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蘅恨恨地咬住了下唇。


    她隻是想到,倘若真有這種僥幸,巫嬈能入桓家後院,哪怕隻是為妾,要對付今時今日的巫蘅,也盡足夠了。


    她有點恨,甚至閉起了眼。


    但巫蘅和巫嬈顯然都沒有料到,那桓七郎給了人一個春風拂柳般的淺笑之後,又慢慢地冷下來,他袖手將玉簫置於身後,皺眉道:“女郎有話要對桓七說?”


    巫嬈“嗯”了聲,詫異地去凝視他,桓瑾之已執著玉簫翩然出亭,越過她遠去。


    “七郎!”大急之下,巫嬈竟是再顧不得絲毫矜持。


    但那桓七哪裏有停留的意思?背影決然如此,是沒有半分餘地的了。


    巫嬈躲著腳,木屐在石階上發出踏踏聲,弈棋的一人也不悅了,“噪也噪也!哪裏來的小姑!”


    能與桓七郎同席而坐的自然不是常人,巫嬈再怎麽委屈,也不敢發作出來了,她咬牙衝桓瑾之離開的那個方向又追了上去。


    巫蘅那比巫嬈還要緊張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原來她那嫡姐還是如此不爭氣,這裏是建康,是王謝風流之地,冠蓋軒華之所,而那桓家嫡子何種身份?巫嬈輕賤她,覺得她不知廉恥癡心妄想,可她自己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即便桓七郎如此明白地拒絕,拂袖而去,她竟然還參不破,這裏已經沒有餘地了?


    巫嬈追出去沒多遠,桓七早已上了馬車而去。


    一部曲攔住巫嬈匆匆的碎步,“小姑自重,若還有話說,我可以轉達。”


    巫嬈方才還帶著暈紅的臉瞬間刷刷地雪白了!她難堪地咬著自己唇肉,眼眶裏的清澈便要淌下,她再也難以說一句話,道一個字,她背過身落荒奔逃。


    誰要與一個下人說那些話!


    巫蘅終於自花木叢後鑽了出來,她舒了一口長氣,王嫗匆匆趕來,將手裏的披風遞給她,巫蘅淺淺揚唇,曼語道:“嫗,我那嫡姐在桓家七郎麵前醜態百出,若是這件事叫大伯父從我嘴裏知道了,他會作何感想?”


    一句話令得王嫗徹底木住,巫蘅拍了拍手,十分自得而歡喜地,幾乎要跳起來,“叫我抓到把柄了,今日在場的那些女郎均可作證呢。你信不信,我那嫡姐若是知道我在此地目睹了全過程,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地過來堵我的嘴?我可不會向她妥協呢。”


    巫蘅似乎很得意,她幾乎要牽著裙擺舞動。


    卻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動人的聲音:“這件事卻不巧叫謝某人聽到了,小姑見了肯定要無所不用其極地來堵我謝十二的嘴,我可也不會妥協呢。”


    這聲音悠閑、閑適,如清泉濺玉,如幽篁鳴琴,但語調輕放,而且故意模仿她小姑嬌嗔之語,便顯得有幾分滑稽。


    巫蘅渾身一激靈,主仆二人傻了眼的齊齊轉身過來,麵前如皎皎明月般的少年,不是那陳郡謝十二又是誰?


    他白衣飄飛,唇邊帶著一絲溫潤的淺笑。


    巫蘅咬唇道:“謝郎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好生難以捉摸!”


    謝泓哈哈大笑,負手道:“你這小姑,你嫡姐因為桓七郎除了醜,你卻要拿她難堪之事,還要呈給她父親,心腸也忒狠了些!”


    可以說,謝泓是名揚天下的名士,他的每一句話都具有極高的分量。而時人最看重的便是風評二字,如今謝十二說他狠毒,那麽一旦泄露出去,她便真正“狠毒”了,以後眾人皆知,巫家有個心腸歹毒敢暗害嫡姐的女兒。


    這事傳揚出去,有利也有弊,巫蘅摸著下巴思量了番,但沒有找到最好的法子,能現在便擺脫這位謝家嫡子的。她頗有幾分無奈,本想現在便拽著王嫗一走了之,豈知才撇頭望來,王嫗早已低眉斂目戰戰兢兢地等候旁側,半點不敢正視謝泓。


    這個人,便是孤身而來,也氣勢迫人,仙姿高卓,令人不敢逼視?


