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侯第一眼看上去還以為是個很嚴肅古板的人,但實際上他見墨峴進來之後,便微微一笑,溫聲道:“有勞了。”


    就這麽簡單的一笑,加上簡單的三個字,剛才的那種嚴肅瞬間便如初春融雪般,消融不見了。這長寧侯給人的感覺很舒服,是個很容易取得他人信任和好感的人,特別是,如果再配合上他的身份的話。


    就算是墨峴這樣幾乎是被強逼著來治病,而且性格不怎麽樣的刺頭,現在竟也不由得多了幾分鄭重。


    不過,有些事不是鄭重就能有用的。


    他這骨傷,當時骨頭應該就是嚴重錯了位,而且之後接骨也並不穩妥,骨頭愈合就是歪著長的。而且看樣子現在已經長了十幾二十年了,不隻是愈合處骨頭的問題,連帶著整個小腿骨都已經畸形,甚至膝蓋也有了問題。


    這已經不是打斷了骨頭重新接,就能沒事了。眼下這情況別說是古代了,就是現代也至少要通過幾次,甚至十幾次大手術,才能整形整過來了。


    “侯爺,您這傷,我沒法治,最多,也隻能幫您減輕些痛苦。”墨峴沒說,減輕痛苦都是暫時的,隨著這位侯爺年紀漸長,腿的情況隻會越來越糟糕,可能再過十幾年,他甚至連走都沒法走了。


    “謝過小郎中,勞駕了。”長寧侯沒有不快,也沒有失望,隻是感激的朝著墨峴點了點頭,便如同一個溫厚長者,反倒是讓厚臉皮的墨峴有點不好意思了。


    “在下先去配藥,明日再為侯爺開始治療。”墨峴能想到的,也隻有藥泡、按摩,加針灸了。不過他也得回去想想具體的治療步驟,以及用藥。


    “小郎中,可否請您的這位朋友,留一下?”墨峴告退,長寧侯卻對著他身後一指。墨峴一看,不是非要跟來的鬼醫,還能是誰?


    沒等他說話,鬼醫已經摘下了鬥笠,那張臉讓花長憐和馮思定都是一驚。也幸好這屋裏一開始就沒了侍衛仆役之類的閑雜人等,否則說不準就要出點事。


    可是那長寧侯看見鬼醫容貌,卻並無驚駭之意,眉峰蹙起,黑瞳中到似是心痛……


    結果,自然是鬼醫留下,其他一幹小輩退了出來。


    “說吧,這到底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就是十幾天前,我舅舅忽然被皇上辭了官,還被趕出了京,一路趕回封地來了。”


    “這地方是長寧侯的封地?”這樣太偏僻,離京城也太遠了點吧?


    “原本不是的,我舅舅原本的封地可是江南的幾處膏腴之地,誰知道這次皇上犯了什麽毛病,不但把我舅舅趕出來了,連封地也給換了。剛到著鎮子,我舅舅就讓我出去找你。我還奇怪呢,沒想到真碰上你了……”


    “行,別說了,我知道了。”墨峴點頭,明白了這看病是假,實際上,長寧侯看人才是真吧?


    “幹什麽還來找我?”鬼醫木著臉,明顯是口氣不善。


    “就是想知道,你好不好。”


    “現在知道了,然後呢?”


    “當年那事情,有些誤會。”


    “原來你是做說客來了!”鬼醫眼睛一瞪,一臉的惱恨猙獰,便如惡鬼一般,衝過去就揪住了長寧侯的衣襟,一把將他從床上拎了起來,可還未等他再說什麽,長寧侯忽然咳嗽了起來。鬼醫一驚,手便鬆了,長寧侯也跌回了床上,可這一下,他咳嗽得卻更厲害了。


    鬼醫擰著眉,一把抓起了長寧侯手腕,看似凶狠,其實……不就是擔心那人身體嗎?


    “你到現在也這麽會裝,這麽重的內傷……剛才怎麽不說,隻讓那小子看你的腿。”


    “你不是也說我會裝嗎?”咳嗽的那一陣總算過去了,長寧侯略有些喘的笑著看向鬼醫,“若是方才讓他看了,你不也就知道了嗎?現在,哪裏還會這麽輕易放過我?”


    鬼醫咬牙切齒了一番,不過最終卻隻是一章貼在他胸口,幫他順氣理脈:“誰打的?”


    “……”長寧侯閉著眼睛,不說話。


    “你那腿,怎麽弄的?”


    長寧侯眼睫抖動了兩下,卻依舊閉著眼不說話。


    “都是他弄的?!”


    “唔!咳咳!”


