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來,天氣漸漸涼爽了。


    牆頭上的野草,結了密密的小籽,在微風中一晃一晃的,顯得逍遙自在。


    半年多妓院舒適的生活,使我長高了,變得漂亮了。四川人一般都瘦小,我卻長得苗條秀麗,個子比鳳仙、仙鶴矮不了多少。人憑衣裳馬憑鞍,我吃得好、穿得好,又不幹什麽體力活,除了外出端青倌盤子,就是在妓院幹雜務。


    我閑的時候就是梳妝打扮,每日去洗洗澡。老鴇要妓女每月檢查一次身體,到成都華西醫院打兩次針,以防止#39;梳頭#39;的妓女有#39;梅毒#39;、#39;肺病#39;等傳染病。我這青倌本沒有必要這樣,但也跟著去,有時也檢查檢查。這與前幾年流浪生活相比,簡直像到了天堂。我人小天真單純,又沒有別的牽掛,整天價樂樂哈哈、歡蹦亂跳,把幹活當成一種樂趣,把接客當成一項工作,生活和心境的舒暢,使我的麵龐變好了,眉眼變美了,說話變俏了,技藝提高了,很招嫖客喜愛,成為春熙妓院一個有名氣的小小紅姑娘。


    環境改造人,這話不假。在這吃、喝、嫖、賭、抽的汙坑裏,出水的芙蓉也會帶幾塊泥巴。我學會了大杯喝酒,喝幾斤美國白蘭地,照樣談笑風生;並且學會了打牌,經常一打就是半宿;學會了抽煙,抽的是進口的#39;杜魯門#39;、#39;基爾斯#39;。我惟一保留的就是貞潔的一個女兒身,還沒有遭受到過**的蹂躪。


    人怕出名豬怕壯,我不願發生的事卻不可避免的要發生了。一天,我接了一個又老又醜的客人。他的年齡足有六七十歲,黑臉,臉上長著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麻子,嘴裏七出八進伸著幾顆黃牙,斜角眼,羅鍋腰,叫人看了惡心。


    他直愣愣地看著我,問胖女人:#39;我怎麽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俊妞啊?#39;


    胖女人笑容可掬地說:#39;哈哈!你好久沒有來照顧我們啦,怎能認得她哩,這是我才從大家主接來的女孩,真正的青倌呢!#39;


    老頭看了我一會兒,湊近胖女人的耳邊嘀咕了一陣,隻聽到#39;梳頭#39;二字,胖女人臉上就樂開了花。


    當時我預感到事情不妙,晚上回寢室悶悶不樂,老是睡不著,忽然想起鳳仙姐姐借酒消愁的辦法,便打開櫥子,拿出一瓶白蘭地,#39;咕咚咕咚#39;灌進肚子。這方法果然奏效,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我被王媽叫醒,一看,日頭老高了,營業廳聚滿了人。胖女人樂顛顛的來給我#39;報喜#39;,說那個男人馬二麻子要給我#39;梳頭#39;,已領來一班牌友,先做一個月的花頭(打牌)。馬二麻子的父親是國民黨的元老,他是國民黨的特務頭子,胖女人誇他,說他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到的財神爺啊。


    #39;梳頭#39;是我們青倌最害怕聽到的字眼。一聽這幾個字,我就嚇得渾身發軟,就像要把我往油鍋裏扔一樣。可是,我已是人家的網中魚、盤中餐,又怎能抵製這場災難呢!


    像鳳仙姐姐講述的她的過去一樣,寬敞的營業廳燈紅酒綠,晝夜沸騰,四五桌寶局,幾十個牌友陪著我們做起了#39;花頭#39;。我坐在馬二麻子身邊,給他點煙剝糖、端茶送水,像奴婢似的侍候著他,這要比出條子待客更加殷勤奉承。嫖客,嫖的是妓女,妓女,要的是錢。妓女的**就是掙錢的工具。


    一個月的花頭轉眼之間過去了,馬二麻子揮霍了不知多少錢鈔,終於到了梳頭的這一天。


    我永遠忘不了那可怕的一夜。做花頭時,我雖然經常想到這不堪設想的一天,但我畢竟是個開朗人,很快又被那些歡聲笑語衝淡了。我常安慰自己:管它哩,離那一天還早著呢,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江邊自會停。最怕到來的那一天,終於降臨了!