    巫蘅的唇死死地抿緊了。她自是意識到,自己和謝泓之間的鴻溝,是無法逾越和溝通的。謝泓那種世家大族裏長出來的嫡子,一輩子吃穿無愁,錦玉圍繞,得到的都是世人讚歎的言語,稱羨的目光,他怎麽會懂得,巫蘅現在舉步維艱,連生存都不易了,還要苦心孤詣地為了下半生而早作打算?


    莊稼漢不該是她歸宿,謝泓與她也並無幹連。今朝若是惹上了謝氏,此後在建康城裏,隻怕會樹欲靜而風不止,她的人生再也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謝郎言重,賤妾不過說笑耳。”巫蘅垂過冰冷的眸光,像紙鳶一般地掠過,退到了桑樹下邊,濃鬱的陰翳籠著紅衣女郎,她看起來無辜極了,單薄極了。


    可謝泓這輩子,識人的目光最是清明。


    他心頭暗諷:好個狡賴的小姑!


    這樣的女郎,市井裏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謝泓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何逗留,為何竟覺得她有趣,她分明是個心腸狠辣不留餘地的小姑子。


    想到這裏,他便覺得氣惱,謫仙般清雅且穩如深水的俊臉,浮出一絲淡然的不悅。


    巫蘅飛快地說完這句話,便拉著王嫗的手一道匆匆飛竄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交手啦,男主對女主的第一印象不大好呢,哈哈,後麵會繼續交鋒的啦,期待(^o^)/~


    ☆、來算賬


    巫蘅將王嫗拉出了眾貴女小姑的圈子,好容易尋到了自己的馬車,巫蘅但覺手中似乎重了些,擔憂王嫗出了何事,扭頭卻見她抖著唇又是歡喜又是不可置信,那雙早已不再清澈的眼迸出一種癡慕的、念念不舍的光。


    “女郎,我見到謝十二郎了!女郎,竟真的是王謝家的……”


    王嫗激動得幾乎語無倫次,巫蘅直是無語了好一會兒,那謝十二真有謫仙風姿、出塵意態,可他終究不過是她們生命之中的過客,那樣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與自己扯上關聯的,所以仰慕也好,傾慕也罷,都要妥當地收好。


    “嫗,春日尚好,且回吧。”


    王嫗尚未明白春日尚好與回府之間的關係,巫蘅突然衝她嬌俏地眨了眨眼,“你猜,我要是說我今日出門了,我那嫡姐是個什麽反應?”


    前世有巫靖暗中收尾擺平,加之對桓瑾之癡戀入障的少女多如過江之鯽,巫嬈當眾表白顏麵盡失一事,並未激起多大的水花。


    這種時候這種地方,妙齡少女當街對心上人傾訴心意,數見不鮮。但身份低微之人,卻更多懂得收斂。巫嬈求的是桓家嫡子,且一派死心塌地的情狀有目共睹,桓瑾之既然拒絕,以後來巫家提親之人便多了一份思考。畢竟這小姑熱情奔放,且對旁的男人矢誌不渝,娶回家到底是不大安全的。


    蔥蘢的綠影揉碎了滿池春碧,幾點飄花逐水,自在地流蕩而去。


    巫蘅繞過一道短階,就著青石跳上門檻,她這步調實是太過輕快,與後腳而來的巫嬈大相徑庭,後者滿臉委屈氣苦,看得柳叟和王嫗眼觀鼻鼻觀心,齊齊裝聾作啞,往府裏逃開去。


    柳叟近來覺著巫蘅身上的戾氣重了些,雖是覺得可惜,卻又覺著,女郎失怙失依,心腸狠些未必有什麽不好。他思量來,覺得隨緣罷了,隻要女郎不被人欺負,怎生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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