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地鐵的喻姝剛關掉沈蓮沁親媽的聊天頁麵,林彩發來了消息。


    是電子版的結婚請柬。


    ——會準時出席,恭喜你了。


    她輕鬆地打下了字。


    離職之後,再也不用千辛萬苦、小心翼翼地和鬱拾華請假,她甚至沒細看具體日子,大概是個星期天。


    林彩的語音電話來了。


    “其實阿姝,我想請你當伴娘的。”


    喻姝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臉蛋,抿了抿唇。


    “時間有點趕,我老家的兩個表妹沒法來,伴郎那邊湊了四個人,我隻好找你幫個忙,好不好。當伴娘的話,不用包紅包哦。”


    喻姝笑著提醒她:“你當初不是信誓旦旦說過,結婚不能找比自己漂亮的作伴娘嗎…比如我這種。”


    “哎呀,那是開玩笑的。阿姝你最好了,試衣服了我通知你哦。”


    倆人又說了一堆使人快樂的廢話,地鐵到站了。


    便利店窗邊,喻姝瞧見了一個大口吃飯的秋海棠,記憶長河中有關初中時代的人事慢慢浮了上來。


    沈蓮沁…


    她好像提起過自己的母親曾畢業於非常好的醫科大學。


    也是她一心想考取的理想學校。


    “咋了,北極翅吃不吃?”秋海棠張開五指,又把一串冒著熱氣的關東煮遞到她嘴邊。


    喻姝自然而然地接過,這會兒正是飯點。


    奚燕等她回去開飯呢。


    “還記得沈蓮沁嗎?”


    秋海棠和她一般,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神情微凝,不過很快丟開。


    “怎麽了?都過去多少年,好端端地,提她幹嘛。”


    “我碰上她媽媽了。”


    秋海棠咕嚕咕嚕地喝著湯,不以為意:“沈蓮沁初中那會防咱倆跟什麽似的,各種惡心人的動作不斷,生怕你我和她搶育樹私高的名額。後來她得償所願,可受不了壓力跳了樓,同你有什麽幹係。”


    “怎麽沒有呢。”喻姝輕描淡寫,“她死的那天給我發過消息。”


    秋海棠第一次聽她說,瞪大了眼靜待下文。


    “時至今日,我終於發現自己曾經的認知有多麽可笑,也懂得你當初的提醒有多麽珍貴。喻姝,祝你一生永遠清醒,不要落到我的地步。”


    喻姝一字一句平鋪直敘。


    “那天我在考試,看見的時候已經四點半。我撥了電話過去,但她沒接。放學後我特意繞到了育樹私高的後門,果然聽到等晚自習的家長們在議論有人跳了樓。”


    “她媽媽現在才知道沈蓮沁和你最後聯係過?不應該吧。”秋海棠跟沒事人一樣地反問。


    喻姝稍稍思索了會:“她估計清空了手機。”


    秋海棠憑著看電視劇的經驗皺眉道:“還是別人幫她弄的?”


    她像模像樣地分析,“不是你和我說的嗎?育樹私高常有人跳樓,就在我們讀初中那會,平均每年一到兩個。”


    喻姝歎息道:“在這句話之前,我有找她聊過天,在空間裏經常互相留言。”


    “那不正好?”秋海棠拿過紙巾擦嘴,“要為女兒複仇的母親,和知道真相的你。”


    “哪門子仇?”喻姝難得心煩意亂,捧著關東煮杯起了身。


    秋海棠:???


    “世上沒那麽多血海深仇。她媽媽注定要失望。”


    她滿懷心事地離開了。


    等到再次在咖啡廳見到沈蓮沁的母親白婭,喻姝留了個心眼。


    “我的女兒去年托夢給我了,說自己死得好冤,不明不白。”白婭開頭便不同尋常。


    喻姝慢慢用小勺子勻著奶和咖啡,問起看似無關緊要的事。


    “您後來沒要孩子嗎?”沈蓮沁高二去世,白婭是來得及再生一個來走出悲痛的。


    這是多數普通家庭的選擇。


    白婭表情一愣,竟有點不好意思:“有的,給小蓮添了個妹妹。”


    喻姝報以微笑:“和蓮沁像嗎?一般親姐妹都會有點像。”


    “嗯,都很喜歡畫畫。”白婭恍惚了一會兒。


    喻姝打量著麵前保養得宜、神情自若的她,心下怪異感不減反增,白婭明顯這十多年過得不錯,起碼沒沉浸在喪女之痛裏不能自拔,又和新生的孩子開啟了新生活,也不知是什麽契機,導致她又開始追溯過往。


    “是哪個男生?”白婭直擊要害。


    喻姝則歪了歪腦袋:“屍檢結果沒有查過那方麵嗎?”


