫,道:“姑姑,他隻在穀口等著,尚未進穀。”


    我了然點頭:“哦,那便由著他吧。”


    折顏一腔瞧熱鬧的沸騰熱血被我生生澆滅,在滅得火星子都不剩之前垂死掙紮:“什麽恩怨情仇都要有個了結,似你這般拖著隻是徒增煩惱,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們今夜就去將他了結了如何?”


    夜華冷冷瞟了他一眼。我撫額沉思片刻:“該了結的已經了結完了,我同他確然已沒什麽可了結了。不過我看你對此事似乎很有興趣,你若想去瞧瞧他,可需我吩咐迷穀給你點個火燭?”折顏眼中尚且健在的一星點火光,刷,熄得圓滿。他唉聲歎氣:“我來一趟也不容易,讓我看個熱鬧又如何了。”


    狐狸洞因不常有客,常用的客房有且僅有一間。如今,這有且僅有的一間客房正被夜華占著,大哥二哥舊時住的廂房又日久蒙塵,折顏便喜滋滋賴了四哥與他同住,總算彌補了未瞧著熱鬧的遺憾。


    雖著了迷穀回房安歇,他卻強打精神要等外出尋我的畢方,我陪他守了會兒,打了好幾個哈欠,被夜華架著送回去睡了。迷穀賢惠,早早預備了大鍋熱水,令我睡前還能洗個熱水澡,我很滿意。


    第二日大早,夜華來敲我的門,催我一同去天宮。我因頭天下午睡得太過,到晚上雖哈欠連連,真正躺到床上,卻睡得並不安穩。恍一聽到夜華的腳步聲,便清醒了。


    他已收拾妥帖,我在房中晃悠一圈,隻隨手拿了兩件衣裳,順便捎帶上昨日新得的扇子。


    我長到這麽大,四海八荒逛遍了,卻從未去過九重天。此番借夜華的麵子得了這個機緣,能痛快逛逛九重天,雖然身上還帶著傷,一顆狐狸心卻微感興奮。


    因青丘之國進出隻一條道,不管是騰雲還是行路,正東那扇半月形的穀口都是必經之途。加之夜華每日清晨都有個散步的習慣,我便遷就他,沒即刻招來祥雲,乃是靠兩條腿走到了穀口。


    這穀口正是凡界同仙界的交界處,一半騰騰瑞氣,一半濁濁紅塵,兩相砥礪得久了,終年一派朦朧,霧色森森。


    在森森的霧色中,我瞧見一個挺直的身影,銀紫的長袍,姿容豔麗,眉目間千山萬水。卻是離鏡。


    他見著我,一愣,緩緩道:“阿音,我以為,你永不會見我了。”


    我也一愣,確然沒料到他居然還守在這兒。


    當年他能十天半月蹲在昆侖虛的山腳下守我,全因那時他不過一介閑散皇子,即便成日留在大紫明宮,也隻是拈花惹草鬥雞走狗罷了。今時卻不同往日,身為一族之君,我委實沒料想他還能逍遙至此。


    夜華麵無表情地立在一旁,瞥了我一眼,淡然道:“折顏上神說得不錯,該了結的還須得及早了結才是。隻你一方以為了結了並不算了結,須知這樣的事,必得兩處齊齊一刀斷了,才算幹淨。”


    我訝然一笑:“這可委實是門大學問了,你倒很有經驗嘛。”他怔了一怔,臉色不知怎的,有些泛白。


    穀口立著幾張石凳,我矮身坐下。夜華知情知趣,道了一聲:“我到前邊等你。”便沒影了。


    離鏡兩步過來,勉強笑道:“看到你這樣,我總算放心些。”頓了頓又道,“身上的傷勢,已沒大礙了吧?”


    我攏了攏袖子,淡淡道:“勞鬼君掛心,老身身子骨向來強健,些許小傷罷了,並不妨事。”


    他鬆了一口氣道:“那便好,那便好。”話畢,從袖袋中取出一物來,徑直放到我麵前。抬眼小覷,那一汪瑩瑩的碧色,正是當年我求之不得的玉魂。


    折扇在掌中嗒地一敲,我抬頭道:“鬼君這是做甚?”


