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弈這幾日天氣不錯, 靜波亭外的雪已經融化, 地麵在陽光的直射下掩去了最後一點濕意，周圍曾被積雪壓彎了枝頭的綠植重新煥發生機，迎著暖陽欣欣向榮。亭中, 大雪時燃燒的炭盆此時也已經撤了。唐瑜才到亭外，便見著亭中那一大一小的兩個人鬧得正歡。他恍恍惚惚地止了步子, 不知怎的, 隻覺這一幕似曾相識, 細細想來，又好似幻覺。小娃娃近來對葉蕭這個突然出現的奇怪叔叔印象很好。從前父皇凶他罵他，隻有姑姑敢勸幾句，但是姑姑說的也沒什麽效果。現在不同了。父皇隻要一露凶相, 這個叔叔連口都不用開，隻要輕飄飄瞥父皇一眼，父皇的態度就會好轉。小娃娃心裏麵可喜歡跟這個叔叔待在一處了。隻要有叔叔在, 他覺得自己的日子都要好過許多。忽見唐瑜來到亭外, 小娃娃便指著他與葉蕭道：“丞相, 丞相。”他對唐瑜的印象也是不錯的，丞相待他甚是和氣。葉蕭先時便注意到亭外的唐瑜，因被娃娃牽製住, 一時騰不出精力來招呼唐瑜, 此時才麵朝亭外道：“丞相來了，進來坐吧。”說完，便將懷裏的娃娃交到內侍手裏, 叮囑道：“把太子送到陛下那裏。”娃娃一聽說要去父皇那裏，小胖手緊緊抓住葉蕭的衣襟不放，葉蕭好說歹說，承諾一會兒就過去陪他，他才不甘不願地放了手，被內侍抱走時，還頻頻回頭觀望。葉蕭含笑看著他被內侍抱著走遠，才重新回神與唐瑜說話，臉上笑意不減：“勞煩丞相走這一趟。”兩人之間雖早已見過，坐下來麵對麵地交談，還是第一次。唐瑜將葉蕭和娃娃相處時的情景盡收眼底，心裏的擔憂愈發濃重，但麵上仍是不動聲色地回應道：“不敢。”他在等著對方的後續。葉蕭見他言簡意賅，不多說一句話，搖頭失笑，繼續說道：“創辦書院之事，想來他已經與你說過。”唐瑜點點頭，仍是沉默。葉蕭觀察著他的神態，又道：“這麽說，丞相是不同意的？”到了此時，唐瑜終於開口，神色嚴肅：“閣下好謀算。”他直視著葉蕭，眸中帶出十足的壓迫感，做了幾年的丞相，身上的威嚴自然而然便擺露出來。葉蕭當然接得住這份威嚴，臉上雖帶了笑意，氣勢絲毫不落下風：“丞相這是何意？若真是謀算，陛下也絕不會同意的，這一點丞相該深有體會。”當初爭皇位那會兒，李青山便是說什麽也不同意與南晉講和，兩分天下。唐瑜仿佛也想到了這事，臉色稍緩，然而想到李青山如今的態度，以及葉蕭方才與小太子相處的情景，那絲緩和便稍縱即逝。他不由地苦笑了一下：“閣下好生厲害。”葉蕭挑眉：“在下一介敗軍之將，亡國之人，布衣之身，如何擔得起丞相這一句‘厲害’。”敗軍之將。亡國之人。布衣之身。唐瑜心裏突然就生出幾分羨慕，哪怕自己如今已經成為大楚王朝的丞相，位居眾臣之首，也早已替家族洗雪沉冤，得以配享太廟，得到的早已超出預期，麵對葉蕭時，卻依然有一種無力感。雖則如此，鑒於辦學之事牽涉太大，唐瑜還是要繼續周旋下去：“以閣下的身份，能得陛下如此信任，還不厲害？”葉蕭再度失笑，亦回應道：“不及丞相。”談及信任二字，他確實不及唐瑜，這一點他早已心知肚明，“愛”和“信任”可不能混為一談。唐瑜眸色幽幽，沉默片刻，卻道：“陛下是同意創辦書院的，具體設想陛下也與我說過，不得不承認，這種想法確實令人驚豔，但是，若由閣下牽頭，恕我不能苟同。”葉蕭直言道：“丞相還是認為在下有不臣之心，是也不是？”唐瑜雖沒有給出確定的答案，態度已經能夠說明一切。葉蕭又道：“如今這樣的局勢，哪怕在下心裏真有別的想法，也是無能為力了，丞相該對大楚多幾分信心。或者，該怎麽做，才能讓丞相相信在下絕無異心？”唐瑜隻道：“閣下言重了。”依然沒有給出正麵回應，也是一把打太極的好手。葉蕭想了想，主動說道：“這樣吧，書院未來所延請的先生，都請丞相派人把關，甚至可以直接讓丞相信任的人來教學，當然，前提是先生的學識在下須得有所考量。”至於武將們的事情，等書院上了軌道以後再徐徐圖之也不遲。這一招相當於放權，任由唐瑜在書院裏安插自己人，端的是坦坦蕩蕩，毫不畏懼。他這麽“大方”，倒讓唐瑜愣了愣，若真能如此，那書院就不是在他一人的掌控之下，如此似乎不是不能考慮，隻是……以這人的心計，會這麽簡單？見唐瑜一副沉思之色，葉蕭再接再厲道：“不管丞相信是不信，在下原本便沒有與大楚做對的意思，陛下也曾邀我為官，我拒絕了。之所以要創辦書院，為的是天下萬民未來能多一個選擇，多一條出路，在自己的領域內大放異彩，而前提，便是天下太平。”最後這四個字說得擲地有聲，幾乎是砸進唐瑜心裏的。頓了頓，葉蕭繼續說道：“當初領兵作戰，絕不退讓，那是各為其主，不得不為，如今大局已定，再琢磨這些便沒有意義。人但凡活在這個世上，總該有些誌向的，丞相不是目光短淺之人，在下的想法，相信丞相能夠理解。”這一刻，唐瑜心頭閃過一絲詭異的感覺，他似乎有些理解，為何李青山會被眼前這人吸引了。正是因為預想到書院若能辦成，定能成為萬民福祉，唐瑜心下愈發複雜，沉思良久，他的態度終於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