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氏性情活潑隨和, 李九寶溫柔和順,兩人嗑了一把瓜子後,就混熟了。


    尚氏說道:“我十三歲, 你十四歲,我叫你李姐姐,你就叫我的閨名青嵐即可。”


    李九寶讚道:“青嵐?青色的林中之霧,詩情畫意, 好姓名。”


    “我爹翻了好多本書給我取的名字。”尚青嵐說道:“姐姐的名字也好, 九寶,一聽就是個有福之人。”


    李九寶笑而不語:他爹好賭,九是推牌九最大的數目,所以取名九寶, 命苦的很, 那裏來的福哦。


    小宮女送來四套衣裙鞋襪和首飾, 嬤嬤們要她們換上, 所有參選秀女都是一樣的打扮, 穿著織金交領短襖,下穿綠色緞麵馬麵裙,裙底還有織金瓔珞串珠八寶紋裙襴。


    因天氣轉涼了, 在短襖外麵還穿著一件短袖素娟比甲,比甲是對襟的,衣領、袖口還有衣襟都用織金妝花緞滾邊, 從衣領到下擺,一共有四對蝶戀花金鑲寶石的鈕扣。


    尚青嵐撫摸著衣服上黃金、寶石, 還有裙擺上珍珠和寶石串出來的八寶瓔珞,原本圓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圓了,“這黃金、這寶石、珍珠串居然不用來做首飾, 隻是衣服上的裝飾!天啦,不算衣料和,就算算上麵的金銀珠寶,就一套衣服就得一兩百兩銀子了吧。”


    李九寶也從未見過如此華麗的衣裙,而且是四套!不算首飾,單是衣裙就得五百兩銀子。


    宮裏的嬤嬤們催促道:“快把衣服換好,去外頭排隊,聽女官教禮儀,這宮裏頭坐、行、退、止都有規矩,規矩學不會,直接淘汰出局,沒得在貴人麵前丟人現眼。”


    尚青嵐問道:“嬤嬤,如果我太笨,怎麽也學不會,被淘汰出去,這些衣裙我能拿回家嗎?”


    選了這麽多年秀女,嬤嬤還是第一次聽到秀女這樣直截了當的問這個問題,頓時多看了尚青嵐:這膽子也忒大了,跟她眼睛一樣大。


    嬤嬤說道:“紫禁城,天下最富貴之地,誰穿你的舊衣服?如果沒有犯過大錯,正常淘汰,天家仁慈,一應衣裙首飾都可以帶出宮去,不會讓你白跑一趟。”


    “還有這等好事!”尚青嵐抱著一堆新衣服陶醉的閉上眼睛,“這回進宮選秀真是賺到了,等出了宮,我就把衣服一件件的給爹爹看,讓他也開開眼!”


    瞧著眼皮子淺的,估計撐不到明天。嬤嬤目露輕視之意,“每個人都梳雙螺髻,首飾自己選著插戴,一刻鍾後在院子裏點卯,不準遲到。”


    兩人趕緊換上新衣服,梳了兩個發髻,李九寶插戴一對珠花,尚青嵐則隻用一對紅緞帶綁住發髻,說道:“那麽多秀女在院子裏,人擠人,萬一首飾丟了怎麽辦?我得全部帶回家給我爹看呢。”


    尚青嵐句句離不開親爹,一聽就是平日和父親關係極好,被父親深深疼愛著長大的女孩。


    李九寶想起自己的爛賭鬼親爹,唯有歎息,拿起一根紅緞帶,“我來幫你綁上。”


    院子裏,二十個秀女為一組,由尚儀局的女官們教習走路和行禮,整整一個下午,除了喝水和上廁所,一刻都沒停過。


    李九寶一人包下所有家務,有時候還要上房掛瓦,吃苦耐勞,學習禮儀這事累不著她。陳經紀就在宮裏,她必須要留下,不能被淘汰出局,學的格外認真。


    但是尚青嵐明顯在家裏嬌生慣養,扛不住了,頻頻舉手,說要出恭。


    她每次都陪著一張笑臉,伸手不打笑臉人,女官都準了,但是次數太多,女官明顯不高興。


    李九寶躊躇片刻,跟著尚青嵐一起舉手,“崔女史,我也想去。”


    李九寶的表現突出,學得很好,一直沒有舉手過,看在她的麵子上,女官準了:“你們兩個快去快回。”


    尚青嵐說道:“我是要出大——嗚嗚。”


    李九寶捂住她的嘴巴,把她帶走了。


    尚青嵐連褲子都沒脫,坐在馬桶上揉捏著小腿和腰肢,“好疼,我從來沒有站那麽長時間。”


    李九寶幫她捏著腿,“你再堅持一下,到黃昏開飯時就可以歇息了。”


    “我不行的。”尚青嵐看得開,說道:“你不用管我,我會拖累你的。我這樣的人,肯定會被淘汰的,早晚的事。我白得四套衣裙和一匣子金銀首飾,有了這些,未來我爹都不用給我預備嫁妝了。”


    李九寶說道:“你既是為了求利,焉知明天以後沒有更多更好的賞賜?”


    “說的也是,進宮第一天就得了這些,來都來了,多賺點唄,能撐一天是一天。”想到金銀首飾、華麗衣裙,尚青嵐頓時有了力量,撐到了黃昏。


    兩人回屋,小宮女已經提來了食盒,六菜一湯,有葷有素。兩人坐下吃飯,尚青嵐右手端飯碗,左手拿著一個花卷,“宮裏連米飯和饅頭都比家裏的要白一些、香一些!”


