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縣令想都不用想,嘲諷道:“朝廷隻按照登記在冊的田畝征收賦稅,卻不知道大部份田畝都在那些不用交稅的人名下。朝廷隻要有足夠的錢糧入國庫,哪管這些錢糧出自哪裏!當地父母官又有哪個,有膽子跟那些個世家伸手,沒見人家領頭人還在內閣麽?說起來你我的家族不也在此列麽?!”李縣令沮喪地靠在太師椅上,無限悲哀道:“碰不得啊……,碰不得,沒見勢大如孔首輔都不願意出頭麽?你看吧,最終還是要從百姓身上吸血。”什麽樣的人活得最痛苦?壞,壞得不徹底;好,好得又不全麵。李縣令恰好便是這種不好不壞的人,幸運的是他有個能教出六首狀元,見識不凡的好基友,隻聽他好基友慫恿道:“既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依我之見,為何不直接一些,幹脆就將這些個沉屙毒瘤直接甩到朝堂諸公麵前,聖上說不定就希望看到這樣呢。”李縣令這時候不痛苦了,卻被驚嚇得差點跳起來,有些哆嗦道:“伯伯……伯道,這怕是太冒險了吧,那些人不得活撕了我啊?!”許昭嗤笑道:“誰讓一個人去做了,你也太高看自己了,竟覺得你一人便做得下來了?!附耳過來……”幾日過後,棲霞書院門口,紙墨鋪子老板對著店小二歎氣道:“今年夏天真的是太熱了,我活了這麽大歲數還是一次見到,你看就連棲霞書院的學生都放假了。”熱倒是真熱,但放假卻不是因為這個,而是他們的先生有事要忙,早兩日前,便已經離開了五儀縣。金華府到杭州的官道兩旁是連片的水田,長得稀稀疏疏禾苗在烈日下顯得無精打采。田頭處的水車旁,擠滿了等著汲水的百姓,但大多數人早已經等不急了,正挑著擔子,一趟趟地從河邊往田裏擔水,生怕晚了一時半會兒,便沒了過冬的口糧。許昭站在官道邊上,看著幾個光著屁股,穿著粗布小褂子的孩子,大一些的抱著木盆,小一些的捧著瓦罐,小心翼翼地跟在長輩後麵,心裏泛起了無盡的酸楚。許昭的小廝看了看自家老爺的臉色,小心提醒道:“老爺,吹風了。”許昭似乎沒有聽見他說的話,隻看著那個三四歲的小兒,因為將瓦罐裏的水不小心倒在了別人家的田裏而沮喪不已,旁邊的大人也顧不上安慰他。突然,天邊響起一道驚雷,微風也變成了狂風,吹得雲層翻湧,吹得禾苗沙沙作響,沒過一會兒便有豆大的雨滴,陸陸續續往下落。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田裏的百姓都還沒反應過來,一個個呆呆地望著天空,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那三四歲的小兒,隻見他將自己的瓦罐頂在頭頂,高興地蹦著,跳著,歡呼著:“下雨啦,下雨啦!”許昭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看了一眼要麽擊掌歡呼,要麽跪下謝天謝地的百姓,轉身道:“走吧,是時候了!”對啊,是時候了,許昭翻身上了馬車,脫掉身上外袍,想著在金華府與蘇大人的談話,心裏微微動容。到現在他還記得蘇知府聽他說完後的亢奮神態,以及那番鬥誌昂揚的話:“伯道放心,老夫這一大把年紀,庸庸碌碌地混了這麽些年,臨到要遞辭呈了,還能為百姓請命一回,老夫就是舍了這身官皮又如何,隻是伯道別是誆老夫才好。”許昭自然不敢誆他,若是一直不下雨,徹底絕了收,倒還給了那幫人鑽空子的理由,老天爺不賞飯吃,朝廷又能怎麽樣呢?隻能徹底免了賦稅,這樣他們也不用再去壓榨百姓了,你好我好大家好,隻有朝廷財政吃緊。現在好了,因為這場及時雨,糧食減產不絕收,沒了減免賦稅的理由,他倒要看看他們打算如何收場,多半還是會像往年一樣,一群人團結一心,欺上瞞下地從百姓口中搶!怕是由不得他們了!這一場雨下得真是時候,許昭頂著這一場及時雨,隔了許多年,再一次踏入了商府,拜見了自己的授業恩師商仲淹。師生兩人關起門來,談了些什麽暫且不提,隻知道出來時,許昭眼睛發紅,並在商府住了下來,接下來商府的客人便多了起來。