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解:“那很多人說,求道就是不執著,那又是為什麽呢?”


    師父笑了笑:“執著於不執著,這不也是種執著嗎?”


    “你信什麽,什麽成了你的執念,這就是你的道。道心生則不可動搖,不可毀滅,這是你所有的基石和基礎。”


    “若我執著於毀天滅地呢?”她曾有些茫然,若道是執著,那執著於善、執著於惡,這難道不都是執著嗎?


    聽她的話,師父麵色不改,眺望遠方,淡然出聲:“那就去毀。”


    “道無善惡,有善道,有惡道,隻要能堅持到最後,都是道。”


    八百年過去,她一直牢記這一點。


    她求長生不死,求與這與日月同輝。她願自己的生命永恒閃耀,不被褪色、不被遺忘。


    於是一路走來,她沒有半分猶豫遲疑。


    如今終於到了她證道之時,她也想知道,自己的道心,是否有過半點動搖。


    天雷一陣陣轟下,劈得她身骨俱裂,靈潭中的泉水不斷滋補著她,將力量供給她。她的視線變得無比清晰,可以清楚看到那個遠走的身影。


    他在逃跑,拚命逃跑。


    哪怕身體才剛剛恢複,萬分虛弱,他卻都拿出了一種壯士扼腕的氣勢,頭也不回,拚命跑著。


    她知道他的意思。


    他要離開她的生命,再也不回來。


    她不由得輕笑出聲,閉上眼睛。一道道天雷轟下來,她腦中一片清醒。


    她要活著,必須活著,長生不死,與天地同歲。


    天雷劈了足足八十一天,靈潭周邊都劈成了荒草,而靈潭也被她吸取了一半,最後一擊終於咆哮著俯衝而下!


    凝華在雷聲中猛地睜開眼睛,任由雷電破開她的身體,有什麽從她腦中爆開,光柱從她身上衝天而起!


    她於一片華光中睜開眼睛,看見一條大道。那是等仙路,她從容起身,踏上登仙路上。


    紅毯之下,有人伸出手臂,握住了她的衣裙。


    “救我……凝兒,救我……”


    聲音蒼老,是她多年前的母親。八百年前,她為求長生,自族中離開,跋涉萬裏,漂洋過海,終於來到修真界。


    她的母親一路追著她,叫著她的名字,她卻都未曾回頭。


    八百年前她舍了親情,八百年後自然也不會求。


    於是她揮劍斬斷那雙蒼老的手,往前走去。


    越往前,越多的聲音縈繞,越多的手破土而出,抓向她,拉扯她,抱住她,帶著哀號哭泣之聲。


    為得長生,她造殺孽無數;為求大道,她斷了人常。


    她麵色平淡,一路揮劍斬斷這些手臂,砍過這些虛影,終於走到了台階之上。正準備踏上台階,突然一雙手就握住了她的衣袖。


    她不想回頭,卻仍舊未曾止住自己的內心,慢慢低頭。


    握住她衣袖的,是一個五歲的孩子,他穿著黑色的袍子,頂了個包子頭,認真看著她。


    “你答應過我,”他聲音裏帶了哭腔:“要等我一起飛升。”


    凝華心中微微一顫。


    當年她答應他的時候,她以為這是孩子話。可後來當她知道他可能永遠停在人間,當她聽到傳音符裏那一句“凝華,我想回來”時,她卻是真的想過,要等他一起,飛升。


    她唯一一次動搖,唯一一次舍棄了大道,差點用盡所有修為,斬開了天道所設下的屏障,去接一個人回來。然而那人回來的時候,卻帶了另一個姑娘。


    她叫她螻蟻,她心裏清楚。


    他是龍,她是人,哪怕他日位列仙班,她也永遠不會是能站在他身邊並立的人。


    她求長生是為了成仙,成仙是為了脫離被天道作弄、位於他人之下的螻蟻一般的命運。然而那個姑娘的出現,軒華的身份卻讓她意識到。


    哪怕成仙,也無法完成這樣的願望。


    那隻有變強,唯有變強,開宗立派、揚名立萬、得道飛升、位列仙班,然後一步一步走過去,最後成這世上的尊神,與天道抗衡。


    神又如何?有了感情,有了軟肋,甚至連螻蟻都不如。


    她以為她想得清楚,以為自己從未動搖,然而卻還是在那人說出“編螞蚱做什麽”的那一刻,從內心深處勇氣了茫然和痛楚。


    她低頭看著仰頭看他的男童,慢慢抬起劍來。


    “你阻不了我。”她沙啞出聲:“誰都攔不住我。”


