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峴回到房裏睡了兩個時辰,因為肚子餓醒過來,發現七師兄沒了蹤影,出門一找,果然是在馮思定的病房裏找著了。馮思定意誌也是夠堅強,燒還沒退,麻沸散的藥效過去沒多久,他就清醒了。


    於是現在七師兄正坐在床邊喂著馮思定人參雞湯,看著雞湯,再看著專注喂雞湯的七師兄,墨峴肚子更餓了,且還感覺陣陣牙酸。


    總算七師兄已經快喂完了,一扭頭看見墨峴,伸手招呼他過去,墨峴當然是立刻跑了過去,結果七師兄把碗、勺朝盆裏一放,端起來都塞墨峴手裏了,塞完之後還一擺手,很顯然那意思是“沒你什麽事了”。


    墨峴:“……”


    於是心情複雜的墨峴端著盆朝外走,一條腿都邁出了門檻,七師兄又說話了。


    “小墨,廚裏給你熱著粥,記得喝。”


    立刻那點複雜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陽光明媚。


    馮思定看著兩人間互動,眼中浮現淡淡羨慕,心中歎了一聲,閉上眼睛睡去了。


    墨峴把盆碗拿到了院中的小廚房,打開一邊鍋蓋,透著米香的熱氣冒了出來,果然是還熱著的濃粥。


    墨峴給自己盛了一大碗,又從一邊籃子裏弄了兩枚醃好的鹹鴨蛋,剝好後在碗裏攪碎了,再弄了兩條醃黃光放在米粥上,卻並不是自己吃,而是端著碗出了小廚房——也不知道七師兄現在吃了沒。


    可是剛出廚房門,墨峴便見小院裏多了一個人。


    即便是滄浪宮的一行人離開,墨峴與七師兄也並未回到原先有棗樹的小院。現在的院子裏有一株山茶,如今正是花期,火紅的花兒開得正盛。那人一身白衣,站在樹旁,正用手撥弄著開得最豔的一朵。見墨峴出來,他才緩緩轉身,那容貌,分明與墨峴像了六分。


    墨峴端著大海碗,剛睡醒的時候也沒整理衣冠,如今外袍鬆鬆散散的披著,發髻也有些散亂,不過臉長什麽樣,對方還是看得清的。那男子上下打量了墨峴一番,眼睛立刻就亮了,一伸手便朝著墨峴抱來。


    “晨兒!”


    墨峴退後躲過:“閣下便是玉華宮宮主?”


    “於外人,我是玉華宮宮主,於你,我卻不過是個父親。”墨峴的容貌,以及身為玉華宮主,對於玉蝶蠱的特別感應,讓他立刻便確定了墨峴的身份。


    玉華宮宮主一臉激動的看著墨峴,又上前了兩步。墨峴再次退後,在他眼前晃了晃那海碗:“且容我……”


    這位看著和墨峴差不多大的美人宮主有心讓墨峴把那碗扔了,但是一看對方絲毫不見激動,冷冰冰還帶著點警戒的黑眼睛,他自己的那股火熱勁也退了溫。一雙作勢欲抱的手老老實實收了回來,委委屈屈縮在胸前,隻是一雙眼睛依舊可憐巴巴的盯著墨峴不放。


    墨峴端著碗,站在馮思定病房外朝七師兄招了招手。


    “師兄可吃了嗎?”


    “嗯,你睡著的時候我已吃過了,你先去吃吧。”七師兄笑笑,抬頭卻見墨峴身後還站著一人。看衣著不是府中下人,看容貌……即使未介紹,七師兄也猜到這人是誰了。


    七師兄看那位楊宮主,對方也在看他,他自然是知道七師兄與墨峴如今是何狀態了。看了兩眼,一皺眉,便轉了身不再看了,顯然不甚滿意。


    七師兄見楊宮主如此反應,心裏陡然有些緊張。墨峴也注意到了他的變化,一扭頭,楊宮主也立刻把臉轉了過來,對墨峴笑的風姿綽約。


    墨峴挑挑眉,端著他的大碗進自己臥室去了。進屋剛坐下,楊宮主也不請自進的坐在了墨峴對麵。墨峴暫時不理他,隻是埋頭吃飯,用筷子撥弄著,淅瀝呼嚕的一大碗,片刻就進嘴了。


    胃裏一陣溫熱,汗水從額頭沁了出來,墨峴長出一口氣,隻覺得異常的舒服。


    “孩子……”楊宮主在旁邊看得卻心疼,覺得他玉華宮的少宮主,若非是流落在外,哪能如此行為粗鄙,飲食簡陋,還弄了個粗漢在身邊?


    墨峴看看他,明白了,這個玉華宮主八成就是滄浪宮老夫人第二,他沒看見自己現在過得開心順遂,隻看見那些可有可無的身外之物。


    “前輩,今日來尋晚輩,不知何事?”


    “二十二年前,玉華宮遭逢巨變,我與你母親失散,也失了你的消息。如今好不容易將你尋回……晨兒,你與為父回宮吧。”


    “我有爹,乃是當今長寧侯。這位前輩,還是請回吧。”墨峴站了起來,收拾碗筷,廚房裏還泡著一堆呢,要趕快去洗出來。


    “晨兒!”楊宮主擋在了墨峴身前,動作比之蕭雲簇還快上三分,要是兩人真動了手,墨峴可不認為自己能有勝算,“我不信你不知道自己身世,你卻為何不認我?”