    他澀然一笑:“阿音,當年我一念之差,鑄成大錯。你將這玉魂拿去,置於墨淵上神口中,便不用再一月一碗心頭血了。”


    我甚驚詫,心中一時五味陳雜,看了他半日,終笑道:“鬼君一番好意,老身心領了,但師父的仙體自五百多年前便不需老身再用生血將養,這枚聖物,鬼君還是帶回鬼族好生供著吧。”


    五百多年前,將擎蒼鎖進東皇鍾後,連累我睡了兩百多年,兩百多年不能為墨淵施血,待醒來時,第一件事便是急著去看墨淵的仙體,手腳發涼地生怕他出什麽岔子,陰差陽錯卻發現沒了我的血,墨淵的仙體竟仍養得很好。折顏嘖嘖道:“怕是墨淵要醒了。”我且驚且喜地小心揣著這個念想,折顏卻全是胡說,至今墨淵仍未醒來。


    離鏡那托著玉魂的手在半空僵了許久,默默收回去時,臉上一派頹然之色,隻沙啞道:“阿音,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嗎?”


    四下全是霧色,襯得他那嗓音也縹縹緲緲的,很不真切。


    其實,略作回想,記憶深處也還能尋出當初那個少年離鏡來,雖因著他老子的緣故,眉目生得濃麗女氣了些,做派卻很瀟灑風流,麵上也總是紅潤明朗,全見不出什麽閨閣裏才有的傷春悲秋惆悵失意之色。時間這個東西,果然磨人。


    因了這一番感喟,初見著他的不快倒也淡了許多。如今回想同他那一番前塵舊事,一樁樁一件件,正如同前世之事,心中四平八穩,再生不出一絲波瀾漣漪,更遑論“回去”二字。


    我暗自望了灰蒙蒙的天,無可奈何道:“鬼君不過一些心結未解而已。老身早說了,鬼君這樣的性子,一生隻追求得不到的東西,一旦占有了,便絕不會再珍惜了。鬼君現下一心撲在老身身上,不過因老身被鬼君棄了後,沒找個地方一頭撞死,反而還活得好好的,便叫鬼君覺得老身從未將鬼君放在心上了,如此才有這一番糾纏……”


    他一雙上挑的眼角微微泛紅,襯得容色越發豔麗,並不答話,隻深深看著我。


    我穩了穩心神,將折扇攤開來,撫著扇麵上的桃花。撫了一會兒,終柔聲道:“似今日我們這樣坐著平和說話,以後再不會有了,有一些事情,我便還是說清楚吧。七萬年前,我因你而初嚐情滋味,因是首次,比不得花叢老手,自然冷淡被動些,可心中對你的情意卻是滿滿當當的。阿娘總擔心我那般不像樣的性子,不夠惹人憐愛,不憑借白家的聲威便嫁不出去。你並不曉得我的身世,甚至不曉得我原是個女兒身,卻能真心來喜歡我,還日複一日送上許多情詩來,甚而散了滿殿的姬妾,你做的這些,我心中很歡喜,也很感激。我們白狐一族雖是走獸,卻比不得一般走獸博愛多情,對認定的配偶從來一心一意。那時候,我已確然將你看作了我相伴一生的夫君。若沒有玄女這樁事,待學成之時拜出師門,我自然是要嫁給你的。你也知道,彼時我們兩族正有些嫌隙,自同你一處以來,我日日都在想著將來如何說服阿爹阿娘,能同意我們的婚事,因怕忘了,每想到一條好理由,便喜滋滋記在絹帛上,丈餘的絹帛用小楷記得滿滿當當。如今想來真是傻得很。”


