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泓聲音微啞:“阿蘅……”


    王夫人冷笑:“難道不該麽?他要真是我謝氏棄子,你要做他的妻那太容易,無人說個不是,你隻要問他,這陳郡謝氏與你,他選擇什麽?”


    王夫人便是篤定了巫蘅太過高看自己。


    巫蘅反握住謝泓的手在收緊,一雙黑白分明的雙眸泠泠如玉,她說:“我心悅他,所以,這個問題我永遠不問。”


    她不會舍得逼他做選擇,不論結果對她而言是不是傷害。


    她隻是對王夫人鎮定自若地說出這句話,沒有留意到,身後的男人,目光因為她的話柔軟成不息的春水,宛如澄塘,倒影紛繁。


    溫柔的巫蘅,聰慧的巫蘅,堅強的巫蘅,勇敢的巫蘅,還有現在這樣體貼的巫蘅,他微微笑著,不說什麽話,隻是心裏某一處更加深刻而堅定。這是他要的,毋庸懷疑。


    王夫人並不像謝君,因她三言兩語對她有所好感,眉梢上揚,不悅道:“我多番叮囑謝泓,提防風塵下賤之女,倒從未想過,最後是你入了他的心,他性情風流,幾時真對誰駐足留意過。你名巫蘅?當真好手腕。”


    巫蘅斂眉垂首,低語道:“不敢。”


    “既然你心意已決,定要糾纏謝泓,那也可。”王夫人柳眉一顰,往身後意會了一眼,幾名婢女走了過來,巫蘅輕輕退了半步。


    她身後,謝泓輕聲道:“別反抗。”


    巫蘅於是真的沒有反抗,這幾名婢女也並不是要押解她,隻是將她圍了起來,王夫人微冷地低聲清喝:“請巫女郎到偏院休息數日。”


    巫蘅沒有說話。她隻是心裏想,第二步是要壞她聲名了啊。


    聘則為妻,奔則為妾,沒有哪一個女郎在嫁人前是要住到對方家裏的。但是謝泓讓她不反抗,這一刻,也許是因為剛才他說的那番話,她答應了,她從心底裏信任他。


    巫蘅被帶入偏院,鳥鳴花幽的空曠之地,許是謝家招待不太重要的客人準備的,但讓巫蘅看來也稍稍顯得華麗。屋裏陳設一應俱全,比起她此前住過的幾個地方都好得太多。


    “王夫人有心了。”她還虛與委蛇地同幾個婢女客氣。


    睡到夜半身份,她睜開眼看著床榻內側的三扇雕鏤金縷的寶裝屏風,揮灑墨色山水圖,處處典雅古樸,濃鬱的檀香繞床而來,鑽入鼻翼中,令人靜心凝神。


    她想,謝泓那廝,一定是借機把她的後路都斷了。


    若她方才不答應,掉頭離去,王夫人自然不會阻攔,將來難免被嘲外室,但好歹有和他劃清界限的機會,那是一條退路。可是現在住進謝家,她就真的除了拚死地去爭他的妻位,一點出路都沒有了。


    她想著想著,突然咬牙恨起來了。


    謝泓那廝,心怎麽這麽黑呢!


    此時夜月之下,不遠處的樓閣上,徐徐地飄下一縷宛轉悠揚的琴聲……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為什麽,更新時間又調整不過來了,我的鍋……


    謝君為什麽沒有名字?額,其實本文是個架空文,這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魏晉南北朝,人物都是虛構的,又不好意思真的瞎取一個湊上去,反正這個角色也不重要。所以,大家不要較真哈。


    謝泓和曆史上那個謝弘不是一個人,一偏旁部首之差,額,取名的時候沒留意。


    ☆、害羞的謝泓


    這琴聲從曠遠的閣樓上飄來, 很空靈, 但也藏著一絲繁華綺夢的纏綿。


    巫蘅聽得出是他的琴聲。


    她穿好衣裳推門走了出去。


    謝家的一群人都有聚而圍之的,一名侍女驚訝地望著那似被煙靄籠覆的南閣, 癡癡地說道:“細想來,十二郎已經兩年不曾碰過絲弦了……”那語調之中, 有些顫抖, 那眼眶之中, 有些濕潤。


    後來都聽城中人說, 謝泓一曲, 千金不易。


    另一個侍女也是淚水盈眶,“原來,他是會彈給心上人聽的。”


    南閣所正對之處,不正是巫蘅所在的別院麽?


    漸漸的,那方傳來了一個清越動人的女子的歌聲, 她唱的正是《詩經·綢繆》: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 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綢繆束芻, 三星在隅。今夕何夕, 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謝泓那雙修長的手指不疾不徐地撥動琴弦, 眼眸清幽朗潤,一天一地,明月如霜。


    她的歌聲在說, 良辰好景,遇見他真歡喜。


    而他怎麽能不跟著她一道歡喜?


    琴聲悠揚,歌聲婉轉,兩廂遙映,萌動整園的紅香綠痕、物華苒苒,月色在清冷淒然之中,多了幾分纏綿相思的清韻,曼妙地落在花枝頭,簷角上,水影裏。


    巫蘅心裏滿漲著的歡喜,在他的琴音一轉,變成一曲靡麗悱惻的《折花贈美人》之後,心裏的愉悅和情生意動終於滿溢出來。


    她踩著一雙繡履飛快地往閣樓跑去。


    一簇簇亭台樓閣高低冥迷,複道行空,就著一樹墨綠的鬆葉,崔氏遙遙望見遠去尋著情郎的巫蘅,眉心淡淡的,有些悵惘。


    她身邊跟著的,是陪嫁而來的侍女,在她身後輕聲歎道:“世人執拗,才多看不破。”


    崔氏注目著分花而去的巫蘅,淡然道:“你想說什麽?”


    “夫人。”侍女春蟬以貝齒扣住了唇內的軟肉,一點點咬得鮮血溢出,她平定著內心的暗湧道,“謝五郎當初為娶夫人,也曾許下誓約,此生不敢負了夫人,可是,才不過這麽些年,他身邊的妾侍卻不知換了多少人。說這士族中,當屬謝氏子孫最是專情不改,分明謝君和族長,他們也都是這樣的,為什麽五郎……”


    “可以了。”崔氏透著絲冷漠的臉色波瀾不驚,無悲無喜地說道,“我與旁人私奔在先,他不計前嫌允我正妻,這麽些年,雖然他性子風流善變,但那些婦人妾侍從未招惹過我,我這正妻坐得也是穩當,既然如此,相安無事便夠了。這夫妻關係要認真清算起來,他如何,我如何,誰也不必說對不住誰。”


    “夫人對五郎也不曾用過心。”春蟬不欲多言,惹夫人愁思,近日來夫人鬢邊多了幾縷銀絲,她看著都擔憂。


    她轉身要關上南麵的一扇軒窗,卻在眼角隱隱處看到一樹碧浪搖曳而過的影痕,暗赭色的袍角勾勒著幾朵交纏的花蔓,但轉瞬消失在花影盡頭,春蟬是頭一回發覺這事,不由驚疑地回過神望了眼北麵悄然而立的崔氏,崔氏仍然不知覺地看著遠處的巫蘅,隻有一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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