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東洺一直挺懷念他跟許澄好的那一段時間,日子輕快得像那年他帶著許澄騎車經過大學的一段林蔭路,一閃而過。


    那時候他總將車騎得飛快,許澄坐在車後緊緊抓著他衣服,地上斑斑點點全都是陽光透過樹蔭落在地上的光影。


    那段時光,簡單、舒心、幸福。


    許澄很會照顧人,又愛笑,隻要有什麽不愉快的事,她就會細心地幫他按摩太陽穴,之後許澄離去後,他再也找不到一個女人可以給他那種舒服的感覺了。


    但也隻是舒服而已,它不是什麽山盟海誓的愛情,他天生涼薄,見多了太多分分合合,吵吵鬧鬧,對愛情和婚姻沒有一點期盼和渴望。


    而許澄的離去,對他來說隻是一種生活上的“不習慣”,他清楚知道自己不會娶她,所以分手是注定的事,隻是許澄的主動離開又在他預想之外了。


    許澄給他留了一封分手信,那封分手信還擱在他書桌的抽屜裏,許澄寫得一手好看的小楷,字形端莊、字跡靈秀。而那麽多年過去,他還舍不得丟掉那封分手信,偶爾看一看,心情好時臨摹一下許澄的字跡,無聊得令人發指。


    其實他一直挺想許澄的,那是一種淺淺淡淡的思念,不會痛徹心扉,但是她的模樣一直鮮活地留在他心裏。有時候他因為很多事情感到煩躁時就會冒出這樣的念頭,如果許澄還在自己的身邊就好了。


    但許澄已經徹底從他生活消失了,直到張老前輩去世,張老是他老師,也是許澄的母親,他參加了老師的葬禮,五年後,他再次遇上了許澄。


    葬禮上許澄一身黑裙接待客人,皮膚蒼白,眼睛紅腫,雙唇緊抿,但仍然堅強地將張老的葬禮弄得妥妥帖帖。


    顧東洺承認那一刻他很心疼許澄,心裏也很緬懷,緬懷那段跟許澄在一起的歲月和情感。


    但許澄見他,她臉上除了一瞬間的驚訝,又恢複了淡然平靜,一雙眸子靜若止水,但是裏麵沒有任何光彩,是一片死寂的水。


    顧東洺給老師鞠了三個躬後走出來,結果還沒有出門,一個紮著辮子的小女孩從外麵跑進來,猛地撞到了他的懷裏。


    小女孩抬頭,他低頭,四目相對。


    小女孩叫許澄媽媽,許澄將她攬到自己身後。


    然後有些真相像藏在水中的冰塊,,慢慢浮出了水麵。


    一切自有天意,顧東洺那一刻突然覺得老天這次安排得還算不錯,他不喜歡破鏡重圓這個戲碼,但是如果對象是許澄的話,他或許可以接受這樣的安排。


    孩子是一個神奇的存在,是他和她的緣分的紐帶,既然再次相遇上了,那就在一起吧。


    顧東洺找許澄說了想法,許澄平靜地告訴他,他想多了。


    ……


    顧東洺坐在原告席看向被告席上的許澄,不是他想多了,而是她隱瞞得太多了。


    劉希羅站起來對審判長說:“據我所知,林逸是一位男同性戀者,他不僅有同居的男朋友,而且私生活也相當混亂,我不排斥同性戀,但是眾所皆知,那個圈子亂成什麽樣子已經不用我多加描述了。”


    劉希羅一共從三個方麵給顧東洺申辯:


    童童確鑿是顧東洺的女兒,她有證據確鑿的da鑒定書。


    顧東洺的經濟條件遠遠好於許澄和林逸,他能給童童提供優質的學習和生活環境,並保證會做一個好爸爸。


    當年許澄離開懷孕這件事顧東洺是不知情的,整件事情上,他是一個受害者。


    童童現在的父親是一位同性戀,會對童童身心健康造成影響。


    有時候法庭比的不是專業知識,也不是條條框框的律條誰更清楚,而是哪位律師臉皮更厚。


    周燕的臉皮肯定就沒有劉希羅厚了。周燕從幾個方麵進行了反駁。


    童童跟顧東洺沒有實質的法律關係,他和許澄之前沒有領結婚照也不是合法夫妻,所以童童跟他沒有一點關係。


    童童從小跟著許澄和林逸生活,家庭和諧身心健康,顧東洺不能因為一己之私破壞了一個家庭的幸福。


    顧東洺家庭成分複雜,且緋聞不斷,他是不是能成為一個好爸爸還有待商榷。


    ……


    隨後劉希羅拿出了一組照片,照片內容是在一家晦暗的酒吧裏,一群男同誌正在聚會,其中裏麵就有林逸。


    盡管照片裏林逸看起來跟那一圈人格格不入,但是不能否認這張照片有著強烈的視覺衝擊力度,也證實了劉希羅剛剛所說的,同誌圈子又髒又亂。


    寧冉聲早已經出了汗,來回擦拭了下掌心,她抬頭看向不遠處的林逸,正不可置信地盯著屏幕上的照片,麵容死灰,眼神黯然無光。


    審判長詢問林逸是否屬實,林逸遲遲沒有回答,過了很久,點了下頭。


    同樣麵色慘白的還有許澄,兵敗如山倒嗎?


