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


    裴儀想起傍晚時分霍淵和七殺的那番對話,就輾轉難眠,睡意全無。


    “噔噔噔……”


    敲門聲忽而想起。


    裴儀在黑夜中吃了一驚。


    她披上外套起了身,端起燭台走過去開了門。


    外麵站著的人是霍淵,他踏著夜色而來,肩頭披著月光,似是染了一路的風霜。


    裴儀把人讓進了屋來,好奇地問道:“俱毗羅深夜來訪,是有什麽事嗎?”


    霍淵接過她手中的燭台輕輕放到梨花木圓桌上,沉默地轉身走到了窗戶邊。


    這情形叫裴儀愈發困惑了。


    她放輕腳步走了過去,低聲問道:“殿下有心事?”


    霍淵回過頭來看她,笑著打趣道:“方才還叫我俱毗羅呢,為何又喊我殿下了?”


    裴儀促狹地笑道:“俱毗羅喊著總覺得拗口。”


    霍淵哂笑道:“我倒忘了,你是個漢人,不太習慣這種稱呼。若是胡人,名字老長一串了,俱毗羅反倒顯得順口。”


    裴儀微微一怔,錯愕地問道:“聽殿下這口氣,難道……你不是漢人?”


    霍淵溫和地看著她,柔聲輕笑著調侃道:“看來你對我也不甚了解呀。我霍家祖上有一半胡人的血統,有一半漢人的血統。我父皇不僅有漢人的名字,還有一個胡人的名字。不過,到了我這一輩就統統改用漢人名字了。”


    裴儀若有所思,淺笑著道:“胡漢一家嘛。”


    霍淵癡癡地凝視著她,溫柔地笑道:“若是早個五十年,我想娶你這樣純漢人血統的姑娘,幾乎不可能。不過如今主張胡漢一家親,胡人與漢人通婚倒也沒什麽阻礙了。”


    此時夜深人靜,仆人們也早被遣走了,倒是不用擔心有外人在附近偷聽,所以霍淵敢把“姑娘”二字說出口。


    裴儀不免感到羞赧,麵頰微紅地建議道:“殿下倒也不必把婚姻大事掛嘴邊。”


    霍淵低頭輕輕笑了,整個人都透著股與往日不同的柔和之色。


    他沉默了一會兒,倏而開口道:“七殺今日說的那番話,我覺得也有點道理。”


    裴儀錯愕地看向站在窗前的男人,沒料到他會把話題扯到這上麵來。


    清朗如水的月光從外麵照到霍淵身上,這個男人背對著麵對,麵朝著她,完全處在了背光處,臉頰都幾乎全隱在了黑暗中。


    可是,縱然看不見男人的神色了,裴儀也莫名覺得自己能猜到男人此刻臉上的神色。


    “梵音,我一直覺得男人保護自己的女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霍淵徐徐道,“我從未想過我的妻子會是一個巾幗梟雄。”


    “我一直覺得,我的妻子隻需要無憂無慮地享受生活就好。她不需要有多大本事,但她聰慧、和善,和她在一起,我就會開心。我會竭盡我所能護她一輩子。”


    “不過,若是有一日,我先她一步走了,誰又來護她呢?是我們的孩子嗎?萬一孩子也尚且年幼呢?那她什麽都不懂,豈不是要受旁人愚弄?”


    霍淵頓了一下,似乎是有些難過,過了小會兒才接著往下娓娓道來:“梵音,你做什麽我都會支持你。你能做出成績來那是最好,若是闖不出什麽名堂來也不必氣餒懊惱。我不奢求你在官場風生水起,我隻希望……你能有最起碼的自保能力。”


    裴儀心裏霎時湧出一股暖流,將她的四肢百骸都溫暖起來。


    在此之前,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霍淵,溫柔卻又哀傷。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染著深情,讓她這個傾聽者都禁不住感動,卻又感到沉重。


    裴儀倏而感到難言的羞愧,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和霍淵之間似乎有什麽誤會。


    霍淵這話裏話外完全把她當未來的妻子看待了,這和她之前以為霍淵已經放棄她的設想完全不一致。


    “殿下,”裴儀有些難以啟齒,猶豫了片刻,還是繼續道,“我並沒有成親的打算。殿下這份厚愛,我承擔不起。”


    怕自己說得不夠明白又惹人誤會,裴儀接著補充道:“我雖也向往風花雪月,可我並未紅鸞星動。”


    霍淵愣在了原地。好半晌,他才難以置信地嗤笑道:“閣下的意思是,對本王從不曾心動?”


    裴儀能明顯感覺到男人這突然冒出來的怒氣,男人這驟然疏離的稱謂也可見一斑。


    她心頭不禁有些犯怵,畢竟這般憤怒又隱忍的霍淵她還是頭一見。


    可讓人誤會本就不對了,今日既然有機會說開,那她就更要一鼓作氣,免得讓人再生誤會。


    裴儀給自己打著氣,硬著頭皮道:“確實不曾心動。在我心裏,殿下一直是我最好的合作夥伴,最仗義的知己朋友。”


    “朋友?”霍淵寒聲詰問道。


    他有種被人戲耍的憤怒感。


    他活了二十載,頭一次對一個人心動,頭一次這般花空心思為一個人籌謀鋪路。


    他以為他與這個人是兩情相悅,是共克艱難,是相濡以沫。


    結果到頭來,這人卻輕飄飄一句隻當他是朋友。


    霍淵感到難以忍受,他憤怒地質問道:“那我們以前經曆的事情又算什麽?!裴儀,是你先追求我的!是你死乞白賴地要來糾纏我的!現在你倒好了,翻臉不認人了?!怎麽,你是心疼愛慕七殺,所以想踹了我哄他開心?還是說……你覺得反正就把我吃到手了,所以沒了新鮮勁兒,打算甩開我不要了?”


    裴儀很是難堪,但又覺得實在是無從說起。


    聽了霍淵這一通指責,她才驀然意識到兩人之間或許有太多太多誤會了。


    裴儀心亂如麻,腦子也鬧哄哄的。


    好半天,她才鄭重地緩緩開口辯解道:“殿下,我從未追求過你……”


    不等她把話說完,霍淵就憤怒地搶白道:“從未追求過?!那你當初強吻我怎麽說?!你死活不讓我接觸蘇洛芸,甚至以輕薄我相威脅又是怎麽說?!”


    “你將我供在府上養傷,處處遷就我又如何說?!”


    “你為了我,去求你二哥護送我,這又該怎麽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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