    一筷子夾住一個拳頭那麽大的四喜丸子,咬了一口,“李姐姐,這個好吃!肉嫩彈牙,還一點都不油膩!宮裏的禦廚就是不一樣!”


    尚青嵐完全是為了感受宮廷生活而來的,隨遇而安,根本不考慮結果。


    尚青嵐吃的開心,感染了心事重重的李九寶,臉上不禁有些笑容,除了那碗湯,兩人幾乎把菜都吃幹淨了。


    兩人吃撐了,歪在炕上不想動,夜裏老嬤嬤又來了,帶著鋪蓋,就在炕上睡下。有外人在,尚青嵐收斂了一些,加上白天實在太累了,和李九寶說笑幾句就沉沉睡去。


    次日早上,就有秀女們被淘汰出局,嚶嚶哭泣,她們基本都出身寒門,見識到了紫禁城的富貴,一時舍不得走了。


    李九寶看得心驚膽戰,問屋裏□□的嬤嬤:“嬤嬤,她們到底犯了什麽錯?昨天禮儀學得不好,今天可以在學啊,難道一次改過的機會都不給?”


    嬤嬤笑道:“跟禮儀沒關係,誰能一兩天就學好?昨天故意累著你們,中途不讓你們休息,晚上就睡的深沉。那些打呼嚕的、磨牙的、說夢話的、睡姿可怕的、甚至夢遊的就顯出原型了,這樣的姑娘不能要。”


    原來不是□□,是監視。


    李九寶心有餘悸,“嬤嬤,那我們兩個——”


    嬤嬤說道:“還得過去,雙雙過關。咱們隔壁屋的那個姑娘,呼嚕聲差點把房頂掀翻了,我半宿都沒睡著。這姑娘要是在禦前伴駕,皇上還睡不睡了?”


    尚青嵐又瞪著大眼,“什麽?還要陪皇上睡覺?我素來都是獨自臥,不習慣身邊有人睡,值夜的丫鬟都在隔壁耳房裏睡,我不習慣跟別人睡一個床上的。”


    李九寶恨不得把腦袋低到腳底板。


    “你——”嬤嬤愣了一會,說道:“就憑你,別想太多了。趕緊吃早飯,今天還要練習。”


    這一日學習禮儀,就輕鬆多了,頂多半個時辰就休息一次,喝茶吃點心。


    宮裏的點心花樣繁多,尚青嵐貪食,吃撐了,加上點心太甜口渴,喝多了茶水,茶水泡漲點心,把尚青嵐頂的惡心反胃,她忍了好幾次,最後彎腰行禮時終於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吐出來。


    尚青嵐被送回房間,李九寶也回來陪她,尚青嵐嘔吐不止,負責二人的老嬤嬤連忙稟報儲秀宮掌事公公的,請求宮廷女醫為青嵐診治。


    老嬤嬤說道:“那個叫做魏采薇的女醫就很不錯,就征召魏大夫進宮吧。”


    掌事公公說道:“此人從未被征召進宮,怕是不妥吧。你負責這兩個秀女資質都不錯,萬一有什麽事情,宋嬤嬤要考慮後果。”


    宋嬤嬤說道:“魏大夫在禦醫會考時曾經為我治病。那時候我因出宮的老姐妹鬱鬱而終,兔死狐悲,得了隔氣之症,半年都沒好轉,被送到安樂堂等死,是她為我施針開藥,用的是以前很出名的女醫談允賢在《女醫雜言》上的法子,還安慰我放寬心思,後來我一個月就康複了,從安樂堂出來繼續當差,我信得過她。”


    原來是魏采薇在禦醫會考時結的一段善緣。


    掌事公公說道:“行,反正是你自己要宣召她進宮,出了事你自己擔著。”


    司禮監的人去甜水巷宣召魏采薇進宮。


    這是她第一次被征召,不敢怠慢,連忙背著醫袋上了馬車。


    到了儲秀宮門口,宋嬤嬤迎接魏采薇,“魏大夫可還記得我?”


    魏采薇笑道:“看來嬤嬤隔氣之症已經痊愈了。”難怪她會被征召入宮,原來是考試那天遇到的病人找她。


    宋嬤嬤說道:“有個秀女嘔吐不止,昨天還好好的,今天上午突然嘔吐不止,就連早飯都嘔出來了,喝水都吐,現在就吐些酸水,魏大夫快去看看。”


    魏采薇進了屋,看見臨窗大炕上躺著一個梳著雙環髻,紮著紅緞帶的秀女,秀女抱著一個痰盂幹嘔。


    另一個穿著一模一樣衣裙,隻是發髻上插戴著珠花的秀女坐在旁邊,輕輕的給她拍背順氣。


    宋嬤嬤說道:“女醫來了。”


    兩個秀女同時轉頭看門口,三個人都怔住了。


    原來是老熟人。


    兩個秀女齊齊叫道:“魏大夫?”


    魏采薇:“李九寶?尚青嵐?”


    還真是有緣,上一世,她和尚青嵐一個屋子,這一世,李九寶取而代之。


    上一世,尚青嵐練習禮儀時崴了腳,是她治好了青嵐。這一世,尚青嵐腳沒事,倒吐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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