    離鏡嘴唇顫了幾顫。


    我繼續撫著扇麵,淡淡道:“玄女能幫你的,我白淺襲青丘神女之位,便不能幫你嗎。可你卻在我對你情濃正熾之時,給了我當頭一棒。我撞破你同玄女那樁事,心中痛不能抑。隻歎我當初糊塗,對玄女掏心掏肺,到頭來卻讓她挖了牆腳。我不過要扇她一扇,你卻那般護著,可知我心中多麽難受。你那句‘先時是我荒唐’,真正叫我心灰意冷。你隻道我放手放得瀟灑,卻不知這瀟灑背後多少心酸苦楚。離鏡,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將疼痛堂而皇之掛在臉上,可即便沒掛在臉上,那痛卻是一分也不少的。我總以為自己能做你的妻子,卻不想到頭來全是一個笑話。那些時日常做的一個噩夢便是你摟著玄女,將我一把推下昆侖虛去。噩夢連連之時,卻隻聞得你四匹麒麟獸將玄女娶進了大紫明宮,連賀了九日。說來可笑,嘴上雖說得瀟灑,事已至此我卻仍對你存著不該有的念想。此後鬼族之亂,玄女被擎蒼抽了一頓抬上昆侖虛,我竟暗暗有些歡喜,私下裏一得空閑,便止不住為你找些借口,讓自己相信你並不是真心愛玄女,否則不會任玄女活活受那樣的苦,心中竟漸漸快慰起來。此後才曉得那原來是你們使的一個苦肉計,離鏡,你不會想知道那時我心中是什麽滋味。後來師父仙逝,我強撐著一顆卑微的心前去大紫明宮求取玉魂,你永不能明白我鼓了多大的勇氣,也不能明白那日你讓我多麽失望。你說嫉妒師父,才不願予我玉魂,可離鏡,你傷我這樣深,委實比不上師父對我的萬分之一。當我在炎華洞中失血過多,傷重難治,命懸一線之時,眼前湧的竟不是你的臉,我便曉得,這場情傷終於到頭了。彼時,我才算得了解脫。”


    離鏡緊閉了一雙眼,半晌才睜開來,眸色通紅,哽咽道:“阿音,別說了。”


    我勉強將扇子收起來,悵然道:“離鏡,你確是我白淺這十四萬年來唯一傾心愛過的男子。可滄海桑田,我們回不去了。”


    他身子一顫,終於流下兩行淚來,半晌,澀然道:“我明白得太遲,而你終究不會在原地等我了。”


    我點了點頭,於鬼族再沒什麽牽掛,臨走時歎了句:“日後即是路人,不用再見了。”遂告辭離去。


    撥開霧色,夜華正候在前方不遠處,道:“明明是那麽甜蜜的話,由你說出來,偏就那麽令人心傷。”


    我勉強回他一笑。


    第十六章 桃李豔事


    到得南天門,並不見守門的天將,隻幾頭老虎挨著打盹兒,黃黑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是修為不凡的靈物。


    我敲著扇子調笑:“便是我那青丘的入口,好歹還有個迷穀坐陣。你們這三十六天大羅天界,卻隻讓幾頭老虎守門嗎?”


    夜華蹙了蹙眉:“太上老君今日開壇講道,想他們是去赴老君的法會了。”轉而又淡笑與我道,“聽說在凡界幫元貞渡劫時,淺淺你常同元貞論道,想是道根深植了,老君這麽多年講遍天上無敵手,在高處不勝寒這個境界上站得十分孤單,你此番上天,正好可以同他辯上一辯。”


    我吞了口唾沫,幹幹一笑:“好說,好說。”


    南天門外白雲茫茫,一派素色,過了南天門,卻全然另一番景象。黃金為地,玉石為階,翠竹修篁,瑞氣千條。比之四海水晶宮的金光閃閃,有過之而無不及。好在上來之前,為防萬一,我英明地縛了白綾,不然這雙眼睛保不準就廢了。偶有幾隻仙鶴清嘯一聲,撲棱著翅膀從頭上飛過,我慨然一歎,握住夜華一雙手真誠道:“你們家真有錢。”夜華臉色陣白陣青,道:“天上並不是所有宮室都這樣的。”


    我們一路徐徐而行。


    細細賞來,九重天上這一派富貴榮華同青丘的阡陌農舍十分不同,倒也別有趣味。


    難得的是偶爾碰見的幾個宮娥還都謹慎有禮,見著我這一番白綾縛麵的怪模樣,也並不一驚一乍,皆是並著夜華一道恭順問安,讓人看著就喜歡。


    聽說夜華三萬歲上開府建牙時,天君賜建的一進府邸喚的是洗梧宮。


    如今我站在這洗梧宮跟前,卻略感詫異。


    我誠然從未上過九重天,卻不知怎的,總覺得這洗梧宮從前並不是現今這副昏暗模樣。雖不至於黃金造的牆垣暖玉做的瓦當,卻到底要明亮些,生氣些。


    我正自發愣,已被夜華牽了往後門走。


    他對著後門那道牆垣頗認真地左右比量了一會兒,指著一處道:“跳吧。”


    我茫然道:“什麽?”