    這一刻,不管是許澄還是林逸,他們的尊嚴都被顧東洺和劉希羅踩在了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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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周燕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她希望用非訴訟方式解決一些涉及情感問題的法律案子,原本息息相關的兩個人,為什麽一定要在法院上爭個輸贏呢。


    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會講道理的,因為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人。


    寧冉聲側頭看向坐在旁聽席上的秦佑生,因為案子不公開審理旁聽席寥寥無幾,上麵除了秦佑生就是許澄的舅舅,神色局促地摩擦著手掌。


    另外一個衣著光鮮的婦人,倨傲地平實審判席。寧冉聲猜想她就是顧東洺的母親。


    有些事情不得不承認,這個社會就是欺負弱勢群體的。


    寧冉聲看到秦佑生對她微微頷首,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她又望向周燕,得到周燕的同意後,從辯護席上站了起來。


    “審判長,我這裏同樣有一些照片,不過我是從許小姐家裏的相冊看到這些照片的,得到許小姐的同意就拿出來給大家看看。”寧冉聲掃了劉希羅一眼,直接用眼神告訴她:鄙視你!


    寧冉聲早在把所有的照片製作成flah動畫,點擊文件,一張張照片便在法庭的展示屏裏循環播放起來了。


    裏麵有童童一歲到五歲每年的全家福、全家郊外旅遊的照片、童童幼兒班舞台表演拍下的留念照等等。


    “不管林先生性取向如何,我要肯定許小姐和林先生的婚姻是合法的,因為沒有哪條法律法規規定同性戀是不能結婚的,婚姻有很多種模式,許小姐和林先生的結合隻是其中一種,而且他們的婚姻生活比很多夫妻都要幸福得多。”寧冉聲看向顧東洺,神色嘲諷,繼續說下去,“而且童童是他們結婚後出生的,不管與童童是不是存在血親關係,童童和林先生的父女關係是不變的,何況他們父女的感情非常融洽。”


    寧冉聲點擊電腦上第一張照片,這是一張童童的出生照,照片裏醫院裏一家三口手牽手。


    顧東洺看得眼瞳緊縮。


    後麵依次是滿月照、周歲照、童童的第一次學走路、以及好多童童過生日時,帶著生日帽的童童對著水果蛋糕吹蠟燭……


    這些照片溫馨又有愛,完全可以通過照片想象出這個特殊組合而成的家庭流溢出滿滿的幸福。


    “這些照片就是許小姐一家生活的縮影,像這些照片,許小姐家裏的相冊還有很多,她和林先生每年每天都認真記錄著童童的成長……所以劉律師所說林先生會讓童童不健康正常根本不是事實,相反童童單純可愛聰明,是家庭融洽幸福才能養育出來的孩子。”


    寧冉聲說完,鼠標最後停在一張照片,這是一家在草原騎馬的照片,綠草茵茵,藍天白雲,一家三口笑顏都那麽燦爛。


    顧東洺掃了一眼,他真覺得好刺眼……


    “林先生雖然不是童童親生父親,但是他哪點不配當一個父親,他甚至比很多父親都做得還要好,難道就是因為他性取向不一樣就要剝奪他做父親的權利麽,把童童轉交給一個她完全陌生的男人撫養?”


    審判長問林逸:“你什麽時候發現自己有同性戀傾向的?”


    林逸麵色已經平靜下來,全然沒有了剛剛被劉希羅揭露出同性戀真相時的窘迫和難堪,他朝許澄對視了一眼後開口:“我很早就知道了,剛開始我也難以接受這樣的自己,我看過很多心理醫生,但是他們都治不好我的‘病’,因為我是先天的……”


    審判長看向寧冉聲,寧冉聲清了清口氣,擲地有聲:“先天同性戀者,他們因為性取向跟常人不一樣而成為我們眼中的怪人,因為不一樣,甚至還要被律師指控沒有當父親的權利,我覺得這真的很可笑很滑稽,我們生活在社會,誰可以保證自己心態都完全健康麽,焦躁、憂鬱、自閉、甚至常見的社交恐懼症?林逸是一名先天同性戀者,按照比例來說他的確是大多數外小部分,但是因為隻是小部分,就要遭受到歧視嗎?社會上歧視他們,現在連法律也要質疑他們?最後連追求幸福的權利也沒有?”