    白婭表情有些扭曲:“我當時想得少了。而且她衣物完整,沒仔細查過。”


    喻姝琢磨了會仔細倆字。


    這是個很精妙的詞。


    “她空間裏的照片呢?”


    白婭困惑又茫然:“什麽空間?”


    喻姝端詳她片刻,又認真回想了一番沈蓮沁提及母親的態度,方慢慢道:“我們中學那幾年,很流行在空間裏發動態,去別人空間留言啥的。”


    “是企鵝裏的?”


    “嗯。”


    喻姝篤定她對空間一無所知,建議道:“你可以去向企鵝申訴。”


    白婭眼神盯牢她雲淡風輕的臉,唇邊竟露出病態的弧度:“一條人命,便不值得喻秘書上點心?”


    喻秘書三字再度令她的警戒心上升了一個高度。


    “我離職了。”


    “那醫院門口的男人是誰?日理萬機的總裁如何會理睬無關緊要的人。”白婭點出關鍵。


    “這和你有關係嗎?”喻姝笑意鮮明。


    白婭手上一用力,金屬叉子和盤子發出刺耳又尖銳的碰撞聲。


    “育樹私高隸屬於鬱寰集團。”白婭冷冷道。


    喻姝眉毛輕挑:“那時鬱拾華……”也不過高中生的年紀,隻是名義上已是鬱寰集團的第一人。


    “我女兒有段時間經常提一個比她高比她白比她瘦的漂亮同學,隻是長得好看就算了,可惡的是成績也比她好。”白婭早把網上關於喻姝的信息看了幾遍,眾說紛紜,唯一達成共識的是,外貌的認可。


    跪舔的不再少數。


    “可惡是她經常用來罵我的詞。”喻姝沒有一絲怒意,淺淺的笑容中甚至有一分無法言說的懷念。


    那時的自己,上進積極,對未來抱有期盼和向往。


    “你倒沉得住氣。”白婭做足了功課而來,毫不留情道,“明明小蓮再討厭你不過,初三檢舉你和另一位同學考試作弊,險些害你檔案留下汙點,你怎麽可能半點不恨?”


    喻姝奇怪地看著她,嘴角微抽:“如果您也在社會上吃過無數悶虧和陰招,那麽學校裏的這點子事兒壓根不算什麽。”


    隻要不是一輩子的陰影,大概率會成為青春裏的一道模糊痕跡。


    和付襄比,和王洛瀅比,沈蓮沁在喻姝心中的形象一年比一年白。


    白婭自婚後就是全職太太,這兩年才開始拋頭露麵地工作,丈夫給力,自身學曆又好,輕而易舉謀到了旁人求都求不來的位置。


    沒怎麽被社會毒打過的她對喻姝的回答反應了好久,卻仍無法感同身受。


    “不管是監控或是法檢,以及警察調查的結果都認定是自殺,你們和學校後來也達成了和解,如今你向我來興師問罪,圖什麽?”


    可能是白婭出現的地方過於巧合,可能是多年秘書工作的本能反應,喻姝不由自主地過了一遍鬱寰集團第一季度的工作重點。


    “我想向你求證,當年育樹私高選拔各個初中的尖子生作為特招,報名表中是不是包含了身高體重的要求?你們學校進入複試的候選人是不是都是女生?”白婭語氣幽幽。


    喻姝心平氣和:“不是,有一部分成績很好的男生。”


    “喔?那為什麽最後特招進去的是清一色女孩子?”這絕不是巧合。


    喻姝目光沉靜,直直望向她有些發紅的眼。


    “你打聽得還不夠詳細。不光我們這一屆,育樹私高特招進去的窮學生,從來隻有女孩子。”


    一陣寂靜後,白婭順理成章地推斷:“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裏麵的貓膩?”


    喻姝輕笑:“我是什麽家庭出身,你應該打聽過了,如何有門路知道這種貴族學校裏的潛規則。”


    “不光學費全免,還有每月餐補和對外交流的機會。你為什麽不去?”白婭的邏輯似乎進了什麽死胡同。


    喻姝反問:“夜店酒吧對我這樣的姑娘,不光不收人頭費,還免我酒水你敢信?”