    說著,她一劍貫穿了男童的身體。


    金光猛地爆發開去,龍吟之聲衝天而起,周邊仙樂繚繞,凝華慢慢睜開眼睛。


    周邊是靈潭湧動的潭水,周邊雲開霧散,一道金光慢慢落在了她的身上。


    這一次,她真的要飛升成仙了。


    她的神識探向四方,看見了那個瘋狂奔跑著的青年,她麵上一片淡泊,低吟出聲:“軒華。”


    她的聲音瞬間傳遍了整個修真界,那人渾身猛地一顫,而後有一道巨力從他身後湧來,頃刻之間,周邊場景變化,他就出現在了凝華麵前。


    軒華顫抖著身子,匍匐在她靈潭旁邊,看她一寸寸站起身,朝他走來。


    未知的恐懼卷席了他,他跪在地上,整個人都蜷縮著,隨著她越來越近,他呼吸越來越來越重,在她走到他身前時,他終於崩潰,嚎啕出聲。


    “殺了我吧……”他嚎啕大哭:“求求你,殺了我吧……”


    “我什麽都給你了……”軒華抬起頭來,跪著挪移到她麵前,抓住她的衣袖,滿臉是淚抬起頭來:“我什麽都給你了啊!為什麽還不能放過我呢?”


    “軒華,”凝華注視著他,淡然出聲:“別難過。你快樂一些。”


    說著,她抬起手來,一道光芒直入軒華腦中,她麵色平淡,靜道:“我不會害你。我在上界等著你。照著我的路走下去,軒華。”


    “開宗立派、揚名立萬、得道飛升,”她看著麵前眼神漸漸變得癡迷的軒華,低喃出聲:“我在上界,等你來。”


    她說話時,無數記憶從軒華腦海中閃過。有得留下,有得消亡,有的突然出現,有得突然消失,等凝華手指挪開時,軒華眼中已成一片痛苦。


    “凝華,”他沙啞出聲:“不要離開我。我愛你,你別走。你答應過我,等我一起飛升的。”


    凝華微微笑開,她低下身子,抱住了麵前的人。


    “我說過,”她溫和出聲:“你遇不遇到我,愛不愛上我,從來,不是你的選擇。”


    “軒華,照顧好天劍宗,我等你飛升。”


    說完,凝華轉身,義無反顧朝著登仙路走去。軒華跪在地上,他想追上去,然而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又壓住了他的動作。


    他眼睜睜看著女子一步一步走向雲端,直到一切消失,他終於沙啞出聲:“我聽你的……凝華,你放心,我聽你的。”


    說著,他跌跌撞撞走下山去。


    風雪交加。


    蘇清漪靜默著站在他身後,看他跌跌撞撞下山,聽係統道:“宿主,已經知道靈潭的位置了,還不走嗎?”


    “好。”蘇清漪點點頭,從無數記憶中抽身,轉身走向了那道來時的大門。走出大門之後,蘇清漪看著那座貼滿了封印的宮殿,好久後,忍不住道:“係統,我破了這些封印嗎?”


    該讓他想起這些殘忍的過往,還是讓他就以為自己深愛著一個人?


    她站在宮殿麵前,久久沒有得到答案。然而片刻後,她看見整個宮殿顫抖起來,軒華的識海裏,傳來一聲類似於哭一般的龍吟之聲。


    他很痛苦。


    蘇清漪想。


    一個人的人生塑造了他的性格和靈魂,決定了他未來做事的選擇。偽造一個人的記憶,相當於活生生扭曲他的選擇。


    像把真正的自己封印在一個角落,被驅使著去完成另外的決定,走向另外的人生。


    如果是帶著真正記憶的軒華,會如此狂熱的維護天劍宗,不惜以人練脈也要把天劍宗變成第一大宗嗎?如果是真正的軒華,會在看見秦子忱時無動於衷嗎?如果是真正的軒華,會在當年看見她陷入絕境沉默不語嗎?


