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粉色襴衫少年, 顏如玉、眼似漆,陽光穿過一把櫻花飛舞遮陽油紙傘,更神襯得他粉麵桃腮。


    常羨人間琢玉郎, 萬裏歸來年愈少,微笑,試問京城好不好?卻道,要把我的皮膚曬黑了(注1)。


    正是汪大夏, 他出走半年, 歸來……添了幾分少女感。


    陸纓也是半年不見,歸來……臉上有疤,仍是少年,隻是多了幾分彪悍之氣。


    汪大夏手中的遮陽傘往右邊傾斜, 大半個肩膀都在太陽暴曬之下, 倒是把身邊一個青衣素顏、戴著孝髻的寡婦遮得嚴嚴實實, 所以看不清她的相貌。


    但是嚴世蕃猜測這個寡婦應該就是魏采薇了。


    從汪大夏抱怨天氣的話裏來看, 原來消失大半年的三個人去了江南, 也恰好去過興化城。


    這讓嚴世蕃猛地醒悟過來:羅龍文失蹤、五千兩黃金出現在倭寇巢穴,一定是這三個人搗的鬼!


    嚴世蕃腸子都悔青了:我當初就不該聽忠誠伯的話,放過了汪大夏這個臭小子!景王做的對, 小寡婦是個禍害,必須死!可惜那個臭道士沒能弄死她。


    還有陸纓——


    嚴世蕃氣急敗壞,快步走過去, 唾沫橫飛的質問陸纓,“你還有臉回來!你回家之後, 有何麵對你的二姐和外甥!”


    在官船上航行了一個多月,幾乎與世隔絕,他們隻曉得徐階取代了嚴嵩成為內閣首輔大臣, 嚴家要倒台了,但是沒有想到會倒得的如此之快。


    直到上岸的時候,陸纓三人都沒有注意到碼頭上兩個穿著囚服、一胖一瘦兩個老人是嚴世蕃和嚴嵩父子兩個。


    甚至都麵對麵走過來,也沒有認出眼前的囚犯是誰。人在落魄之後,相貌氣質都會發生變化,嚴嵩本來就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了,以前紅光滿麵像個壽星翁,現在須發灰白、臉色黯淡,眼皮耷拉下來了,把眼睛遮得隻留下一條細縫。


    而嚴世蕃差不多暴瘦了二十斤,縮水了一圈,甚至勉強能夠看見他有脖子了,兩隊宿敵縱使相逢應不識,麵目全非。


    一個老囚犯突然對陸纓咆哮,陸纓先是莫名其妙,然後看到了來拉走父親的二姐夫嚴紹庭,這才意識到老囚犯就是嚴世蕃。


    汪大夏反應過來了,他先將魏采薇往身後一扒拉,然後將手中的油紙傘當做盾牌橫在嚴世蕃和陸纓之間,“你們嚴家丟官,關我們陸統領什麽事情?我們此去江南,是搗毀了白蓮教的一大巢穴,我帶回來的箱子裏還有石灰醃的白蓮教四大傳頭之一鐵牛的人頭,不信我拿出來給你瞧瞧。”


    “大可不必。”嚴紹庭將父親拉回去,“父親,時辰已到,押解的人已經開始催促了,上船吧。”


    嚴世蕃狠狠用眼睛挖了一眼三個人,“你們等著,總有一天,我嚴世蕃會重鎮旗鼓,回來找你們算賬。”


    “算賬?”一直沉默的吳小旗問嚴世蕃:“你還記得麵具吳嗎?他是錦衣衛看守火/器庫房的保管員。”


    嚴世蕃眼神茫然,有些耳熟,但記不起來了,他害死的人太多了,麵具吳渺小如塵埃。


    吳小旗說道:“你們這些大人物把我們視為螻蟻。螻蟻也有父母子女,也有感情,我父親死於你手,家裏的頂梁柱沒有了,祖母悲痛也一病去了,家裏隻有我孤零零一人。如今你們嚴家有今天,都是你作惡的報應,與我們陸統領何幹?你要有臉指責別人,撒泡尿照照自己都做過多少虧心事!”


    吳小旗一席話打動了魏采薇,她也何嚐不是被嚴世蕃間接禍害的隻剩下她一個人?


    嚴世蕃連去年端午節剛剛弄死的麵具吳都不記得了,當然不會記得十一年前慘死的姐姐。


    魏采薇說道:“善惡有報,因果循環。你若依然執迷不悟,以為全天下人都對不起你、虧欠你,非要報複回來的話,相信我,你目前發配原籍的境地還算好的。”


    嚴世蕃冷冷道:“你一個小寡婦,還敢威脅我?”


    魏采薇說道:“我在京城靜候你的結局。”


    我們知道你們父子打什麽主意,不就是指望景王將來奪嫡當皇帝嗎?


