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蘅,你真是沒出息。你在怕什麽!”她心裏鄙夷著自己,在原地停駐了良久,才轉身去問他們,“有代步麽?”


    檀羽一陣怔忡。


    不消片刻後,巫蘅便坐上了一駕驢車。


    她在謝家沒有什麽東西要收拾,是直接跟著崔氏帶著的人走了的,現在隔了這麽久終於見到柳叟和王嫗,她簡直要喜極而泣。


    和兩個婢女也說了些話兒之後,王嫗拉著自家女郎進了寢房,她臉色忡忡地問道:“女郎,你是去了何處?”她瞧見巫蘅發髻淩亂,幾乎全然披著青絲來的,衣衫又有些不整,昨晚她做了什麽,王嫗實在不能不憂心。


    巫蘅也不敢再隱瞞老人,便將早晚和謝泓坐船出去的事兒都說了。


    王嫗聽罷,更是憂心不輟,“那女郎你,有沒有……”名分未定,謝家那些人明擺著趾高氣揚,她真怕巫蘅受了委屈。


    巫蘅紅臉低聲道:“王嫗你在說什麽啊,謝郎是個君子,怎麽可能……”


    她自己都羞愧起來,她也是懷疑過他的,而事實上謝泓在她的事情上似乎一直保持著最周到的距離和照看。


    更何況他是謝家十二,這種強迫女人心意的事,他是不屑做的。


    “那就好。”王嫗鬆了一口氣,隻是心中還是不無擔憂的,這邊離烏衣巷已經太近了,謝家有什麽風聲,這邊大略能聽得出一些來,王嫗這幾日似乎聽人言謝泓又遠去浪跡天下了,她便開始擔心,謝泓對自家女郎雖說著實是好得讓人意外,但王嫗也從來不覺得他們就能廝守在一處,現在謝泓果然走了,她更為巫蘅的未來擔憂了。


    “謝十二郎走了,女郎你該怎麽辦呢?”王嫗眼光慈和悲憫地看著巫蘅,將她帶到鏡台前坐下,木梳將她錯雜的青絲一綹綹捋順,她的動作很慢。


    巫蘅聲音坦蕩地說道:“謝郎讓我等他半年。”


    王嫗衝口道:“若是等不到呢?女郎,如果等不到,以後更是渺茫不可期了……”她知道自己對巫蘅又有些衝撞了,可是她不能不為巫蘅考慮這些啊。


    而這個問題,巫蘅不可能沒有想過,她被問了這句話之後,心中湧上來一絲惶然和艱澀,顰眉道:“他若不回來,我便是棄了他,別人也再沒有什麽說辭了。”


    王嫗於是不再說話。


    巫蘅的意思也很明白了,謝家的聲望地位,對於巫蘅而言就是一座壓在背上不能翻越的山。如果謝泓不歸,她絕不肯一直這麽負重前行,她會抽身離開,將這一切瓜葛撇清,恢複她的自由。


    “王嫗,我們不能在這裏一直住下去。”來建康這些時日雖然短暫,但他們這已經是換了第三個住處了,但這裏是謝家的院落,現在顧念著謝泓,她們藏在這裏倒是不妨,隻怕經年日久,人心難免對她們幾個賴著不走的人生出怨艾。


    這個問題上王嫗是全力支持巫蘅的,隻是——“女郎難道有別的法子麽,我們現在手中的財物,可並不能支撐我們在建康購置宅院立足的。”


    “嗯,這個問題我想想,王嫗,我怕到時候沒有別的法子,我們便賭一賭吧。”巫蘅隻是在心裏閃過一個一蹴即逝的念頭,這個法子太過冒險,沒有別的路走的情境之下,她是不敢嚐試的。


    巫蘅在這處別院歇憩下來了,王嫗和水盈水秀將這裏打掃得一塵不染,裏外明淨。一池清水泅開淡綠色的淺浪,巫蘅就抱著竹簡在池邊讀書。


    這裏的藏書也算豐厚,她特意挑了一冊《春秋繁露》來看,明明不是一冊書,巫蘅撫上竹簡,仿佛能看到他優雅地用五根修長的指摩挲過書冊似的。眼光一定澹澹的,潺潺的,像古泉水一般,深沉而睿智。


    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思並不在這些書上,她隻能喟歎,沒有那個遠見和才情的人,大抵讀不下這些書,不如找些老莊的經書來看。


    日頭漸昏,巫蘅在院中的竹陰下擺了一張藤條編成的搖床,側臥著躺在上麵,黯然的夕陽半隱半露地穿過竹稍打在臉上,竟然有些刺痛傷神的感覺。巫蘅放下書冊,這時候,那東邊的高閣上又飄來一縷熟悉的簫聲。


    這定是桓瑾之了。


    但這簫聲和往日又有不同,太悲愴太淒涼了些,令聞者潸然。巫蘅坐了起來,適逢水秀走過,她招手將水秀喚到近前,“桓家莫不是出事了?”


