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漩渦的衝擊力太大,連接彼此的綢帶不堪重負,荊舟和祁決被一道暗流打散了。荊舟身中慢性毒、又被祁決強行入侵識海汲取靈力,早精疲力竭得連個凡人都不如,鏡湖的水摻雜了先祖的憤怒與不甘,一會兒冰冷似融雪,一會兒滾燙如沸水,荊舟咬緊牙關試圖逆流而上,可他的努力在鏡湖的怒意下顯得微不足道,不消片刻就被漩渦卷入暗黑的深淵。荊舟的意識逐漸模糊,昏迷之際腦海閃過青淵洞時和祁決打的賭——“你選得不好,因為我從沒輸過。”“那剛好,畢竟我從不怕輸。”一語成讖,現在他輸得連褲衩子都不剩了。濃鬱的藥香縈繞鼻間,荊舟掙紮著恢複一線清明,四肢百骸就跟被針紮一般刺痛難捱,他迷迷糊糊試著動了動身子,便被一聲喝止:“你先別動,針該紮壞了。”荊舟這才意識到,他身上確實密密麻麻的紮著針。“你中了血謠宮的拂衣散,已毒入靈髓,若不好好清理,一身修為就廢了。”說話之人一襲白衣,正俯身埋頭搗鼓著草藥,藥杵咚咚直響,荊舟半夢半醒的睜開眼,模糊盯著他的背影瞧,越瞧越熟悉,越瞧越清醒,直到此人端著藥轉過身,荊舟驚得心跳驟停——這張臉,便是祁決服用移容丹後的麵容!身高、五官、骨骼形貌都一模一樣,唯獨神態氣質截然不同,荊舟一時神思慌亂,竟是顧不得身上紮滿的銀針,拔出長寂直抵對方喉頭!對方端著藥碗停下腳步,臉上也不見恐懼憤怒,隻苦笑:“道長誤會了,我不是鬼主。”荊舟的視線像利刃般直刺向這張屬於祁決的臉,此時的他渾身沒氣力,握劍的手都是抖的,隻虛虛的舉著,劍尖壓在對方喉結處,隻咬咬牙稍稍用力,就能在他脖子捅出一個血窟窿。那人非但不氣惱,隻氣定神閑的後退一步,把藥碗擱在桌子上:“也是,沒人願意相信。”這張臉給荊舟的衝擊實在太大了,他稍稍緩了片刻,視線再次將對方從頭到腳打量許多遍,祁決曾與他朝夕相對同床共枕許久,他隻消冷靜下來,就能發現這個人和祁決截然不同。他真的不是。荊舟收起劍,整個人放鬆戒備後,又虛弱無力的向榻上靠去:“那你是誰?”聞言,那人微微皺了皺眉,搖頭歎氣:“我不記得了。”“……?”“說來荒謬,一年前我陰差陽錯醒在血謠宮,被人喚作鬼主,先前的事都記不得了。”看荊舟一時愣住不言語,那人無可奈何的笑笑:“橫豎什麽都想不起,別人說我是誰便是誰…道長不信的吧?”荊舟歸劍入鞘,餘光掃過渾身散發著柔和氣場的‘鬼主’:“我信。”這回換對方愣住了,荊舟繼續道:“既然你都記不得了,怎麽確定自己不是祁決?”那人無奈一笑:“這一年我看過許多關於他的事跡,實在不大像我能做出的事。”“人失憶後或許性情大變,你就這麽肯定嗎?”這人雖然性情看似很柔軟,卻不拖泥帶水:“我肯定。”荊舟心念電轉間,腦子閃過大半年前看到的鬱辭攻略,再對上眼前這位白衣飄飄的鬼主,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你,不喜甜食?”荊舟的問題有些突然,對方愣愣的點頭:“不喜。”“嗜辣?”對方點頭。“不擅廚藝?”對方又點頭,似還有點不好意思的抿唇:“曾差點把廚房燒了。”“害怕獨自入睡?”這個問題終於將對方驚到了,他瞪大眼睛望向荊舟:“你怎知…”看他的反應,一切水落石出。荊舟扶額,又煩躁的用手撓了撓頭:“我好像猜到你是誰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先前太過大意,種種蛛絲馬跡都指向先前的鬱辭不是鬱辭,他卻是個睜眼瞎,反過來懷疑係統給到情報數據不準確。在祁決眼裏,他就是個笑話吧?那個賭局,或許從來都是他一個人當真而已。願賭服輸,他是認真的,也沒後悔過。“道長請說。”這位鬼主聞言激動得手都抖了,他直愣愣看向荊舟,雖然和祁決用了同樣一張臉,但因殼子之下魂魄的性格截然不同,皮相便透出兩種迥然不同的風骨。“如果我沒猜錯,你便是久霖城的三公子,鬱辭。”鬼知道荊舟說出鬱辭兩個字時,下了多大勇氣,心情又有多複雜,他的臉更慘白了,嘴唇血色全無。聞言,對方深深的皺了皺眉,臉上閃過一絲動搖,片刻又被困惑掩蓋,他搖頭:“記不起了…”又道:“道長認識這位鬱辭嗎?”“嗯,認識的。”荊舟說著,語氣輕描淡寫的,不自覺的揚了揚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