    他皺了皺眉,一把抱過我,沿著方才指的那處牆頭,一個縱身便跳進院子。


    原來這九重天上,進屋都不興走大門,全是跳牆?這個習俗也忒奇特了……


    夜華捋了捋袖子,見著我的神色,尷尬一笑道:“若走正門定要將大大小小一院子全驚動了,呼呼喝喝的甚討人厭,不如跳牆來得方便。”


    我腦中卻忽地靈光一閃,用扇子敲了敲他肩膀道:“今日我們走得早,算算竟還沒到伽昀小仙官送文書來的時辰,你該不會是沒提醒伽昀今日不必將文書送去青丘,勞他白跑了一趟吧。倘若從正門進,驚動了伽昀小仙官,確是有些麻煩。嗬嗬,話說回來,昨夜我們回洞時似乎已很晚了,積了幾日的文書,你閱得怎樣了?”


    他僵了僵,臉麵微紅了一紅,攏著袖子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


    我一直擔憂夜華有些少年老成,不過五萬歲的年紀,恍惚一見竟比東華那等板正神仙還要嚴肅沉穩。今日卻能流露出這麽一番少年人才有的神色來,我搖了搖扇子,覺得很愉悅。


    夜華住的是紫宸殿,緊鄰著團子的慶雲殿。


    我不過在九重天上將養三兩日。既然來時是悄悄兒地來,沒打出上神名號強依禮製,自然不能讓夜華大張旗鼓特地為我辟一處寢殿。正預備謙遜地同他提提,這兩日隻在團子的慶雲殿湊合湊合罷了,他卻已將我帶到了一進專門院落。


    抬頭看,院門高掛的一副牌匾上,鏤了四個篆體,一攬芳華。夜華眼中幾番明滅,道:“這是你的院子。”


    我搖著扇子沉吟,覺得天上的排場果然與地上分外不同。想當初我下界幫元貞渡劫,因是長住,才勉強得一進院落。此番隻是在天上住個兩三日,卻也能分個院落,一個仙帝一個人皇,同是王家,氣度卻真真雲泥之別。


    我感歎一番,伸手推開院門。


    吱呀一聲,朱紅大門敞開處,一院的桃樹,一院的桃花。從外朝裏瞧,滿眼盡染花色。


    我怔了怔,訥訥道:“原來你是誆我上來幫天後守蟠桃園。”


    夜華神色僵了僵,抽著嘴角道:“蟠桃園不知多大,你以為才這一院子。這裏的桃花是我兩百多年前自己種的,養到今年,才開的第一樹花。”


    我心中突地一跳,卻不知這一跳為的哪般緣由。緩步踱進院中,用扇子信手挑起一枝桃樹枝丫。這一枝桃花,開得分外清麗淡雅。正要將扇子收回來,卻聞得背後百轉千回一聲:“娘……娘?”


    我轉過頭,夜華正站在院內的一側台階上,眼睛隱在幾綹黑發後,看不真切。他身後門檻處,站了個宮娥打扮的女子,左手拿著個精致的花瓶,右手緊緊扶住朱紅大門,脈脈盯著我,眼睛一眨,竟泛出兩行清淚。


    我手一抖,扇子挑下的那枚花枝猛地彈起來,顫了兩顫,窸窸窣窣碰掉半捧花瓣,身上免不了也沾上幾瓣。


    那女子已跌跌撞撞奔了過來,一把抱住我雙腿,潸然道:“娘娘,果真是你,奈奈等了你三百年,你終於回來了……”又邊哭邊笑地對夜華道,“那結魄燈果然是聖物,做得娘娘一絲都沒差的。”


    看她這一番形容,我便曉得又是一個將我認錯的。腿不便掙出來,好在一雙手還能將她拉一拉。她淚眼迷蒙抬頭看我,雖則是雙淚眼,那眼淚背後卻滿滿當當俱是歡喜。


    手指觸到眼上的白綾,我不忍道:“仙子認錯人了,老身青丘白淺,並非仙子口中的娘娘。”


    自稱奈奈的小仙娥傻了一傻,卻仍抱住我兩條腿。


    我無奈朝默在一旁的夜華遞了個眼色,奈何白綾擋著,眼色遞不出去,我抬了抬手算招呼他。


    他走過來扶起奈奈,卻並不看她,隻望著眼前的桃林,淡淡道:“這位是青丘之國的白淺上神,要在這院中暫住幾日,便由你服侍了。如今你須改一改口,不能叫娘娘,便喚她的尊號,稱她上神吧。”


    緊抱住我雙腿的奈奈茫然看了看他,又茫然看了看我。我朝她安撫一笑,她也沒什麽反應,隻用袖子擦了滿臉的淚水,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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