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足不出戶,她業已得知,巫嬈用計逼迫桓瑾之一事,也已猜到桓瑾之敦厚之人,宅心仁厚,必不會拒絕美人如此“盛情”。


    謝氏來的護衛,到底與眾不同,而且他們對巫蘅並不設防,巫蘅要得知什麽消息,盡可以知道。


    其中一個瘦弱有力的少年,名喚檀羽,眉清目秀,宛如青竹般優雅修長的少年郎,與巫蘅說過的話最多,但每當望向巫蘅時,卻不時會低下頭,臉上浮出淡淡的紅雲。


    見狀巫蘅便會好笑,她便取笑道:“檀羽。不知旁人可會喚你——‘檀郎’?”


    檀郎是時下小姑用給心上人稱的。


    檀羽一聽,果然臉色又蹭蹭地攀上無數朵桃紅的雲,他秉著劍進退不得,咬咬唇不做聲。


    巫蘅發現自己很閑,閑不住了,她便又歎道:“你們謝郎,好生涼薄多情!”


    這誠然是一句玩笑話,而且這句話是萬萬不能叫謝泓聽到的。她可並未打算和謝泓這麽曖昧到底。


    顯然檀羽也並非是多嘴多舌之人,不過當晚記錄著巫蘅這一語的絹帛仍然飄落到了謝泓的案頭。


    少年如玉如月,眉峰挑開一絲墨色,他優雅地放下手中的絹帛,微笑道:“阿蘅這是想我了。”


    “謝同。”轉眼他吩咐道,“以後舊宅裏的消息,事無巨細,都報與我。”


    窗外的明月皎白如雪,謝同隔著一扇門扉低聲應答:“敬諾。”


    不過他又想到一事,不曾與謝泓報過的,此時趁著郎君心情大好,便不留神說出來了,“郎君,那舊宅,似曾有邪祟之說。”


    謝泓皺了眉頭,轉眼間,他垂袖道:“怎麽今日才說?”


    他從雪白狐皮的軟氈起身,轉眼便步履略微倉促地往外走,謝同執劍恭謹地立在廊下花海之中的一隅,西府海棠的濃香正是馥鬱,謝泓眼波淡淡一瞥,“那個宅子,是巫靖之妻秦氏所贈?”


    “是。”謝同點頭,但轉眼又搖頭,“隻不過,卻是那位巫小姑自己求來的。”


    她自己求的?


    她寧願出府,住在荒僻鬧鬼的舊宅,也不願待在巫府麽?


    阿蘅是聰明的,她定是在巫府受了委屈罷。思及此,謝泓的眉慢慢地便攢了起來。


    “郎君。”


    謝泓微笑道:“她既思念我,言我涼薄多情,疑我見異思遷,我再不出麵解釋,她惱我了可怎生是好?”


    “不過,”謝泓撫著那優雅光滑如玉的下頜,淡淡地望著天邊的明月,又道,“鬧鬼的宅子住著可不好,隻是她那麽聰明,又想著和我劃清界限,我該如何才能讓她遷居?”


    這話一出,謝同也不禁啞然。


    那位姓巫的小姑像是要與自家郎君劃清界限麽?


    那日她可是和郎君在一起共度了整個午後啊!郎君硬是沒有走啊!


    謝同舔舔唇,道:“郎君此言差矣,那位巫小姑,自從郎君一別,可是整日對您的七弦琴睹物思人。”


    至於那把花椒,被巫蘅送入了廚房,這就不好細說了。


    當然,巫蘅在院中對少年檀羽多有言語相戲,這就更不好在郎君麵前說了。


    謝泓笑而不語。


    巫蘅對他用情多少,他無從知道,但一開始,她刻意在自己麵前偽裝輕浮,迫他厭棄於她,又以男裝相見,請他不要調查她的身份,他便知悉。


    那個有三分狡賴的婦人,她對他的心,全然不足以令她與自己相攜此生。


    謝泓這般笑過之後,不知念及什麽,眉眼輕痕仍在,但目光卻微微冷了下來,“既有凶煞邪祟之說,那定是出過事情。有人裝神弄鬼。”


    他吩咐道:“你命人私下裏告知她那兩個老仆,那兩人是精於世情的,讓他們暗地查清楚,到底何人在舊宅搬弄這些玄虛。”


    謝同無奈地又應了一聲,他心裏想著:哎,郎君哎,您不就是心裏擔心這邪物沾到那巫小姑的腳上嗎,您都說了是有人故弄玄虛,還這麽憂心忡忡。哎。


    轉眼巫蘅又得到了另一條消息。


    檀羽聽到了外頭的風聲,便事無遺漏地告知她:“桓七郎這幾日精神倦怠,有人投貼一概不回,連著幾日流觴宴不曾應答。”


    謝氏的人,於這建康城中,到底不能把隻手探入桓府內部。


    “那桓七郎對巫嬈許諾的納妾一事……”


    巫蘅一頓,檀羽皺眉道:“桓七郎稱病了,納妾一事暫緩。桓君本來氣怒,因這事要重罰於七郎,隻怕這拖延的法子也是桓夫人想的,也可暫時保全九郎之情,不至於先兄弟鬩牆。”


    “桓七郎病了。”巫蘅怔忡不解,重複了一句。


    檀羽說這是假,但巫蘅卻隱約覺得,也許是真的。


    這話說完,檀羽聽到門外一聲呼哨之音,他恭謹地抱劍退去,待出門不過一盞茶功夫,他又折回來,嘴角一揚,道:“女郎,我家郎君約你,明日午時水榭一會。”


    “他準我出門了?”


    檀羽嘴角微微上挑,他臉紅地說道:“他可不曾給女郎下過禁足令的。”


    她發現,這個檀羽和自己說話,少年羞澀,還真輕易便麵紅耳赤,宛如帶露桃花。這少年的心思真單純啊。


    翌日,巫蘅仍然小郎裝束,一頭墨雲般的青絲半束,雙眼璨璨,她走出門去,流風飄裳,倒是說不出的秀美。時辰尚早,她便沿河休憩了一陣,這清河兩畔都是兩排青絲蔥蘢的翠柳,無數道珠簾參差披拂,笙歌淡入風中。


    巫蘅看得癡怔了,慢慢地,她負起了手來。


    那沿河的風景,是一路綿延的蓊鬱繁華,歌台暖響,舞女美人,絲竹管弦嘔啞,吹蕩出綿綿靡靡之態。這便是建康人徜於富貴鄉、安逸享樂的盛景圖卷了。


    她等了許久不見謝泓的人,心裏微微泄氣。


    但這時候,身後忽地有什麽物事砸中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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