    軒華的人生極度矛盾著。


    他一麵做盡壞事,一麵又極度後悔愧疚。如果沒有對凝華這種幾乎是刻在骨子裏的愛戀的記憶,他會選擇做這些壞事嗎?


    問題縈繞在蘇清漪腦海中,然而在聽到那龍吟哭泣的瞬間,蘇清漪卻突然發現。


    不必問的。


    這哭泣著的龍吟,便已經告訴了蘇清漪答案。這是個,哪怕隻是無意害了友人,也要挖丹抽髓還回去的男人,又怎麽會做出以人練脈這麽殘忍的事?


    她抿了抿唇,抬起手來,開始迅速畫符,符咒飛向那宮殿上的符咒,整個宮殿都顫抖起來。等蘇清漪覺得時機差不多,她將靈力朝著宮殿猛地擊去,宮殿突然炸開,蘇清漪也就是那片刻瞬間就從軒華的腦海中抽身出來!


    她剛一回到自己身體,猛地坐起來,就落入了一個人的懷抱裏。


    熟悉的香味縈繞在鼻尖,蘇清漪被對方緊緊擁抱著,聽對方道:“總算回來了。”


    蘇清漪點了點頭,環抱住了秦子忱,雲虛子端著一碗雞湯剛好進來,看見這一幕,跺了跺腳道:“哎喲瞎了我眼喂!不就一天沒說話你們至於嗎!”


    “別扯了,”蘇清漪聞到了雞湯的香味,推開秦子忱,轉頭對雲虛子道:“把湯拿來給我喝一口,我有重大消息要說。”


    “來來來,”雲虛子趕到蘇清漪身前,將湯送給蘇清漪,認真道:“你說地點在哪兒,咱們趕緊動手。”


    “首先,我要說第一件事,凝華這個人,真他媽是個賤人!!”


    蘇清漪將湯一口喝完,擦了擦嘴,迅速開噴。劈裏啪啦將在軒華記憶裏看到的東西說完,過程裏秦子忱就給她倒了茶,她喝一口後繼續躺在秦子忱懷裏噴。噴完之後,雲虛子沉默了片刻,許久後,終於道:“雖然這是開山祖師爺,可我還是得說……”


    “真他媽是個賤人!”他和蘇清漪異口同聲開口。


    秦子忱在蘇清漪背後皺了皺沒有,淡道:“別總罵髒話。”


    蘇清漪:“……”


    感覺老公越來越凶了怎麽辦?


    三個人義憤填膺討伐著凝華,軒華就慢慢睜了眼睛。他睜眼的瞬間三個人就注意到了,連忙閉嘴,然後朝著躺著的軒華看去。


    軒華不說話,他靜靜看著床頂,雲虛子有些害怕了,小心翼翼走上前道:“老祖……你沒事吧?”


    軒華沒出聲,秦子忱似乎明了了什麽,站起身道:“我們出去吧。”


    說著,他便起身拉著蘇清漪走了出去,雲虛子看了看走出去的秦子忱,也跟著出了門。出門前小心翼翼關上了大門,然後小跑著下了樓,正準備問秦子忱什麽,三人就聽見了樓上突然爆發,又被人迅速壓抑下去的低泣聲。


    眼睜睜看著軒華長大的蘇清漪心裏不由得有些沉悶,秦子忱拉著她的手,拍了拍道:“沒事的。”


    等到晚上,秦子忱和蘇清漪去廚房裏做了飯菜,秦子忱還是個肉體凡胎,所有人便跟著他的要求吃飯。蘇清漪漫不經心翻炒著鍋裏的菜時,秦子忱在一旁切著肉問她:“還難過?”


    “我就是不知道……”蘇清漪把鍋鏟狠狠一摔,有些憤怒的道:“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惡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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