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姝發了會呆後,本能地動作起來,將自己行李箱中的舊衣取出,安放在一個空置的櫃子格裏。


    合攏櫃門時,她瞥見鏡麵中的自己,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


    不怪她這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實在是這間套房樣式的居所…寓意比較獨特。


    是別莊裝修設計之初,鬱拾華刻意吩咐的。


    留給未來夫人的居所。


    喻姝扯了扯唇,不免想起三四年前自己第一次在永悅莊過夜的局促和忐忑。


    她一向有分寸,僅管和老板滾了床單,但對留宿老板家並不感興趣,收拾好後禮貌向他道別。


    “司機已經下班,你如果要回家的話,我親自送你。”鬱拾華一身珊瑚絨的深灰睡袍,敲打著鍵盤的手指一頓,從屏幕後抬眸看她。


    喻姝愣住,作為員工的自覺提醒她,深更半夜老板送下屬回家是不符合公序良俗的。


    可是……


    她沒說要他親自送啊。


    “鬱總您不用送我,我自己會打車。我是來和你說下……”喻姝低頭掰著手指頭,一時進退不得。


    鬱拾華沒理會她,置若罔聞地回完一封國際郵件,起身牽過她的手:“你是知會我一聲還是征詢我的意見?”


    啊。


    她總不好在這裏過夜吧。


    “明天還要上班,我得走了。”喻姝鼓起僅有的一點勇氣,同他說道。


    鬱拾華眼神微動,目光掠過她後頸處的細微紅痕,微乎其微地皺了下眉,就這副樣子夜半坐上陌生男人的車?


    “我叫管家給你整好了間房。來日方長,你要習慣在這裏留宿。”


    喻姝傻眼,良久才吞吞吐吐:“鬱總,被人知道對您名聲不好。”


    “誰敢亂說?”鬱拾華反問,不由分說地帶她往三樓走,“你如果怕被人說閑話……”


    喻姝靜待他的下文。


    淺淺的期待躍然心間,臉頰處自然而然地泛起些粉紅,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羞怯可人。


    “直接否認就好了。”


    啊?


    這……喻姝不解,這不是撒謊嗎?


    好在她不是什麽遲鈍的性子,轉瞬體會了男人內心深處對這段關係的定位,垂下眼瞼,輕輕應了一聲。


    幾年時光荏苒,她好似從一個臨時床伴升級成了固定情人。


    也在永悅莊有了自己的房間。


    管家不會自作主張,她能搬進他隔壁的夫人房肯定出自鬱拾華的吩咐。


    癡人說夢的妄想像是腦海裏瘋長出來的藤蔓,緊緊纏住她的思緒,不可思議將那朦朧的猜測具化成不停跳動的念想。


    微弱而急促的鈴聲在響。


    喻姝慌張地站起身子,是她的手機鈴聲。


    房子大了也難,不過一個套間,她幾乎快要聽不見了。


    “喂。”總算在掛斷前找到了被她放到茶幾上的手機。


    “是在看衣服嗎?這麽久才接。”男人心情不錯,語調上揚。


    喻姝收住四溢的情緒,似是被他輕快的口吻所傳染,唇角帶笑:“都很漂亮。”也很昂貴。


    “那條銀灰帶紫的睡裙……看見沒?”鬱拾華指點著她。


    喻姝起身拉開家居服為主的衣櫥,一眼注意到了最邊上的銀紫色睡裙。


    她臉蹭地紅了。


    是在情趣和常規間曖昧不已的樣式,說它大膽新潮,裙子畢竟是完整的,說它普普通通,又在腰間透著點不正經的味道。


    鬱拾華悠然而笑:“我還有十分鍾到,你洗好澡了沒?”


    “好。我馬上去。”喻姝唯有應承,小心地拎出了這個裙子。


    “記得穿。”


