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如瓷見她不語,指尖的茶湯在桌上輕點,複起了一卦。


    一口一木,是個困字。


    自困。


    看來需要加把火,將那木字灼去,她才能宣之於口。


    “師妹你且回去再想想,小眠兒那邊,我自會去了解一二。”顧如瓷知曉她升卿是個偏執成性的,若是直言讓她改變,她反而容易逆反,需得以事教人。


    且這事隻聽聞升卿一人之言,小眠兒那邊還不知什麽情況,需要了解一番才是!


    升卿心中天平漸漸傾斜,暗色鳳眸帶了絲迷惘,看了眼顧如瓷後輕點頭,接著化作一團煙霧遁失原地。


    升卿走後三息之久。


    顧如瓷方才深吸一口氣,將桌上茶具收好,隨後起身繞著桌子繞轉,那黑白兩色的發絲在空中擺動。


    怎麽會?!


    怎麽會如此混賬!?


    怪我!皆怪我!!!


    這些年沒有管看好師弟師妹……


    顧如瓷身為大師姐的良心狠狠遭受譴責,伸手拍了拍自己胸口,麵上常年的溫笑也轉為一股複雜,兩條舒朗好看的眉都要擰成蟲了。


    為師者竟然引誘徒兒,還……日日纏之於榻,成何體統,這簡直!


    呼——


    顧如瓷長長歎了一口氣,將長發冠起,換了一身正式些的法袍,準備去尋師侄聊聊,瞧看她是否真的情根深種,亦或是被這壞蛇給迷了心誌。


    青竹山內。


    鬱眠進步神速,她的修為本就足以繪製六品符籙,隻是心境與知識沒能跟上,花費一日複習基本功,再遇心境開朗,今天筆下的動作就穩當許多了。


    符清執著玉尺,一個時辰隻給她指點了三次不到。


    鬱眠完全沉浸在那由靈力和線條勾勒而成的奇妙世界之中,冥冥無聲,與道相攜。


    她從這簡單的黃紙上,看出了山川河流,奔雷走獸,是又險又峻,又巍又峭,似天地繪卷,如道之縮影。


    符籙與陣法,皆是依靠靈力溝通天地成形,有共通之處,線條勾勒與陣法設計未嚐不是異曲同工。


    她終於明白了些符清師伯為何會將符籙陣法相結合,這二者在道之根本上,有非常相似之處。


    修符道者,更易修陣道。


    類似於學理科,便避不開物理化學,和這兩者之間的關係一般。


    她一沉浸,周遭的時間好像被按下暫停鍵,一切都是那樣緩慢,空氣的震動在耳邊如同蝴蝶扇動翅膀,揮舞起震蕩漣漪。


    筆下符籙一氣嗬成,沒有半分停頓。


    她眸光一閃,終於抓住了在腦海中不斷穿梭的“風”,那一刹那的靈感捕獲後,對六品符籙的不解之處好像瞬間消失,茅塞頓開。


    “師伯!您瞧瞧,這道凝冰符如何?”鬱眠兩指輕拿起桌上符籙,朝符清邀功問道。


    指尖輕觸之後,一道微微的寒涼氣息透到指尖上,就像是被冷風吹拂一般。


    符清輕點頭,“品質上等,不錯,但可追求精益求精,待到符籙勾勒出後,不再泄出寒氣,看似如普通黃紙一般,便可算是極品。”


    “極品符籙,靈氣內守,可千年不潰散半分威力。”


    “上等符籙可達到符籙基礎效用雙倍,靈力潰散較慢,你這張在三百年內都可達正常效果。”


    鬱眠原本還有點的傲氣被一下子戳破,她知曉符籙有保質期,隻是沒想到自己製作的保質期原來這麽短。


    她記得靈芙師姐繪製贈她防身的都是瞧起來普通,用著卻效果非凡的符籙。


    看來她所製皆是極品符籙,符清師伯的要求也大概是極品為及格線。


    她得努力了!


    鬱眠是不買符,不知符籙貴,外界繪製達到符籙正常水平的普通六品符修,都是會被宗門看作是寶的存在。


    畢竟符修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人形彈藥庫,一人便可以供給一小批修士護身任務使用。


    而六品符籙乃是金丹修士最為常用,且運用最廣的符。


    “我再練習練習!”


    鬱眠鬥誌被勾起來,全身心鑽入了成功達成極品的目標之中。


    她正苦心鑽研著,便聽見身後門扉被輕輕打開,吱呀的開門聲響起,原本在自己身前看著書的符清師伯抬起頭來,目光一亮。


    “大師姐。”


    她向來是那個不會哭的孩子,也是幾位師弟師妹中最讓人省心那一個,因此顧如瓷在符清身上耗費的精力少一些。


    兩人關係便是最合乎規矩的師姐妹。


    “五師妹,身體可還好些?”顧如瓷以往不敢來看符清,因為一眼就能看到她身上的死氣,卻無能為力,心中愧疚暗生。


    如今一眼看去,許是身後門扉大開,曦光透入,像是遍地灑金,竟也將五師妹身上染上一層光暈。


    滿身的書卷氣,眉目雖然還有些蒼白,但能瞧見一股子過往的生機。


    “一切都好,多謝大師姐關懷,此來可是有何事?”符清將書卷和手中玉尺輕輕放下,雙手乖巧搭著,將回憶一下子拉回了一個千年之前的五師妹。


    山河易變,光陰輪轉,難能可貴的是,故人未變。


    “我來尋小眠兒有事相談…”顧如瓷被一句話拉回了苦惱之中,看著伏在案前認真的身影,眼中多了不止一絲憐惜。


    原本沉浸在繪製符籙之中的鬱眠被那一聲喚自己稱呼給打斷,她轉頭看向那大半頭銀發欺雪的女子,眉心一點紅隨著她勾起的唇角晃了晃。


    “大師伯,您尋我有什麽事嗎?”鬱眠心中暗道不好,自己在這修行符籙 卻落下了大師伯傳授的《摘星錄》。


    這回不是來抓她去修《摘星錄》的吧?


    她真的是將自己一個人掰成兩個使,也修不完這諸多秘籍啊。


    不過,能有這麽多好老師,是她三生有幸,還有什麽可抱怨的呢。


    顧如瓷看著這小師侄乖巧可愛的模樣,心中痛惜難忍,臉上表情難繃,似有憐惜、悔痛、歎惋……


    複雜得像是一串五味子。


    “五師妹,我有些要事需要與小眠兒商討一番,先借用半日,待午後……”顧如瓷眸光一動,眼中劃過一道虛影,未來光影一閃而過。


    是符清握著書冊等人到黃昏。


    看來半日是不夠了。


    “借用一日,明日給你送回。”


    符清點頭,大師姐從不會無的放矢,如今前來許是有要事相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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