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嫗低著頭答道,“老奴覺得,女郎這是怕這事又生出不少波折罷,其實經曆那麽些事,她幾乎成了驚弓之鳥。依奴之見,謝郎既對我家女郎有意,是非卿不可的,我家女郎也是非君不嫁的,這婚事及早成了,不會有什麽壞處。謝郎不妨仔細斟酌著。她今日有些悵悶,奴不知是否她說錯了什麽話,也惹得謝郎不快了,還請謝郎多擔待。”


    謝泓微笑著施了一禮,“我原本以為,阿蘅嫁我這事,您不會這麽樂見其成的,是謝泓狹隘了。”


    “我幾時也沒有對她不快過,請嫗放心,這事我已在細細謀劃,您還是先守口數日,我會給她風光的交代。”


    有了謝泓這個承諾,王嫗真是全無後顧之憂了,原本以為是窮途末路,誰知到頭來竟然還有如此的豁然開朗。


    她對謝泓也行了一禮,才回府掩上了門。


    宿醉酒醒後,巫蘅揉了揉發脹的眉心,腦海裏飛掠過一些零星片段,但她完全記不得昨晚同王嫗說了什麽,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在老人麵前丟了人了。


    把臉藏入棉被間細細想了半晌,也沒想起來她說了什麽丟人的話,王嫗捧著盥洗的水盆進來,逆著光艱難地看了她一會,覺得王嫗也沒有什麽反常,她取了帕子沾水浸濕,謹慎道:“我昨晚,喝得醉了,可曾胡言了什麽?”


    她夜裏有夢囈這個癖好,酒品應當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但是王嫗顯然眼光一掠,繼而淡淡道:“沒,女郎不曾說過什麽。”


    巫蘅“哦”了一聲,假意放下心來,門外的空氣很不錯,鳥鳴清幽,藤蘿翠蔓羅絡紛繁,她今日裝扮素淨清雅,宛如一朵清素的木蘭,黛眉纖長,雲鬢精巧斜墜白玉釵,撐著門框回眸問道:“昨夜有誰來過麽?”


    王嫗揖手道:“沒有。”


    巫蘅又是一個“哦”,但明顯比方才要失望得多了些。


    “再過幾日,我怕春光都不再了,今日我有遊湖之興,嫗可願隨我一道?”


    流水宛如剔透綿軟的琉璃,晶瑩地吸納了兩岸山光,衣香鬢影,春日和暢。


    巫蘅租了一條船下河,她記得順著這水流下去,可以看到湖心亭,那裏常有名士小聚,鬥詩鬥酒,自是快慰平生的。


    艄公撐篙的技藝嫻熟無比,船行在水裏,沒有感覺到一絲跌宕,巫蘅微微驚奇,遠遠瞥見八角飛簷,湖心亭一點,遙遙地在日光底下慵懶地倚著。


    “嫗也有心事麽?”巫蘅見王嫗出門遊玩興致不高,遞上方才在街攤上買的幾個蒸餅。


    王嫗搖了搖頭,“人老了,總有些力不從心,日後奴也不能在為女郎計謀些什麽,女郎想要的,不如便放著膽自去追求罷,至於我們,女郎完全不必顧慮的。”


    巫蘅低頭道:“嫗不會老的。”


    這聲音很輕,輕得愴然和不舍仿佛齊齊鑽出水麵,揭開怯弱的真相。她可以不知禮數,不明白這個世道的規則,她自甘墮落身份,從心裏認王嫗和柳叟是自己的親人。


    他們陪伴了她這麽多年,從揚州那事之後,他們便一直在她身邊,陪著她走出夢靨,走入建康。


    若她在這世上有什麽最不舍最尊敬的人,那就是他們了。


    “人怎有不會老的?”王嫗露出慈和的微笑,她想說,女郎看似聰慧,原來也這般癡傻。


    巫蘅說這話的時候,隻覺得眼眶微澀,她眨了眨眼撇過頭,河風吹拂著眼前稠密的鴉羽,逼退了那一分將落未落的水跡。


    忽地,一個身影闖入眼中,巫蘅怔忡起來,那遠處朱雀橋邊迤迤而行的,一襲樸素的青衣,在橋邊瞪了她一眼的婦人,那不是巫嬈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諾,你們要的洞房花燭,已經提上日程了。