    說完便斷了電話,絕不拖泥帶水。


    喻姝顧不得起起伏伏的心緒,滿腹心事地拿好衣物進了浴室。


    淋浴室的玻璃很快被水汽糊成一麵白牆,恒溫花灑出水舒緩,落在皮膚上唯有被撫慰的熱意和滿滿的鬆弛感,輕而易舉地將一整日的風塵和倦意洗去。


    她心神漸漸鬆散,連帶著視線也迷離起來。


    因此絲毫沒留心到浴室外房門被打開的聲響。


    等她意識到有人進來時,赤身的男人已大步跨進浴室,近在咫尺。水霧迷蒙,又有玻璃阻隔,卻不妨礙倆人坦誠相見,分毫畢現。


    眸中被欲望盈滿的男人長臂一展,有力地環住她細膩柔滑的腰身,兩隻手則遊走在她的敏感之處,貪婪而渴望地汲取著她身上的清香和美好。


    又是一場荒唐。


    次日醒來,喻姝緩了好久才發現,原來陣地從她的浴室轉移到了他的臥室大床,她感受了會四肢的能動性,輕輕翻身下了床。


    一覺睡到自然醒的日子就此結束。


    喻姝回到自己的房間洗漱,隻見浴室已恢複如初,物品擺放有序,昨夜摔碎的杯墊換了個新的大理石紋,她愣了一下開始梳頭洗臉。


    櫥櫃中的職業裝很多,幾乎每一套都配了長褲或一步裙。


    她隨意挑了身中規中矩的黑白條紋套裝,確認尺碼無疑後,一氣嗬成地剪下吊牌,穿著妥當。


    鬱拾華特意交代過的,衣服要盡可能地穿,一個月裏不許重複。


    至於下個月……


    昨天那女傭的意思是,品牌方會上門來換,並根據她的喜好做出調整和建議。


    論無所不能的金錢和資本。


    喻姝選了雙不高不低的漆麵黑鞋,對鏡戴上一副配在套裝衣架上的珍珠耳環,她沒來得及仔細甄選,拿了個永遠不會錯的黑包,正好七點十分。


    約了高醒言七點半在九章別墅的正門見。


    她輕輕合上房門,生怕驚動旁邊屋內的鬱拾華,貓著身子下了樓。


    九章的富人們多還在夢鄉,偶有晨跑而過的中年男女。


    鬱鬱蔥蔥的小樹林邊,高醒言似乎低頭逗著兩隻小貓,喻姝眯著眼看他扣出了自己麵包中的肉腸,毫不吝嗇地遞給一隻橘黃色的貓。


    她下車後第一眼落在了麵包袋上,是設計感和版型都很別出心裁的塑料袋,隻印著色彩舒緩的花草等物,另一麵的logo一下子使她恍然大悟。


    是蘇文嬰那日過來吃飯順手在單位邊上買的一家蛋糕店。


    奚燕不愛甜食,冷清地吃了一點,她卻對這種甜膩軟和的食物沒什麽抵抗力,吃得不亦樂乎。


    誰買的一目了然,誰拿來的更是昭然若揭。


    嗯…不止這袋麵包。


    “這件衛衣很適合你。”喻姝啟齒一笑。


    高醒言這時才驚覺她的存在,一驚一乍地,險些驚走剛被吃食安撫好的流浪貓。


    半大少年並非不諳世事,不懂穿著打扮。


    尤其先前的國際高中,除了極個別全身心撲在學業上的女生,大多數女生在學習之餘不免在乎自己的相貌穿著。


    討論衣鞋包包,是女生圈子裏的常態。


    高醒言見慣各種高定奢侈品,一眼斷定喻姝這一身打扮價值不菲,絕不是靠薪水能買得起的程度。


    “之前沒穿過。”他看了眼自己學生氣極濃的衣服,胡亂扯了句。


    喻姝腹誹,當然沒穿過,顯然又是誰刻意給你買的新衣服。


    車子開到八中的出入口時,喻姝剛吃好最後一個生煎。


    “你擦一下嘴巴旁邊,小心髒了外套。”高醒言沒料到她的吃相這麽……驚世駭俗,和本身的氣質差了十萬八千裏。


    喻姝拉下車中的鏡子,理了理自己的儀容儀表,又認真抹上了略顯張揚和高調的口紅。


    高醒言注意到車子竟穿門而過,直直開進學校之中。


    “是打算給我營造富二代的人設?”他人不笨,腦子稍稍一轉便想通前因後果。


    喻姝瞟他一眼,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再仔細想想。”


    高醒言沉默。


    與其說是主動營造,不如說是學校推波助瀾。


    頗有助紂為虐的味兒。


    是學校想巴結她背後的人——鬱寰集團的老板?