    可能是她言語中的譏諷意味過濃,白婭的神情已不複最初的平和。


    隱藏在其下的瘋狂,漸漸顯山露水。


    “要是你去就好了,我的小蓮怎麽會遇上那種事?”白婭喃喃自語。


    “哪種事?請您說清楚。她已過世多年,沒有確切證據的話,您作為她的母親,不要造女兒的黃謠。”喻姝背脊挺直,端端正正。


    白婭的臉部肌肉已開始不受控製地抖動。


    “她那段時間明明是談戀愛了!我是她親媽,我會看不出來?!那男生出手闊綽,送了她好幾個包,可都是當季新款,仿都來不及仿的那種。”


    喻姝古怪一笑:“你既然是她親媽,既然看出來了,為什麽不管?”


    白婭被堵得答不上話,好半晌才愣愣道:“我以為就是高中生談戀愛,也很正常不是嗎?”


    “你知道正常,又來這邊說什麽鬼話。”喻姝對於自己沒去擺攤然後騰出花了一上午的行為感到萬分後悔。


    就不該加好友的。


    白婭在一陣慘白麵色後,突地放聲大叫:“可是她死了!”


    喻姝身體一僵,周圍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她們身上。


    “你嚷嚷地這麽響,別人隻會覺得你瘋了。”


    白婭臉上開始扭曲出顯而易見的弧度:“你明知道一切卻高高掛起,和殺人凶手有什麽兩樣?!”


    喻姝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毫不動搖:“我和她在初三畢業後,對話加在一起不超過一百個字,還是她主動找我的。至於作壁上觀,你一個和她同吃同住、思想成熟的成年人都對女兒的跨階級交友戀愛視而不見,我確實愛莫能助。”


    從人心險惡的角度窺視這一切,喻姝腦補認為,這個媽才是這場悲劇的緣起。


    給女兒灌輸報考貴族學校的想法,默許自家孩子收取遠超家庭經濟範疇的奢侈品,還有那一萬元…


    如果說非要把沈蓮沁的死和她牽扯上關係,那麽就隻有那一萬元了。


    果然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若非如此,她又豈會坐在這裏聽白婭這些一言難盡的話。


    “你好自為之吧。”


    喻姝沒有直接轉身,因為白婭麵前的咖啡足夠潑她一身的。


    大門被慣性拉攏的瞬間,喻姝隱約聽到一聲可怖的尖叫。


    難不成還能找鬱拾華尋仇不成?


    喻姝朝自己笑著搖了搖頭。


    那日在豫仁醫院門口,某人自降‘逼格’,甘願來到不屬於他的地方。


    不同階級之間,客觀事實就是連見麵說話都是奢侈,逞論其他。


    要不是自己和他維持了三年的非正當關係,以鬱拾華清心冷性的做派,估計一個正眼都不會賞過來。


    這一不大不小的插曲,很快被喻姝拋到腦後。


    因為鬱詩詩打來了電話,要她有空過去一趟。


    “嗯?述職報告?”喻姝環視了圈煥然一新的辦公室,剛落座便聽鬱詩詩眉飛色舞地說道。鬱詩詩撅了撅嘴:“你怎麽一副無知樣,這種季度會議沒參加過?”


    ”的確次數不多。”喻姝苦思冥想道。


    “這可是我第一次以中嶸負責人的身份亮相,很重要的。”


    喻姝體諒地點頭:“那你好好準備,叫秘書室的人給你寫好。”


    “我這秘書長在侍候人上很有一套,你瞅瞅我這滿桌子的零食奶茶,都是她置辦的,而且嘴巴也甜,特別能體察上意。”鬱詩詩拿過包手撕牛肉賄賂她,“不過你猜她什麽學曆?”


    喻姝下意識看了眼外包裝上的牌子,嗯,不便宜讀。


    “總不能是職高吧。”她胡說八道。


    鬱詩詩嗔了她一眼,輕哼道:“你也太離譜了,中嶸再比不上鬱寰,秘書長也不能是個沒讀過大學的睜眼瞎吧。”


    “照你這個算法,八成的人都是文盲。”喻姝摸過一塊迷你白巧,含進嘴中。


    “這口味很膩誒。”鬱詩詩點評了句後揭開謎底,“離本科一步之遙。是連財經新聞都看不懂的大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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