    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眼看著鬧得越來越僵,嚴紹庭把父親扯開,“走吧,祖父已經上船了。”


    嚴世蕃登船,嚴紹庭給了押解的軍人每人一個厚重如磚頭般的的紅封,“一路上拜托各位軍爺照顧我的父親和祖父,我祖父年紀大了,父親體胖怕熱,行動遲緩,還望各位多多包涵。”


    嚴紹庭是犯官之子,但也是忠誠伯的女婿,說話和氣,彬彬有禮,押解的軍人們不敢輕賤他,虛虛推脫了幾次,勉為其難收下來。


    等大船離開通州港,軍人們偷偷打開紅封一瞧:我滴乖乖!是一塊約五十兩重的金磚!


    他們就是幹一輩子也賺不了這些錢。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軍人趕緊把嚴家父子從潮濕悶熱的船艙最底層升艙,升到了最高層第三層的大艙房裏。


    嚴世蕃得意洋洋的往床上一躺,笑道:“父親,您總是嫌棄兒子是個財迷,隻曉得賺錢。現在知道錢的好處了吧?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能夠東山再起,有錢——”


    嚴嵩打斷了兒子,“你別光顧著得意,皇上留我們父子性命,是擔心朝中徐階大權獨攬,需要有人


    牽製,不是因為你有錢,趕緊想一想下一步路怎麽走。”


    嚴世蕃從床上咕嚕滾起來,“父親,我已經想了兩條路,第一,就是扶持景王繼位,第二,如果景王是個扶不去的阿鬥、皇上這一脈絕嗣,我們還有一條路可走——益王一脈就在江西,到時候,我們嚴家爭一個從龍之功,照樣風風光光的回到京城。”


    益王朱厚炫是嘉靖帝朱厚熜的堂弟。嘉靖帝是因上一任皇帝正德帝絕嗣,皇室正統無人繼承,按照無嫡立長的規矩,撿了個大漏,從湖北安陸的小藩王變成了大明皇帝。


    如今,裕王和景王都沒有存活的兒子,如果嘉靖帝這一脈也絕嗣,那麽按照繼承順序,就輪到了益王這一脈,益王的藩地就在江西建昌府。


    嚴嵩父子被發配原籍江西,正好近水樓台先得月。


    實在不行,就幹脆另起爐灶的法子,隻有嚴世蕃這種鬼才才想得到,並不拘泥於景王一人。


    嚴嵩恍然大悟,對兒子說道:“看來你腦子裏還是有點東西,裝的不僅僅是錢財。”


    這一邊,嚴家父子滿載著東山再起的希望回到江西老家,這一邊,陸纓等人踏上了回京城的歸途。


    按照事先約定好的,汪大夏送陸纓回陸府。


    陸府還在守孝中,汪大夏把風騷的粉色襴衫脫下來,換了一身素服,輕佻的眼神也變得穩重了,往丈母娘喜歡的樣子打扮,比陸纓還細皮嫩肉,一看就是吃軟飯的。


    尷尬的是,二姐夫嚴紹庭也正好同路返回,在門口相遇。


    陸纓問心無愧,眼神不躲不閃,道:“二姐夫先請。”


    麵對這個彪悍的小姨子,嚴紹庭心情複雜,說道:“上一輩的事情,我們晚輩管不著。為了避免有人在你二姐姐耳邊閑言碎語,我明天會帶著你姐姐還有外甥去三裏屯裏住,安心讀書。”


    陸炳的長眠之地,陸家的祭田祭屋都在三裏屯,是一塊清淨之地。


    陸纓回家,李宜人看到陸纓臉上醒目的疤痕,抱著女兒大哭不止,將近日承受的壓力統統發泄出來,“你可算回來了。”


    汪大夏撲通跪下謝罪,“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保護好陸統領。”


    陸纓說道:“不管他的事情,都是白蓮教太過猖狂,此次我們能夠全能全身而退,汪百戶從中斡旋(犧牲色相),功不可沒。”


    李宜人見這對有情人互相維護,便知汪大夏沒有因陸纓破了相而嫌棄,愈發喜歡這個準女婿,還特地留了他吃晚飯。


    晚宴上,男人一桌,女人一桌,汪大夏坐在嚴紹庭的下手,和汪府兩個男丁陸繹、陸彩一個桌子,喪期不便談笑,也不能喝酒,寂然飯必,一頓飯吃的很是沉悶。


    汪大夏應付了一頓飯,拍馬趕回北城,過家門而不入,徑直來到了甜水巷魏采薇的家,此時京城正值滿天柳絮,駿馬奔騰之時,卷起千堆雪。


    汪大夏從後門進,魏采薇坐在院子裏乘涼,剛切開了一塊西瓜,就等著他來,石桌上還放著一錠五十兩銀子的元寶。


    汪大夏不請自來的坐下吃瓜,“這銀子是什麽回事?”


    魏采薇拿出一張租房契約,“租約今天到期,我要續租一年,這是今年的租金。”


    一年匆匆過去,一年前的今天,汪大夏這個紈絝拒絕把房子租給魏采薇,要把她趕走。


    一年後,魏采薇不僅沒有走,汪大夏還把自己的心賠給她了——身體還有兩年半。


    汪大夏把元寶往魏采薇這邊一推,“不行,這麽好的地段和房子,我要加點東西。”


    魏采薇:“加多少?”


    汪大夏撲過去,加了一個綿長的、西瓜味的吻,“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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