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周白卿是個不通武藝的書生,否則就謝昉這種求人辦事的態度,早就挨揍了。


    “那好吧,我答應你。”周白卿向來隨和,倒也不是不好奇這尚書府的沈小姐和眼前的謝昉有過何種過往,可他也不會窮追不捨,畢竟他也並不是沈小姐的未婚夫婿。更何況等到他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


    “嗯,告辭。”謝昉頭也不回的離去,他相信自己的識人眼光,周白卿是個可以託付的人,不僅是託付他送一封信,更是託付終身。


    沈芳年此時拿著這封信,還沒有鼓起勇氣打開,心跳得如同擂鼓。她還不明白謝昉的用意,他給自己寫了封信,卻偏偏讓周白卿來傳遞。為什麽不讓謝芫姬做這件事呢?她隱隱猜到了原因,卻不願相信。


    “沈姑娘,他不讓我看信。”周白卿在水榭的門外,幽幽的告起狀來,見她神情恍惚,狀若未聞,便道:“你先在這看信,我去那邊看看。”


    周白卿風度翩翩的走遠了,她的手心起了一層冷汗,滑膩非常,取出了信紙。密密麻麻,這是他的字跡沒錯。


    從頭凝神看來,她竟吃了一驚。她怎麽也不會想到,這信中並非是他寫給她的話,而是羅列了十幾個人名及他們所犯的罪名。


    “賑災不利,貪汙賑濟糧款,縱容家人橫行鄉裏,打死平民……”每個人的名頭下麵,都或多或少有些罪名,她讀到最後一個人那裏,才恍然大悟,這是那十幾個因為許甫案仍舊還在昭獄裏的人,和他們所犯的罪?


    他耗費功夫去讓周白卿來給她帶信,就是為了讓她知道這些人是罪有應得?她趕忙翻向下一張信紙,果然還有,這次終於隻是他想說的話了。


    “芳年,以上所書,皆是與許甫聯名上書一事中被抓入昭獄的官員,近幾日便是忙於為此一幹人定罪,近來已近尾聲,下一步便要上呈罪狀與陛下,定罪之事交由刑部。你想知道他們所犯何罪,我便寫下來與你看。


    前年黃河鬧水,錢、張等數人為戶部負責賑災之官員,不僅治水不利,且還私吞賑濟錢糧。


    今年多地皆有人縱奴搶占農人良田,不成便將田主毆打致死。這些人便是家中有人在京中做官,所以才肆意妄為。


    此十餘人所犯,大抵便是如此。但我須向你坦白,雖然這些罪過並非我有心羅織,但他們被抓入昭獄時,身上所背的,隻有一條不曾寫在罪狀上的罪而已:毀謗謝掌印。


    這些人是那百餘人中在朝堂上彈劾義父最多的人,受義父之命,我將他們抓入昭獄,一番拷打便能打出一條又一條有確鑿證據的罪行。你不必吃驚,這便是錦衣衛一貫的行事作風。”


    她讀到這裏,又想到了那夜他們因此事的爭吵,眼眶紅了起來。她的猜測對了一半,那些人就是因為謝崇禮一句話被抓進去的,隻不過他們各有各的罪孽罷了。她又向下繼續看,沒想到筆鋒又是一轉。


    “世情便是如此,在京為官者,若細追究起來,十有八九都有罪名可以羅列。這也便是我身為謝掌印身邊爪牙的功用所在。自幼時與舍妹一同被帶入京城收養時,我便已知曉,掌印需要的義子不是濟世之才,安邦雄將,而是得力爪牙。煢煢十數年間,毋庸置疑,昉亦為功名利祿汙濁,陷害忠良亦不是沒有過,身為閹黨,定不可能獨善其身。若有一日掌印下令命昉查抄尚書府,昉亦不知該如何自處。芳年乃玉質天成、良臣之後,如今因汙濁之人、渾濁之世焦心憂慮,實屬昉之罪過。”