    水秀怯懦,細聲細氣地說道:“奴不知。”


    巫蘅斂了斂唇,“你出去替我問個信兒吧。”


    桓瑾之的簫曲裏總還聽得出一些繁華靡麗的,但這曲《贈從弟》全然隻見悲骨,在這落日餘暉裏碎散成誰人痛心疾首的絕望。


    水秀性子軟弱,她讓她去,大有磨煉捶打她的意思,過了許久,天色已經晚了才回來,見巫蘅還在院中等她,小跑著趕上來,巫蘅還沒問,她便先氣喘籲籲地回話道:“女郎,桓家的確……出事了。”


    “桓……桓九郎溺了!”


    她咋呼了半晌才吐出完整的意思來,巫蘅險些腿軟,她倒是沒想過桓九郎。自從他和巫嬈私奔之後,她幾乎不曾再想過他們兩人。


    巫蘅想了想,她問道:“屍首呢?還有我的族姐,她沒事麽?”


    水秀把打聽到的便全對巫蘅說了,“屍首聽說早已經運到了建康,但是他們找到桓九郎的時候,沒有看到大女郎的人。都說……都說大女郎性情涼薄,便撇下九郎一個人離開了。可憐九郎一片癡心,到最後也沒能有一點善果。”


    小丫頭悲天憫人起來,巫蘅凝眉深思,巫嬈若是坦坦蕩蕩地回來了建康,這時隻怕會被桓家的人當做桓九郎的遺孀看待,雖然這樣後半輩子孤寡一身,但富貴榮華總還算求得了。以巫嬈的性子來說,住進桓府,也可離桓瑾之更近一些,她日後再有什麽非分的念頭,倒易於實施。


    而現在,她人跡無蹤,到底她在想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  除夕和春節都不斷更的作者君……泥萌都不出來賣個萌,真的好嗎?(^o^)/~


    ☆、被拒絕


    “難怪桓七郎的簫聲如此淒涼。”巫蘅覺得可惜, 她想, 一個不顧巫嬈名節有損依然能割舍榮華帶她遠走高飛的男人,應當是真的對她動了情念的, 可惜。


    桓府給桓九郎舉辦了一場中規中矩的殯禮,這一天建康城來了太多白衣冠以相送的名士, 長歌當哭者不知凡幾, 殯車隊一路繞行建康, 那些曾為了桓九春閨夢碎的小姑們沒有一個出門的。即便到了現在, 她們也不能相信那麽一個鮮活的少年, 就這麽殞身,再也不存在於這茫茫人世間。


    這一天巫蘅映著晚燈在深巷之中踱步,一張形容微顯蒼白的臉有幾分弱質纖纖之感,她等了很久不見人,有些喪氣地往回走, 這時候一駕驢車之中慢慢探出一個人影,他在身後喚道:“是巫小姑?”


    這聲音很滄桑淒愴, 但還是低沉好聽的,巫蘅略略一回眸, 桓瑾之倦懶地靠著車軒, 眼波有些深徹迷惘,幾乎形銷骨立, 巫蘅到底是建康人,也不能跳脫這個時代的審美,她覺得這般病懶懶的桓瑾之比平日還要多幾分美的韻味。


    她低著頭說道:“請七郎節哀。”


    “節哀麽?”桓瑾之重複了兩個字一邊, 他靠著車軒望向深黑的天,星影一派寥落,他動唇道,“這幾日倒是無數人同我說過這話。”


    巫蘅想了想說道:“其實,我也隻是想問,我的族姐……”


    原本是應該先問桓九的死因的,但是她看到桓瑾之這副形容,心裏有些動容不忍,極盡可能地避開桓九,隻想知道巫嬈現在身在何處,有何打算。


    說起來,巫嬈被逼無奈答應與桓九私奔,這件事她也出了一部分力氣,雖然她是自我保護問心無愧,但巫嬈個性偏激,她有點擔心巫嬈想不開。


    桓瑾之默然地垂下眼瞼,一縷墨發掠過微冷的眸,他伸手在車轅上敲了敲,驢車悠悠然然地停下,靜謐的巷中,隻聽到他清寒的透著疲倦和不滿的語聲:“她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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