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幾個人,都是有什麽罪過呢?”她的語氣不急不緩,卻一定要問,還要問個清楚。


    謝昉用手蒙住了她的眼睛,讓她閉眼,“都生病了,還思慮這麽多不想幹的事情幹什麽?那些官員可有一個是你們沈家的親戚?若有明日便放出來行不行?”


    他隨口說出的話,本意是想要安撫她,卻沒有想到反而激起她的一陣惱怒——且不論那些身陷囹圄的官員都是誰、犯了何事,可他竟如此隨意的要拉她一同徇私枉法了?她移開了他的手,坐了起來,也將他拽了起來:“你給我起來!”


    謝昉慢悠悠的坐起來,嘴角帶著她不熟悉的笑意:“怎麽了?不是和我說人情來的?”


    沈芳年被他這無所謂的態度惹惱了,一邊踹他一邊抬高了聲音:“你這個混蛋!我和你說哪門子的人情?還有,明明是你來找我的!”


    “好好好,是我錯了,小點聲。”謝昉這才老實認錯,伸手抓住了她亂蹬的足,“主要是這樣的事情,我見得多了。”


    她勉強熄了怒火,盡量壓低聲音問:“那些來找你說情的人都能如願以償嗎?是不是要送你很多的贓款?”


    謝昉不在意她說的如此難聽,直接道:“是啊,不過若是沈姑娘要說情,我便應了。”


    “一點都不好笑。”她依舊悶悶不樂,低頭道。


    “究竟怎麽了?一個月不見,便想了這麽多?”謝昉湊到近前,伸手撥開她的頭髮,捧起她的臉頰,仍是不解。


    她眼眶一酸,又開始抽泣起來。她發覺自從回到京城,眼眶越來越淺,幾乎每次見到他都要哭,簡直是越來越懦弱。


    “以前我以為,我們想要在一起,困難隻在於父母之命。現在才發現,原來我們的立場真的如此不同:刻意迴避之下,尚且不能無視,如今隻剖開一個口子,便可窺見那橫亙的溝壑那麽寬,那麽深,怎麽是凡人可以跨過……”


    謝昉聽見她像是自言自語般這麽低聲的說話,忽然著急起來,拽著她的手臂問道:“是誰同你說了什麽麽?為什麽會這麽想?是不是那天進宮時皇後為難你了?”


    她哭得更加厲害,搖頭道:“跟旁人都沒關係的。”


    沉默了許久,他覺得自己說什麽皆是蒼白無力,“我雖然聽從義父指令辦事,可也有職責所在,你明白的。”


    “那如果謝掌印讓你殺我,你殺嗎?”她終於問出了心中縈繞許久的問題,眼淚似珠子一般落下一雙又一雙,“想一想,這也是很可能的,如果你要抄我家呢?”


    謝昉愣了愣,眼神都凝住了,用力抓緊了她的肩膀,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誰敢讓你這麽想?”


    她被捏得疼痛,卻繼續道:“從前你說過,你抄過很多官中小姐的家,從那之後她們便不再是貴女了。如果有一日,陛下下旨讓你這麽對我,你會怎麽樣呢?”


    “住口。不會有這一天的!”謝昉情急之下不僅手上加重了力道,聲音中也帶了無可辯駁的威勢,好看的眉眼變得猙獰起來,這才是他平日在昭獄裏的模樣,卻從未向她示過。


    但很快,他愣住了,緩緩鬆開了手,雷霆怒火也漸漸平息,留下了一絲不可置信的恍然。他看到了她的眼睛中的恐懼,她怕自己。


    “對不起……”他扯過一角為瑟縮的她擦拭了眼淚,隻留下了最後一句,“我不希望你怕我。”


    他站起身來,取過自己的佩刀和官帽,為她掩好門後,頭也不回的闖入夜色中。


    潛行穿過尚書府倚座又一座院落,他心緒起伏間盡力讓自己隱匿於巡邏護院的視線中,卻未曾發現自己被一個睡眼惺忪的少女瞧個正著。


    “是錦衣衛……從姐姐的房間跑出來的……”沈芳靈揉了揉眼睛,她是被隔壁的爭吵聲音吵醒的,此時見到這樣一個人,趕忙向沈芳年的寢室跑去。


    “姐姐,我看見……”沈芳靈推開門,見到的卻是沈芳年抱膝坐在床榻上,泣不成聲的模樣。


    “姐姐,你怎麽哭了?”沈芳靈小心的開口,“方才那個錦衣衛是誰,方才你們在吵架嗎?”


    沈芳年尚且未從自己的傷心中緩過來,抽噎著一時竟不知該怎麽向沈芳靈解釋才好。


    “他就是那個送給姐姐好吃的點心的好心錦衣衛對吧?”沈芳靈跪在床榻上,有模有樣的來回撫著沈芳年的背,安慰著,“他送了好吃的給你,他肯定不是有心惹你生氣的,姐姐不要難過了。”


    “嗯,謝謝你安慰我,芳靈。”沈芳年心想,如果一切都像沈芳靈說的那樣簡單,該有多好呢……


    沈芳靈對她眨了眨眼睛,“姐姐放心,我不會同娘告狀的,我陪你睡吧?”


    夜色正濃,謝昉不打算回家驚動家人,又回到了北鎮撫司衙門,就著燭火,艱難地抬筆,直到東方漸白才寫下了一封長信。


    將寫好的信揣在懷中,謝昉這才從衙門出來回家,驚訝的是謝府門口怎麽會有一副配備齊全的馬車?這麽早就有客人登門?


    他快步踏入,謝府中是清晨的一派有條不紊,其中偏就謝芫姬蹦蹦跳跳的最為惹眼。


    “小姐,您要出門,好歹也先喝了藥再走呀!”專門伺候謝芫姬的小柔舉著藥碗追得辛苦。


    謝芫姬嬌嫩的聲音透著雀躍,“可是,可是我要遲了呀……況且我都病癒了,你替我喝了算了。”邊走邊回頭對小柔說話,謝芫姬不想竟撞到了人。


    “去哪裏遲了?”謝昉冷冷的看著她,周身散發出的都是戾氣。


    不曾想過此時撞到了回府的哥哥,平日裏他若是夜裏不會來,白天應該會直接去上朝呀。謝芫姬的高興勁兒登時少了一半,怯怯地道:“哥哥,你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


    謝昉冷哼一聲,拽著她往屋內走:“再不回來看看,你就要上房揭瓦了。”


    謝芫姬掙紮不過,被他又帶回了房間內,在他無聲的注視下,隻得乖乖先接過了藥,一飲而盡。


    “哥哥,你臉色不大好呀。”謝芫姬還從沒見過哥哥對她這麽凶,不知道是為什麽,心裏有些虛。


    “外麵的車是你準備的?要去哪?”謝昉幾乎是用審問犯人的口吻了。


    “不去哪,在街上逛逛而已。”謝芫姬的眼神飄到了房梁的彩畫上,不敢瞧他。


    謝昉繼續問:“哦?街上逛逛怎麽還有遲了一說?和誰約了時間?”


    “就是那個……那個……哎呀,就是一個要好的齊小姐,我跟哥哥說了你也不認識啊!”謝芫姬臉上繃得緊,四處亂抓的手指卻暴露了她緊張得不得了。


    謝昉壓根沒把她扯的謊當真,伸手一指小柔:“你來說。”


    “回公子……小、小姐……”小柔嚇得不行,卻也不敢說實話,隻得跪了下來,“小姐是和齊小姐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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