    楊宮主也不用柔情攻勢了,如果他這個兒子已經是個大人了,有自己的主見,武功也不弱,雖然他也能把他打敗,但結果即便不是兩敗俱傷,也好不到哪裏去。他雖還有些別的法子,但他要的是一個心甘情願的兒子,而不是一個被五花大綁的囚犯。


    所以,與其彎彎繞繞,不如直言而聞。


    “我認了你又有何用?”


    楊宮主可被墨峴這句話氣得夠嗆:“我乃是你父,怎能如此放肆!”


    “我還沒認呢。”墨峴一笑,徑自洗碗去了。


    楊宮主捂著胸口,好懸被氣得吐血。但是平心靜氣再一想,也不怪兒子不願認他,畢竟他原來是認賊作子了,之前那冒認的師徒,實在該殺!接著他竟很認真的思索起自己到底有何用來了。


    最直接的,他能當爹,墨峴不再是孤兒了,但是現在他也不是孤兒,有個義父,還有個鬼醫師父。雖然他們都無法取代真正的血肉至親,可是看樣子墨峴並不想體驗一把他這個“原配”與“繼室”到底有什麽不同。


    說能教他武功,可是之前沒人教,他武功現在也不弱。


    說能讓他錦衣玉食……同上一條。


    想來想去,楊宮主自認為想到了,跳進了廚房裏:“我可讓你聲震武林,成一方豪傑霸主。”


    墨峴正在那嘩啦嘩啦洗碗,聽楊宮主這一嗓子,動作瞬間一僵。楊宮主暗道有門,卻見墨峴回頭,看傻子一樣看了他一眼,扭回頭繼續洗他的碗去了。


    “我可讓你左擁右抱,便是佳麗三千的皇帝,也要嫉妒你後院的美人。”


    墨峴正在甩著碗上的水,好懸沒一下子把碗甩出去。最後無奈歎了一聲:“楊宮主,幹脆我把我想要的東西都告訴你,你自己看看有什麽地方能幫我的吧。”


    “好好好!”楊宮主忙不迭點頭,人的喜好各種各樣,聽他寶貝兒子說明白了,才能對症下藥啊。


    “我要的是:春日裏能有三兩閑日踏青遊水;夏日裏能啃著西瓜聽蟬吹風;秋日裏收瓜收果夜賞秋月;冬日裏房中融融可避風雪。白晝裏三餐飽暖,黑夜裏有伴可依。”


    楊宮主等了半天,沒下文了:“完了?”


    “完了。”


    “你……你怎地如此……胸無大誌?”


    “天生的。楊宮主可認為自己有什麽地方能幫得上忙?若你能幫上,我立刻認父,若你幫不上……我看楊宮主年紀也不算太大,努力些,應該還能生出一個半個來。”


    楊宮主臉上肌肉抽搐,最後一咬牙道:“晨兒,過些年你眼界開了,想必也就會知道為父今日的苦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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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峴心道不好,以為楊宮主要動手,但誰知對方隻是如方才一般直直站著,墨峴心中剛剛升起疑惑,就覺小腹一陣刺痛,且那疼痛順著小腹朝上走,直通心肺,這下便是呼吸也困難起來了。


    玉蝶蠱!


    這是個好東西,但是作為玉華宮最高的統治者,掌控著所有玉蝶蠱的男人,怎麽可能不給自己留下一個“後門”?雖不知他動了什麽手腳,但總之這鬼出在這位玉華宮主身上。


    墨峴忍著疼,一掌拍出,對方輕鬆避過,而墨峴那疼痛和暈眩的感覺卻是越發嚴重了。


    失去意識前,墨峴隻是有些遺憾,連和七師兄道別都沒來得及……


    在搖搖晃晃中醒來,想著自己該是在船上,口幹得厲害,嘴唇被濕漉漉的東西擦過,讓他忍不住舔了舔。迷迷糊糊睜開眼,墨峴看見的不是七師兄還是誰?不過七師兄的臉腫得老高,兩邊臉頰都能看到五個清晰的深紅指印,嘴唇也裂開了,


    墨峴動動手想去摸摸,結果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小墨?”七師兄見他醒來,立刻笑了,扯得裂開的嘴唇流了血,他卻也沒發覺,轉身拿過茶壺,倒出一碗溫水,小心的將他扶起來喂著喝下去了。


    有茶水進肚,墨峴靠在七師兄背上緩了緩,心髒還不時一抽一抽的疼,呼吸間肺部也悶悶的讓他想咳嗽,更糟糕的是,丹田明明真氣充足,他卻一絲也用不出來,想也知道都是那玉蝶蠱的功勞。


    顫顫巍巍的把手抬起來,擦了七師兄嘴角的血。他雖還說不出話,但那意思卻已經很明顯了。


    七師兄卻裝沒看見,把墨峴又小心翼翼塞回被子裏,“多睡會,我知道你身子不舒服。”


    墨峴:“……”cao!他兩輩子怎麽就沒碰上個正常點的爹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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