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鳳仙姐從昏迷中醒來時,她疼得大聲叫喊、呻吟,老遠就能聽見。


    胖女人為她請來了正骨醫生,醫生掀開被子一看,見她兩隻腿腫得像檁條,兩個膝蓋骨都打碎了。被鐵棍打中的地方,已經皮開肉綻,露出黃豆粒大的許多骨頭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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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骨醫生歎息著搖搖頭,說:#39;我醫術淺薄,實在治不了。另請高明吧!#39;說罷,連杯水也沒喝就走了。


    再請一個來,看過傷勢,不是搖頭就是咧嘴。一連請了三四個,都是這樣的說法,也不開方用藥,拍屁股就走。


    胖女人泄氣了。她想:#39;哎,反正怎麽也看不好了,治好了也是個沒人要的殘廢。總算又撈到了一萬塊錢,頂她年輕時從良的身價了!#39;想到這,她心安理得起來,任從鳳仙怎樣叫喊也不聞不問了。


    傷在姐姐身上,卻疼在我的心裏,我又給胖女人跪下求情:#39;媽媽呀,讓我去伺候姐姐吧。我保證不耽誤接客,以後還要努力多接客,多掙錢。媽媽,你行行好心,就讓我去吧!#39;


    見胖女人吸著香煙,噴著煙圈理也不理。我又變換方式,耍開了泥腿:#39;媽媽,讓我去吧,要不,我就跪在這不起來啦,也不接客啦。爽利跟著仙鶴、鳳仙姐姐,一塊死嘍算啦!#39;


    這兩句帶有威脅性的話還真管用,胖女人終於不耐煩地一揮手,讓我去了。


    一連三天,鳳仙姐一直水米不進,看著她那痛苦的樣子,聽著她那悲淒的呻吟,我心裏翻上倒下,難受極啦。


    忽然,我眼光落在她屋裏的櫥子上,心想:#39;鳳仙姐最愛喝酒,她說過,一醉解千愁,我何不讓她喝點酒,好睡下安生一會哩!#39;


    於是打開櫥子,拿出一瓶啟開瓶蓋的酒,湊到她麵前。


    鳳仙姐聞到酒味,眼也不睜,便張開嘴,我順勢把酒灌進她嘴裏。她#39;咕嘟咕嘟#39;一口氣喝下去,不一會,就把那瓶酒喝幹了。漸漸地,她昏沉沉地睡著了。


    又過了兩天,她身上發出一股腐臭的氣味,和我們在仙鶴姐的屋裏聞到的一樣。我打開被單一看,吃了一驚:她的傷口全都潰爛了,膝蓋上生滿了蛆蟲,為了遮住臭味,我在屋裏噴了許多酒。


    我找到一根小木棍,給她撥弄腿上的蛆蟲,幫她驅散綠豆蠅。鳳仙姐的兩眼發直,臉色蠟黃,她不再呻吟,也不再張嘴喝酒,她身上已經失去了知覺、四肢麻木了。她有氣無力地靜靜躺著,任從我的擺弄。


    幾天來,我晝夜守候在她的床邊,給她端屎端尿,洗傷擦身,比同胞姐妹還親。可是,我盡心盡力卻沒有感動老天爺,姐姐病情仍在發展,水米難盡,已經斷了屎尿了,傷勢一天天嚴重,而且發起高燒來了。


    半夜裏,她像死人一樣靜靜臥在床上。我坐在她麵前,想起仙鶴姐的瘋狂、慘死,想到鳳仙姐苦鬥的悲劇,又思量起剩下我自己後的孤獨、淒涼,不禁喉嚨裏像塞滿了棉花,嚶嚶哭起來。


    哭著,哭著,我見鳳仙姐忽然睜開了一雙血紅的眼睛,她怔怔地看著我,像是不認識我似的。隔了一會,她輕微而吃力地說:#39;秋芝,你過來!#39;


    我把身子向前湊了湊,臉湊到了她麵前。她突然伸出一隻幹癟的手,一把抓住我,拚盡全力、怒衝衝地說:#39;不許哭,再哭你就走出這個屋子!#39;我怕極了,忙擦幹了眼淚。


    她的手抖抖索索,停了一會,又費力地問:#39;秋芝,咱們……是真好,還是假好?#39;


    我硬咽著說:#39;世界上沒有比姐姐更親的人了!#39;


    鳳仙像是攢足了全身的力氣,斷斷續續地說:#39;秋芝小妹,你……你要走仙鶴的路,逃……逃出妓院,去……去法院告她們,為……為姐姐報仇。記……記住,妓院絕……絕不是人呆的地方!#39;


    說罷,#39;哇哇#39;地吐出幾口血來,抓住我的那隻手慢慢鬆開,頭歪在枕頭上一動不動了。


    我悲痛欲絕,大聲嚎哭起來。胖女人、尖嘴猴、獨眼龍聞聲趕來。胖女人見鳳仙已經死了,忙把她身上的首飾扒了,把她身上的衣服脫得一幹二淨,隻剩一條褲衩兒,叫人連夜抬到夥房旁邊那間黑屋裏。原來,仙鶴姐已被她們暗埋在這間屋地底下,她們又刨開那層鬆土,把鳳仙埋在仙鶴的那一個坑裏。


    我哭得死去活來,非要鑽進黑屋去再看看不可。


    胖女人推了我個趔趄,惡狠狠地對我說:#39;不許再哭,往後要老老實實給我接客。這事也不許你亂說,你要泄露了機密,連你一起活埋!#39;


    有人說:#39;最毒莫過婦人心!#39;我看是#39;最毒莫過老鴇心#39;!在春熙妓院的一年多裏,我像突然長大了幾歲,深深地參透了老鴇們的蛇蠍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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