    鬼醫一怒,手底下正調理的內勁也不由得一猛,措不及防之下,長寧侯一聲悶哼,一口黑血就咳了出來。這可是把鬼醫嚇了一跳,一陣手忙家亂之後,才確定他雖然勁氣用得大了點,但長寧侯咳出來的是胸肺處的淤血,倒也算是錯打錯著。


    “我能活命,是不是因為你的關係?別又給我閉著眼不說話!我告訴你,不人不鬼的活了二十多年,我可不是曾經的那個傻小子了!”鬼醫真的是怒極了,一手扣在長寧侯的喉嚨上,另一隻手就去捏他肩膀上的骨頭——那力道正好是讓人疼痛不已,卻又不會斷了骨頭。


    長寧侯卻依舊不睜眼,甚至可以說是表情平靜,如非他身上微微顫抖,鬼醫甚至以為自己捏錯了人。待小半刻鍾後,長寧侯已經是汗濕重衣,臉色青灰,便是呼吸也漸漸微弱了。


    鬼醫這才放開手,卻有些氣急敗壞。坐在床邊咬牙切齒了半天,伸手就去撕長寧侯的衣衫,對方身子顫了一下,卻未反抗。鬼醫看他如此,先是更氣,但待解開了他衣衫,卻頓時怔住了。


    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傷疤,以鬼醫的行醫經驗,能認出鞭傷、燙傷,撕咬出來傷痕,但有些傷口參差不齊的讓他都看不出來到底是怎麽弄的。初時脫?衣服所為的那種衝動頓時煙消雲散了,鬼醫心口沉沉的,如今隻想看看長寧侯身上到底還有什麽“秘密”。


    解褲帶的時候,長寧侯又哆嗦了一下,但依舊沒反抗,結果,鬼醫在長寧侯的左腿內側,發現了一個“娼”字,一筆一劃,都是被刀子刻上去的。


    鬼醫幾乎攤坐在了床上,兩眼呆滯毫無焦距的也不知看向了什麽地方。直到長寧侯穿衣的聲音,才把他的神智拉了回來,但是眼淚也一下子模糊了雙眼——他有多少年沒哭過了……


    長寧侯輕輕抱住了他,拍著他的背,讓他將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為什麽……不珍惜你……”


    “我不過一個粗漢而已,哪裏能說什麽珍惜?”


    鬼醫小聲嗚嗚哭著:“不許你這麽說自己!”


    “嗯,我不說。”


    鬼醫突然把頭從他肩膀上抬起來,一把拽開了他衣襟。


    “這樣的,你不覺得惡心嗎?”長寧侯臉上略微顯了點紅,將頭側向了一邊。


    “我沒想做。”剛說完就見長寧侯臉上那點紅立刻不見了,頓時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他平時也是挺伶牙俐齒的,但是到了這人麵前,總是說錯話做錯事。但是卻又覺得現在無論說什麽都不太對勁,幹脆湊過去吻在了對方唇上,輕輕用自己的舌撬開他牙關,溫柔探究一番……


    “不覺得我醜嗎?”一吻結束,鬼醫指指自己的左臉問。


    “我隻覺得你一點沒變。”長寧侯笑笑,黑亮的眸子裏卻閃著幾點淚花。


    “我剛才是為了看看你的肩膀……”鬼醫除了外袍,卻未做什麽,隻是側躺在長寧侯身邊,輕輕揉著他的肩膀。剛才他捏了半天,骨頭是沒事,但是肩頭已經青紫一片了。


    長寧侯不說話,閉著眼躺著,不過和剛才那種閉著眼相比,現在鬼醫卻是絲毫也不氣,反而感覺到一種安寧平靜。


    “到底是什麽誤會,我聽你說。”


    現在這個趙家皇朝的慣例,是除太子外,諸皇子到了十五歲就要封藩外放,且大多受朝北邊封,有天家之子守疆護土之意。不過,除非是邊關告急,且關鎮官員死光光,否則是不會讓這些封藩的王爺們上戰場的,且最近幾代,王爺們也沒有被冊封在那麽邊緣的地方了,大多是近北之地。


    當今的皇上,二十五年前的靖王,就封在了梁州,也就是截雲派,以及鬼醫他們這個江家所在之地。而長寧侯陸少銘,是靖王奶娘的兒子,也就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奶兄弟。靖王置藩,他也就作為護衛跟著一起來了。


    那時候靖王年少,也根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繼任為君,那時就總帶著陸少銘和其他一些少年侍衛,出外遊玩。也就結識了當時的鬼醫,也就是江家的大公子江淩了。


    說來緣分也是奇怪,鬼醫和靖王當時兩個翹楚人物,一開始是因為少年貪玩才認識的成了一對好友,但也僅止於好友。但偏偏,鬼醫卻和當時名為侍衛,但實際上更多的時候不過是在一邊端茶倒水的陸少銘,彼此看對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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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少銘原本是想請辭的,可結果還沒等他說出口,朝廷裏就出了大事了。當時的皇太子,也就是靖王的大哥,忽然病而亡了。而太子之下,按總排行,是二皇子祿王,但是按嫡子,卻該是靖王!


    且此時,還有另外兩個王爺,也已經成年了。原本他們這兄弟們雖然不能說感情如何深厚,但逢年過節也是彼此送禮問候一番的,結果,最上邊的太子一死,小兄弟們立刻便都動起了心思……


    這個時候陸少銘不能離開靖王,隻能和鬼醫說了一聲抱歉,跟著靖王回京了。鬼醫等了陸少銘兩年,先是等回了一封訣別信。他悲痛之下,隻能尊父母之命成親,可誰知道剛和歐陽家的小姐訂了親,就又等來了滅門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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