    寧冉聲一口氣說完,腿腳有點發軟,扶著辯護席坐下,周燕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她轉頭看向旁聽席,秦佑生目光含笑地看著她,然後朝她眨了下眼睛。


    寧冉聲雙手緊握,手心早已經汗漬漬了。


    ……


    這是寧冉聲第一次跟著出庭,這場庭審對她來說漫長又具有意義,最後法槌敲下,審判長說:“現在宣布休庭,本案先由合議庭進行評議,擇日判決。”


    誰也不知道結果,秦佑生告訴她:“不管結果如何,冉聲,你做得不錯。”


    退庭後,一個書記員從後門走過,寧冉聲有點熟悉,仔細一想,原來是廖初秋案子的檢察官,才多久,堂堂檢察官成了初級法院的書記員。


    秦佑生告訴她:“要在這個圈子活下去,必須要有點真本事,不然隻會被人踩下去。”


    寧冉聲:“那我怎麽辦?”


    秦佑生望向寧冉聲,頗認真道:“其實我希望你不要從事律師這個行業。”


    “哼。”


    顧東洺跟劉希羅先從法庭離去,尤其是顧東洺,離去時還看了眼許澄,但許澄從頭到尾從未看顧東洺,她跟林逸手牽著手,宛如這個世界上最親的親人。


    他們不是以愛情走在一起又如何,他們過得比一般人都要幸福許多。


    寧冉聲手腳還有點發軟,挽著秦佑生的手才能走出法庭,她再一次承認自己心理素質不過關,從法院石階下去,她問秦佑生:“我剛剛在法庭的表現,你給我幾分啊?”


    秦佑生微微勾唇:“你自我評價呢?”


    “我覺得廢話有點多,還不夠精簡,另外剛開始辯護時聲音還有點抖,所以我給自己打5.5分,滿分是10分。”


    秦佑生:“我給你9分。”


    “那麽高?”


    秦佑生點頭:“冉聲,你比我想象得還要棒。”


    寧冉聲美滋滋,不過心裏也沒有底:“你說童童真的會被搶走麽?”


    “一位明日大狀不是說了麽,如果孩子真讓顧東洺搶走了,她就要退出法律界,那麽可惜的事情,總不能變成真的吧?”


    寧冉聲哼哼唧唧,半個人掛在秦佑生身上:“我如果有一天能成為大狀,也是秦老師教得好。”


    秦佑生望著遠方,沒有說話,像是陷入了深思。


    ……


    時間一下子進入了深秋,天氣轉冷,秋風瑟瑟,寧冉聲這兩天已經穿上了羊呢小外套,配上羊皮長筒靴,利索中又帶著一股可愛。


    再次開庭宣判,結果果然跟秦佑生跟她說得這樣,童童未成年前既然跟著許澄和林逸生活,顧東洺有探視權,不過他對童童探視之前必須經過許澄的同意。


    接下來,好像一下子進入了離別季。


    寧冉聲先是送許澄和林逸回清市,轉而又將周燕送上了飛機,周燕上飛機前鼓勵她:“冉聲,好好幹吧。”


    寧冉聲想哭地抱住周燕:“師傅,我舍不得你。”


    周燕哭笑不得:“傻姑娘,你不是還有秦律師麽?”


    寧冉聲想想也是,擦了擦眼淚:“師傅,我一定回來美國看你的。”


    “對啊,以後你還要來美國拜訪公公婆婆呢。”


    寧冉聲笑嘿嘿:“再說吧。”


    有些事情真的不能說得太確定,變數太多,就像寧冉聲以為許澄和林逸會帶著童童生活一輩子;她和秦老師,能一直順順利利……


    許澄和林逸的噩耗傳來時,a市的天空已經飄了點雪花,顧東洺親自到清市把童童接了回來,那天秦佑生已經離去了,寧冉聲原本沒打算送他,之後又連跑了好幾條街才坐上一輛的士直奔機場。


    不過她還是去晚了,她在機場空坐了一會,正要離去時,看到了抱著童童走過安檢的顧東洺,他身後還跟著兩三個工作人員。


    童童在顧東洺肩膀哭鬧不止,寧冉聲眼淚也跟著掉個不停。


    寧冉聲終於理解了什麽是——風無定、人無常、人生如浮萍、聚散兩茫茫。


    作者有話要說:哎~~人生如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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