    那夜,醜老頭子斜靠著我床上的被摞,#39;咕嚕咕嚕#39;抽起大煙來。這些煙鬼全靠吸煙來壯陽提神,一口煙吸進去,憋得他的脖子裏暴起有手指頭粗的青筋。#39;撲#39;地一聲,一口煙噴出來,精神頓時亢奮起來。


    我嚇得躲在屋子外麵的樓道裏,瑟瑟發抖。


    馬二麻子過足了煙癮,就滿世界找我。他見我在樓道裏,忙把我拽回屋裏,要我陪他去睡,我死活不從。他惱羞成怒,又喊又罵,胖女人聞聲趕來。


    胖女人給馬二麻子說了一堆好話,然後用胳肢窩夾住我的手,狠狠拽進了她屋裏。


    等她將門關上後,她立刻搖身一變,如一隻下山的母老虎,一副猙獰的臉,拉得有一尺長,喝令我跪下。


    她拿出那三股皮鞭,用手一揮,柔軟的鞭稍繞著我的腦袋轉了一圈兒,威脅道:#39;你是要死還是要活,要活,就好好留住你的客人睡覺。要死,我就一鞭子抽在你的太陽穴上,立刻叫你去見閻王!#39;


    我哭著,跪在地上毫不猶豫地說:#39;我要死,你就痛痛快快把我打發走吧!#39;


    胖女人沒料到我會說出這種頂撞她的話,愣了片刻,讓秋香去叫尖嘴猴,尖嘴猴很快聞聲趕到。


    胖女人冷笑一聲道:#39;你要死,我偏不叫你死得這麽痛快。侍候不好客人,還不清他們的帳,你想死嘛,沒那麽便宜。#39;


    說著,她拿出一條繩子,讓兩人幫著,把我結結實實捆起來,送回我屋裏。


    馬二麻子一看,#39;嘿嘿#39;怪笑兩聲說:#39;我掏一萬塊的大洋,是來找痛快的。這些年,我玩了三四十個嫩芽芽一樣的**,還沒有見過今天的這樣稀罕事兒。你們讓我#39;**女屍#39;,我不幹。給你們幾天時間,等把她教訓好了,我再來!#39;說罷,悻悻地走了。


    馬二麻子一走,胖女人一肚子的火氣沒處撒,她像瘋狗一樣,解開我的懷,用嘴亂咬起來。我的胸脯被她咬得青一塊紫一塊。尖嘴猴站在一邊,不但不上去勸解,反倒添油加醋地拱起火來。


    胖女人累了,才叫人把我抬到那間懲罰妓女的小黑屋裏,把我鎖起來。這回她們是#39;王八吃秤錘鐵了心#39;,一連三天不給我送飯送水!


    三天後,我餓得四肢無力,心如刀紮火燎。這時,胖女人才開門來看我,她妄圖重複上次的伎倆,用#39;攻心計#39;軟化我。我已有了那次的教訓,說什麽也不再吭聲了。


    又餓了兩天,我已經氣息奄奄,和我剛來妓院時那一次一樣了。我心裏毫不反悔,情願讓她們把我這樣餓死,決不和那醜麻子同床共枕!


    忽然,黑屋門開了,沒想到竟是鳳仙姐姐。


    鳳仙告訴我:這兩天,馬二麻子接連來了兩次,都是帶著一幫特務來,要追還那打牌的花頭錢,並聲言要#39;砸窯子#39;、#39;封春熙妓院的門#39;。胖女人急得去給鳳仙姐姐磕頭,求鳳仙姐姐來勸說我。


    鳳仙姐姐又說:#39;咱們進了妓院,擺在眼前的隻有兩條路,一條是忍辱偷生,將來盼個出頭之日;二條是拚著一死,以全名節。可我認為,一個人來日方長,不能走那條絕路,要珍惜自己的青春。這會兒正是戰亂年月,終究會有出頭的日子!#39;


    她講的眼前的一個現實情況觸動了我的心,她說:#39;你要不接客,這個醜鬼砸了窯子,封了門,我們三十多個姐妹就得四散逃生。我們都被迫破了身子,誰還要我們這些臭不可聞的妓女。那麽,一條路是餓死,一條路是#39;打野雞#39;(當暗娼),要比這下場更慘。那時,姐妹們就都埋怨你了!#39;


    #39;啊!我根本沒有想到一個人,竟維係著整個妓院的安危,照姐姐這樣說,我寧願犧牲自己,也不能拖累眾姐妹呀,真要這樣,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39;


    想到這裏,我隻好點頭答應。


    胖女人貓屁股狗臉的,又把我接回原來的屋子裏,好吃好喝,讓我恢複體力,又千方百計哄我歡喜。


    第二天晚上,那#39;醜郎官#39;又歡天喜地來入#39;洞房#39;了。臨睡前,胖女人拿過幾塊手絹兒,塞給我。我不知道這是幹什麽用的。她告訴我,**時,要墊在褥子上,老油子嫖客還要檢驗,要看看手絹上有沒有#39;**血#39;。遇到假**,他們還要找妓院算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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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夜,我含悲茹淚忍受了#39;醜郎官#39;的蹂躪,我的**從此失去了童貞。那時,我和鳳仙姐都不明白,妓院是舊社會的產物,是女人的陷阱,要解放這些屈辱的女性,必須砸爛妓院,摧毀這個合法不合理的行業。如果我們早點覺醒的話,鳳仙姐也不會重返妓院,我也不會輕易屈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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