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平道長被抬到了丹爐房, 陸纓和汪大夏想繼續探聽這群臭道士商議做“回報景王”的“正經事”,但是觀長沒有繼續,要道士們回去休息, 說明天大家還有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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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時,道觀鼾聲震天,陸纓和汪大夏在白鹿觀溜門撬鎖,檢查各個房間, 看有無私藏兵器或者印有《全唐詩》封麵的白蓮教寶卷等等證物, 但皆無發現。


    汪大夏打著嗬欠,還打起了退堂鼓,“頭兒,這群臭道士狡猾的很, 一定是藏在什麽密室暗房裏頭, 或者在外頭另有宅院, 就是防著抄家搜查露了餡。寺廟道觀的產業不用交稅, 景王府很多鋪子田產都在白鹿觀名下, 家大業大,所謂兔子不吃窩邊草,他們肯定不會在家裏做壞事。”


    陸纓蹙著眉頭, “他們口口聲聲說要完成景王交代的事情。景王都去湖北就藩了,千裏之外,他在京城還有什麽事情要做?我覺得景王所謀著甚大。”


    汪大夏困得睜不開眼了, “那就放長線釣大魚,我們盯著他們。”


    次日早上, 一夜冰雨過後,道路泥濘,但空氣新鮮, 大街小巷的路人都摘下眼紗和麵衣,神清氣爽,說話的時候嘴裏噴出一股股白氣,冬天到了。


    白鹿觀的道士們穿著常服從後門出去,錦衣衛的暗探遠遠的跟在後麵,發現他們去了北城鼓樓西斜街的廣化寺——離汪大夏的家很近。


    廣化寺正麵朝著鼓樓西斜街,後門就是什刹海,是一座皇家寺廟。但是由於嘉靖帝信奉道教,大興各種道觀,廣化寺這些年和其他寺廟一樣都沒落了,得不到皇室供養,不僅建築年久失修,連佛像上貼的金箔都紛紛脫落,已不複過去的輝煌。


    為了傳承香火,廣化寺早就放下了皇家寺廟的體麵,想法子弄錢自給自足,不僅放開了普通百姓來寺廟上香,到處都擺著方便香客們施舍的功德箱,還將廟裏空出房間對外出租。


    進京趕考的各地舉人、生意人、魚龍混雜,甚至還把整個後院都租出去,租給一個酒樓,酒樓把寺廟的後門改成了大門,酒池肉林,還有樂伎唱歌跳舞助興,佛門已不是清淨之地。


    道士們來到熙熙攘攘、猶如菜市場般喧鬧的廣化寺,有的去上香,有的閑逛,有的去了酒樓要了間包廂,但是他們的視線都盯住一個人。


    一看見此人,暗探們大驚失色,連忙放飛信鴿。


    錦衣衛衙門,汪大夏正趴在案頭呼呼大睡補覺,陸纓推了他兩次,都沒能將他叫醒,遂放棄,拿起一件大毛大氅,披在汪大夏的肩膀上。


    然後去找父親陸炳,遞上最新情報。


    “白鹿觀的道士正在暗自跟蹤裕王殿下。今天是裕王妃的祭日,裕王在廣化寺給亡妻做法事。我懷疑這些道士對裕王圖謀不軌。”


    嘉靖帝和裕王父子關係惡劣。嘉靖帝大興道教,自封上君,修仙煉丹。裕王就信佛教,時不時去寺廟裏誦經吃齋做法事,破罐子破摔,和父皇對著幹,無聲的反抗。


    陸炳淡定的看完情報,說道:“兩個親王之間較勁,不是一天兩天了,咱們錦衣衛千萬別摻和進去。錦衣衛隻負責保護國家和皇上的安全,不要卷入儲位之爭,否則,連我也會失信於陛下。”


    陸炳對嘉靖帝絕對效忠。從皇權的獨一無二來看,步入衰老的皇帝肯定會防患兩個年輕力壯的兒子,兩個兒子暗自較勁鬥一鬥,總比兩個兒子聯合起來鬥老子要強。


    作為一個生性多疑的皇帝,如果兒子們兄友弟恭,他反而會害怕,兒子們關係疏離,爭一爭,鬥一鬥,他的皇位才會穩當。


    吃同一個人的奶水長大的,陸炳太了解嘉靖帝了。


    陸纓被父親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從頭到腳透心涼,她為了跟這條線索,昨晚通宵沒睡,眼底一片青黑之色,自以為有了重大突破,父親卻要她別管閑事,不要惹禍上身。


    陸纓深吸一口氣,沒有放棄,繼續說道:“這不是藩王之間的互相監視和爭鬥,這群道士十分狡猾,差點害死了魏大夫,行凶時還偽裝成白蓮教,可見心思深沉。汪大夏吃了一肚子風沙才僥幸蹲守到了凶犯,難道錦衣衛要放任不管?魏大夫放的血、汪大夏吃的風沙都白受罪了?”


    陸炳歎道:“你現在還年輕,不懂這裏頭有多麽複雜。儲位之爭是非常的敏感的事情。魏采薇和景王府的衛太監是私人恩怨,衛太監要借著白蓮教的幌子殺讓他丟了麵子的魏采薇,這事沒做成對不對?而且你們有人證,沒物證,偽裝白蓮教寶卷的書冊搜到了嗎?”