    他這段時間在家學習,時不時上網搜索過相關新聞,自然沒錯過年初那一場轟動的離職官司。


    喻姝沒刻意詢問快慢班的事,左右學校知道高醒言背後有人,明目張膽的欺淩絕計不會再有。


    所幸八中是燕京傳統的重高之一,沒國際高中那麽多套路和花花腸子。


    學生多以中產家庭的子女為主,走的基本是高考的路子。


    手續是年級主任幫忙親自辦的,當班的班主任和顏悅色,簡單問了高醒言幾個問題,便客氣地表示自己馬上要開課,順便帶他去班級落座介紹。


    “我可以自己去。”高醒言從一邊的椅子上拎過書包,小聲和喻姝說。


    喻姝不置可否地點頭,遙遙看他轉進另一棟樓的教室後才離開。


    想起奚燕大概心神不寧地等著自己的消息,喻姝到底沒舍得好友備受等待的煎熬,主動編輯了信息過去,還附上校園圖兩張。


    緊趕慢趕到二十八樓,鬱拾華正在其他樓層開會,聽半年度的各部門小結。


    “喻姝姐好。”


    “秘書長回來了。”


    總裁辦稀稀拉拉地響起一聲接著一聲的招呼,有純粹出於表麵功夫的,有熱情洋溢上來摟她的,喻姝麵上帶笑,統統一視同仁。


    她從來知道,所謂的秘書生涯,自始至終隻係於一人身上。


    “你回來就好,鬱總是不招新人,也不提拔新的秘書長。我一人身兼多職,忙起來簡直能要人命。”趙涵一臉謝天謝地的感慨,連連將一應機鑰或以實物,或以文件形式拿給她。


    時隔大半年重回總裁辦,不僅沒有一點物是人非的恍惚感,熟悉的布局陳設還進一步將她內心久違的歸屬感牽扯而出,仿佛她隻是出去周遊了趟世界歸來,塵埃落定的安心感充斥著全身。


    喻姝莫名一笑,是她想得天真。


    以為憑一紙判決書可以回到屬於自己的階級,恢複曾經忙碌的普通生活,可以找回生而為人的一點……樂趣和尊嚴。


    鬱寰集團總裁辦的秘書長,看似好大頭銜,舉重若輕。實則既無實際地位又身陷權利漩渦,僅僅放眼於集團內部,她大概約等於封建皇權下的執筆太監,無人敢尋釁得罪,也無人從心底看得起你。


    狐假虎威的好處是有的,底下人會將你本人的語言表達,轉化或理解為你所附庸之人的‘聖意’。


    鬱拾華並不是會在工作時間徇私的老板,喻姝更不是那種仗著幾分‘聖寵’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妃。


    各色郵件,文書流水般轉到喻姝地方,昔日高強度的工作節奏迎麵而來。


    鬱拾華回辦公室時,眼風掃過她的工位,大約是電話講得專心,她伏首案前,隻露出一個紮得完美的啾啾輕微晃動。


    怪可愛的。


    “鬱總。”有人喊了一聲,表示線上有事先約好的電話進來。


    喻姝腦袋一抬,正正見鬱拾華從她身旁路過,連個眼角的餘光都不曾賞她。她習以為常,甚至覺得這樣甚好。


    對周遭一切漠不關心,隻全身心地驅使自己一往無前,朝著目的地日以繼夜,不畏艱險,竭盡全力。


    她曾是非常欽佩鬱拾華這種心誌和信念的,也以此勉勵自己,拿他當榜樣,祈禱在三十歲前攢到一千萬。


    她得償所願,卻心知肚明並不是努力本身的成果,而是走了一條一言難盡的路。


    跟在鬱拾華身邊,也懂得財富無法用汗水得到,多數依靠血緣和傳承。


    心有旁騖的下場很快顯現。


    複工第一天,她竟犯了合同附件放置錯位的低級錯誤。


    喻姝敲門而入,男人剛擱好固話,意味不明地看她過來。


    “不好意思,海天國際的合同件您還沒過目吧。”喻姝聲音溫吞,不帶一絲焦躁和急切,很是入耳。


    鬱拾華工作上素有效率,一聽便將手邊一遝文書裏最上麵的一份扔到離她最近的桌麵。


    “改好後進來。”


    喻姝不多廢話,嗯了一聲後利落而去。


    托這個白癡錯誤的福,鬱拾華以幫她找感覺為由,將今日需要核對確認的合同、紀要和文書一一過了遍,氣定神閑地糾正她錯誤的重點劃線,一派神清氣爽。


    喻姝聽得眼花繚亂,也顧不得會被某人笑話的可能,摸出個爛筆頭來記。


    晚間,鬱拾華被親媽的一通電話絆住,喻姝眼看他避過自己上了樓,便也識相地待在餐廳,痛痛快快地吃了頓不用拘束的晚飯。


    她磨磨蹭蹭地上了樓,溜進自己的房間,打算整合好下午原本要做的工作,以免拖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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