    麽麽噠,今天心情好的嘛,留言送上小紅包(^o^)/~


    ☆、受驚的謝泓


    被她這麽一瞪, 巫蘅胸口一跳, 冤家路窄,她真沒想到能在這個地方邂逅巫嬈。


    船頭的王嫗顯見得也留意到了, 低聲道:“女郎,大女郎已被皇室所棄, 這個時候你萬不可親近上前, 以免惹禍。她心思不正, 有意害你。”


    “這個我知道。”巫蘅從來不指望巫嬈能對她報以什麽善意, 她也沒那麽寬宏到原諒巫嬈對自己做過的那些過分的事, 一旦越過了底線,她不可能將這些自記憶之中抹除的。


    巫嬈隻是在河邊走,巫氏已被封了府邸,樹倒猢猻散,如今的建康巫氏算起來隻有自己孤身一人, 她無家可歸,曾貴為皇妃, 曾經煊赫的身份讓她的心被極高地捧了起來,如今又被那給予她尊貴的人一手狠狠地摔落, 支離破碎。


    她走到湖邊, 晴色方好,春日遲遲, 湖堤柳簾翠玉瓔珞般吹拂而飄然,她一腳踩入泥沙裏,方才就在想, 若是再往前一腳,徹底沒入湖中,這一切許是都結束了。


    可是偏偏教她又看到了巫蘅!


    在這麽瞟了一眼之後,巫嬈氣恨地轉身大步離去。


    巫蘅也不知道她方才看她那一眼是什麽意思,不知怎麽的,心頭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亂,她對艄公催促道:“靠岸吧。”


    艄公自是答應了,船緩緩地往岸邊而去。


    但這裏是下遊,岸邊遊人如雲,沒有停歇泊船的地方,便隻能先行往下遊劃去,待找到一處合適的再上岸,王嫗見巫蘅心神不寧,握住她的纖手,道:“女郎想到了什麽?”


    “我什麽也沒有想,隻是覺得巫嬈那性子,不對我做什麽,她是不會罷休的,今日就我與嫗出門,沒曾想過會遇見她,實在是大意情敵了,還是先上船離去,巫嬈之事,我要再思量該怎麽應付。”


    不是巫蘅不願給巫嬈一個路走,而是因為,她實在太清楚太了解巫嬈。夢境之中百轉千折的鮮活,那個人的狠毒與陰戾已經鐫在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而這些都沒有想出一個所以然,艄公的船在近岸處時,碧色的長篙撫一池出水,忽地一個矯健的身影越出水麵,巫蘅和王嫗都駭了一跳,促起不妨,艄公也亂了亂心神,正要穩住水花,那人卻已飛快地竄上了船。


    巫蘅半倚在甲板一頭,驚愕下生了恐懼,不遺餘力地要往後退。


    “女郎!”


    隻聽得王嫗驚恐的聲音在耳邊嗡嗡回蕩,巫蘅被那不知道何處竄上來的男人狠狠地一抱,緊致得來不及呼吸,憋著一口氣被他拖拽著跌入翠色的湖裏。


    這時岸邊的人不多,沒幾人留意到這個,王嫗臉色刷白,顫抖著嗓子,死命地大喊:“來人,救我家女郎!來人——”


    世態炎涼,沒幾人會為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駐足。


    王嫗隻顧著喊岸上的人,船已經靠上了淺水攤,王嫗跳下船要喚人,老淚縱橫,可找了幾個人都不曾有人理會過她,直到她想到撐船的艄公應該會水性,可是一轉身來叫他時,這個艄公卻不知到何處去了。


    “女郎!”


    王嫗扯著嗓子喚了一聲,可都沒有回音,她臉色慘白地跌跌撞撞地癱倒在地。水麵清圓,風荷淡淡如許,但沒有一絲多餘的漪瀾為生命而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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