    她的眼淚又大滴的滴了下來。


    “周府公子人品高尚、性情隨和,昉亦敬之。聞聽芳年已經向皇後提及拒絕指婚,昉心中歡喜卻亦驚懼,如今你不願與昉同流合汙,可與周公子盡情說明,他定能善待你。


    但昉心中仍存企盼,若芳年心中仍存不舍,你自然知道何處尋我。若你與周公子早定婚期,屆時昉定雙手奉上賀禮,決不糾纏。”


    胡說八道,廢話連篇!她的眼淚流了又流,看了又看信,這句決不糾纏之後確實再也沒有隻言片語。


    她將信紙撕得粉碎,伏案痛哭。他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將現實就這麽殘酷擺在她眼前,用坦誠的名義撕碎他們之間最後一塊遮羞布?怎麽可以如此狀若無所謂的樣子,將選擇的權利留給她,這是要逼瘋她才算完嗎?


    “沈、沈姑娘……”周白卿聽到哭聲趕了回來,蹲在她的身邊抬頭,“你方才撕信的樣子好可怕。”


    “你走開!”沈芳年現在誰都不想見、誰也不想理會。


    周白卿小心翼翼將地上四散的信紙碎片都收集起來,不知從何處變出來一個火摺子,一把火點燃了。“這信連我都看不得,大概也不能讓別人看到吧?”


    信紙很宣,又被撕成了碎片,不消片刻就都被燒成了灰燼,還在空中迴旋了許久。


    “燒得好。”她多麽希望把自己的心掏出來也扔到火堆中燒成灰,那樣煩惱會不會就少一些。


    周白卿不好意思道:“好像燒到你的裙子了。”


    她趕忙擦了擦眼淚站了起來,順著周白卿的目光望去,果然裙擺上迸了個火星子,碰到織錦登時黑了一個洞出來。


    “呀!你怎麽,怎麽這樣不小,小心。”沈芳年被嚇著了,哭意還沒散,開始抽噎起來,“這裙子是嬸娘新給做的,就這麽給燎了。”


    周白卿也有些歉意,道:“對不住,方才點火時應該離你遠一些的。”


    她遲遲沒有再出聲,隻是努力的在壓製自己的淚意,擦拭著眼淚。


    “沈姑娘……”


    “幹什麽?”


    周白卿依舊帶著笑意,即使被她呼喝著也沒有生氣,“雖然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種讓你難過的事情,可我猜想你現在肯定沒心情再遊湖了吧?”


    沈芳年輕輕點了點頭。


    “那……送你上岸,你便回家吧?”


    沈芳年又點了點頭。


    離開了湖心的瓊華島,他們的小船飄得很慢,她倚在船邊,看著水紋一圈圈的散開,覺得心情終於安寧了下來。


    忽然,一圈遠處飄來的水紋盪到了她的船邊,她好奇的向遠方望去,那也是一艘小船。船上卻沒有船夫,一個瘦高的少年頭戴金冠,麵相貴氣非常,此時卻在撐篙。坐在舟前的那個少年含羞帶怯,恬靜之姿,一雙水靈的眼睛四處新奇的瞧著。


    沈芳年微微抬頭,眉頭一皺,這哪是誰家的少年郎,這不是謝芫姬女扮男裝嗎?


    ☆、燈如晝


    謝芫姬就是在正月初五那日,在蓮華閣上遇到當朝太子紀煜的。


    她央求沈芳年下樓幫她去叫哥哥,隨後她便一個人乖乖在蓮華閣的頂層等。左等右等沒等來哥哥,卻等來了一個頭戴翼善冠、身穿赤色盤龍袍、腰佩玉帶的少年。


    謝芫姬轉頭看了他一眼,便轉過頭來,安靜的像個雕像。不惹事,不和不認識的人說話,遇到麻煩要繞道走,她從小便是這麽被教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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