遠在京城的林方旭還不知道他恩師和師公正在為他一直等待的契機而謀劃,當然他上輩子其實也不知道,那個契機的背後有自己恩師的推動。難得的休沐日,他還在睡回籠覺時,聽林方遠稟告,說是薑公子來了,他還以為能看見小雲。哎……,林方旭無精打采地坐在薑世武對麵,心裏感歎著,自從香山回來後他都多久沒看見小雲了?!薑世武卻不能理解他的思念之情,粗暴地拍了他一把,說道:“嘿……!發什麽呆呢?我問你話呢,你怎麽不說話?”林方旭揉了揉被拍疼的肩膀,無辜道:“你問我什麽來著?”薑世武沒好氣道:“就是陳愷和商婉君兩人是什麽時候看對眼的啊?!”林方旭驚奇道:“你怎麽知道他們看對眼了?!”薑世武終於忍不住,怒道:“我剛剛不是跟你說了!他們兩人前兩天定親了麽!肯定是早就看對了眼兒,哼……,兩人在杭州時便經常一起玩兒,我早就察覺不對了。”林方旭滿心無語,雖然他自己早就猜到這是遲早的事,還是附和道:“你真睿智啊!”薑世武見他這樣,也有些無趣,沒意思道:“算了,不說他們了,反正小雲現在也跟你定親了,他們怎麽樣也武安侯府沒關係。”這才對嘛,林方旭配合地轉移話題道:“聽說顯思兄也打算搬出侯府了?”薑世武無聊道:“是啊,許世兄搬去他大伯宅子裏住後,表哥一個人便有些不自在了,大舅舅又總是來帶話,讓表哥住到他那裏去。說是親伯父家不住,長年住在外嫁的姑姑家,像什麽話?切……,就他家那一屋子假正經,誰願意去住啊,表哥幹脆也出去租了個院子,過兩天便搬過去了,離你這裏還很近呢。”這些林方旭其實早就聽商譚說過了,說起來商大伯說的也沒錯,隻是性子合不來也是事實,短住沒什麽,長期還是算了。薑世武又和林方旭聊了一會兒京營訓練的事,說了自家小弟搞了個什麽陣,前幾日訓練時被大皇長哥兒瞧見,得了大皇長哥兒的嘉獎。但在他看來,小弟那個什麽陣就跟鬧著玩兒似的,三個小哥兒背靠背站在一起,繞來繞去跟跳舞似的,當然他家小弟自然是不同意他的看法的,還因為他說的這些話,這段時間都不帶他玩了。林方旭聽他抱怨玩後,留人吃了午飯,才送他出門,臨上馬前,薑世武才一拍腦門,從懷裏拿了個荷包出來,一臉慶幸道:“瞧我……!差點忘記了,姆父最近在逼著小雲做女紅,這個荷包是他親手做的,我出門時,他讓我帶來給你。”林方旭接過荷包,差點脫口大罵,盡說些無聊的八卦廢話,這麽重要的事你卻居然差點忘記了!真是個靠不住的家夥啊!巴掌大的荷包,用靛藍色綢緞做的底,上麵繡著紅色的並蒂蓮?也有可能是牡丹花?當然這麽一大朵肯定不是梅花、桃花之類的,也不可能是鴛鴦、白鶴這些活物,總之,不管是什麽,反正好看得很。林方旭珍而重之地將荷包收了起來,想想又讓林方遠找人打個絡子準備掛在腰間時,卻不知江南各地是如何的暗潮洶湧。商仲淹師徒兩人該串聯都已經聯係過了,誌同道合的人大部份都一拍即合,但也有少部分似乎有些猶豫,動作太大,也讓其他人隱隱察覺到了一些情況,隻是並不明了。就在這暗潮湧動,危機四起時,許昭有些猶豫道:“恩師,您說我要不要給旭哥兒捎個信去,他現在是中書舍人,到時也好幫忙周旋一二。”商仲淹好笑道:“現在這當口,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你放心好了,你那個徒弟可比你滑頭多了,不用說,他也會知道該怎麽做的。”第六十五章 拇指坡上的普通茶苗已經長成, 林方勤現在也不用四處收鮮葉, 少了一些奔波, 隻是找人采摘的時候需要花些功夫,全家人出動不說, 還要注意雇傭的人不能四處亂竄。等忙完秋茶的製作後, 縣城裏的收糧官也到了林家村。比起其它地方,林家村因為有河從村中穿過, 糧食收成倒沒有受多大影響,但作為常在外麵跑動的人來說, 林方勤自然知道林家村以外的地方是個什麽景象, 今年一畝良田,怕是收不了幾鬥稻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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