    “景王府完全可以反咬你們一口,把私人恩怨變成儲位之爭,說你們串通起來汙蔑陷害景王,是為了幫助裕王。他們把事情搞大,這事鬧到皇上那裏去,皇上肯定不會偏向你們,皇上厭棄裕王久已,你們陷害景王幫裕王,皇上會將你們一同厭棄。你和汪大夏都要丟官的,吃雞不成蝕把米,何必呢。”


    陸纓不服氣,據理力爭,“魏大夫和衛太監之間怎麽可能是私人恩怨?魏大夫是替那些秀女們鳴不平才和衛太監對抗,秀女是皇帝的秀女,她又不是為了自己。明明是衛太監漠視秀女們的性命,不顧她們的安危,他丟了麵子,就拿魏大夫泄憤。魏大夫為了公事被衛太監打擊報複,說到底還是公事,不是私人恩怨。”


    陸炳反問道:“你覺得皇上會聽你解釋嗎?皇上看到的隻有你們幫助裕王。錦衣衛是皇上辦事的親兵,不是裕王府的府兵。”


    陸纓問道:“可是裕王是皇帝的兒子,如果白鹿觀的臭道士對裕王不利,我們袖手旁觀,什麽都不管嗎?”


    陸炳說道:“大庭廣眾之下刺殺裕王?景王沒有那麽蠢。”


    陸纓說道:“如果白鹿觀道士是監視,記錄裕王行蹤,動手是另一批從來沒有露麵過的死士呢?他們對魏大夫動手時,是借用了白蓮教的幌子,如果對裕王也故技重施呢?錦衣衛對此漠視不管,豈不是玩忽職守。”


    陸炳說道:“一切都是你的猜測,沒有任何證據,僅憑白鹿觀的人跟蹤裕王,你要猜測他們要裕王動手,命錦衣衛把這些臭道士都抓起來,你以為景王的人會袖手旁觀?嚴侍郎會第一個站出來為景王說話,反咬你們一口,到時候為父也保不了你們。”


    嘉靖帝厭棄裕王比厭棄景王更甚。景王隻是偷窺秀女,裕王卻是一直默默的消極反抗父皇,父皇信道他就偏偏信佛,沒有父親會喜歡專門和自己對著幹的兒子。


    陸纓還是不服,“難道就放任綁架魏大夫的臭道士不管?”


    陸炳說道:“不要急,要有耐心,肯定不會放過他,秋後再算賬。現在不能動,一動就會被動卷入儲位之爭,如果錦衣衛和我們陸家被皇上認為是支持裕王的人,我們就全完了。”


    陸纓當然不會把全家和錦衣衛的前途都賭上去,她沉默了一會,問:“父親要我收回廣化寺的探子嗎?”


    陸炳說道:“繼續盯著,靜觀其變,不要衝動,你要像一個獵人一樣,等待時機。”


    “我知道了。”陸纓告辭,陸炳叫住她,問:“昨天又熬了一夜?”


    陸纓頂著黑眼圈說瞎話,“沒有。”


    陸炳說道:“我在這裏都能聽見汪大夏的呼嚕聲。”


    陸纓豎起耳朵,果然聽到了一陣陣像貓一樣的咕嚕聲。


    陸炳說道:“你不要太拚命了,不要走我的老路,廣化寺那邊,我替你盯著,我雖然不會拉偏架幫助任何一個藩王,但也不會坐視親王被人刺殺,你趕緊回去睡覺。”


    畢竟是親生女兒,陸炳曉得她執著的脾氣,要她完全放棄是不可能的,隻能順著她,讓她放心的去休息。


    陸纓被父親澆了一盆涼水,最後又暖了一下。打個巴掌,給個甜棗吃,陸纓最終記得的都是甜棗的甜。


    陸纓回到值房,汪大夏還趴在案頭上睡覺,嘴唇微張,透明黏稠的口水糊在桌麵打開的卷宗上,隨著呼吸一抽一抽的。


    陸纓覺得一股倦意湧上心頭,不是身體的疲倦,而是精神的疲倦,原來在皇權之下,什麽公正、什麽公平、真相等等,其實都無所謂的。


    魏大夫遭遇的險境、汪大夏吃的風沙、武都頭配合演的完美仙人跳、她和手下們的付出等等,在皇權之下,都渺小如塵埃,不值一提。


    陸纓推了推汪大夏,“別趴著睡了,會著涼,躺著睡去。”


    汪大夏正是長身體的年齡,盹急了,天打雷劈都醒不了。


    陸纓推了幾下,總不是叫不醒,心想算了,別打斷他的美夢,就幹脆蹲了個馬步,把汪大夏當麻袋似的扛在肩頭,將他背到了值房床榻之上,還幫他脫了鞋,蓋上被子。


    剛好吳小旗經過值房,無意間從窗戶看過去:了不得了!陸統領和汪千戶好像在床上……


    吳小旗捂住嘴巴,放輕腳步,像隻貓似的躡手躡腳的離開了,我什麽都沒看見!剛才是幻覺!以上重複一萬遍!


    與此同時,魏采薇通過小時候點兵點將的童謠,選中了中間的一個宮人,是個內侍,她拿出銀針,要強行喚醒他。


    可是她的手剛剛觸到他的臉,就發現不對勁,他已經沒有呼吸了。


    此人已被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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