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纓敲開自己家別院的門, 看房子的老蒼頭開門,“四小——”,又見她身後跟著兩個外人, 連忙改口“公子回來了。”


    陸纓說道:“不要興師動眾,搬三個梯子去池塘。”


    三人進去別院,仿佛置身於江南的園林,太湖石壘的假山、層層疊疊的邀月樓, 兩個池塘連成一片, 鋪著蜿蜒如長蛇般的木橋,木橋下皆是碧荷,彎腰可摘。


    汪家這種中等勳貴人家是沒有這種精致的庭院的,汪大夏好奇, 連裝梔子花的花籃都不要了, 摘了好幾朵嫩蓮蓬剝來吃。


    “好甜, 蓮心也不苦。”都這個時候, 汪大夏還有心情吃蓮蓬。


    東邊的池塘盡頭就是衍聖公的別院了, 隻有一牆之隔。因都是有頭有臉的高門大戶,平日也不住在這裏,偶爾來此消遣而已, 防小人不妨君子,無論是孔家還是陸家,都沒有預料到有一天會被鄰居翻牆, 所以內牆砌並不高,普通的竹梯就能到頂。


    三人都換上了黑色的夜行衣, 順著竹梯爬到牆頭,今天是五月五端午節,彎月如鉤, 還時不時埋沒在雲層裏,月光基本等同於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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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大夏伸出手掌,“和伸手不見五指差不多了,兩眼一抹黑,我們從何處找丁巫?”


    陸纓說道:“我們兩家的別院是鄰居,互相走動,我去孔家別院逛過幾次。孔家有家族底蘊,這棟別院從永樂朝就得了,至今已百年,園子裏的金魚池有能工巧匠做了水車機關,用水車把金魚池裏的水引到高處,澆在水池中樓閣的屋頂上,池水從四角屋簷流下來,就像下著大雨一樣,所以叫做自雨閣。”


    “自雨閣有人造的雨水降溫,夏天即使不用冰塊,也十分涼爽,像嚴世蕃這樣懼熱的大胖子,一定就在自雨閣。”


    汪大夏一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樣子,嘖嘖道:“還是你們這種天子近臣會玩啊,我們汪家守著什刹海祖傳五代的四進大宅院就自以為了不起了,原來是坐井觀天。”


    魏采薇一心掛念丁巫,說道:“嚴世蕃在自雨閣,以他平日的謹慎,丁巫應該就在他附近,以便隨時要挾。”


    陸纓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了,你不會武,就留在牆頭接應我們,我和汪大夏進去,無論是否能夠順利救出丁巫,有我在,丁巫至少不會死。我已經放了飛鴿給父親,父親隨時回來接應。”


    事到臨頭,汪大夏沒有了剛才吃嫩蓮蓬的淡定,心下害怕起來,“那我呢?擅闖衍聖公別院,我爹都兜不住的。”


    陸纓說道:“你是我的人,是我要你翻牆的,你若出事,就說一切都是我指使的,我會兜住你。”


    有了陸纓的承諾,汪大夏放下心來,強行給自己打氣,“我不會出事,我這個人運氣好的很。”


    又對魏采薇說道:“我一定會把丁巫帶回來還給你。”


    魏采薇不會武,她曉得自己若跟去,肯定會給陸纓和汪大夏拖後腿,留在這裏接應是最好的選擇。


    魏采薇用荷包裏摸出兩個油紙包,說道:“如果遇到緊急情況,比如被人包圍,實在打不過,就把這個打開,將裏頭的藥粉撒向對方的眼睛和口鼻。


    魏采薇一直以懸壺濟世的形象示人,這是她繼薅了五根紅掌的花蕊製造丁汝夔病入膏肓的假象之後,再次露出她也會使毒的一麵。


    汪大夏戰戰兢兢的接過紙包,“會毒瞎他們?”


    想不到魏大夫還有如此凶殘的一麵。


    魏采薇說道:“這是我用來的防身的,沒有毒瞎那麽可怕,隻是刺激眼睛,流淚紅腫,暫時視線模糊,若鼻子和口腔也吸入了此物,也會備受刺激,失去攻擊能力罷了。從清水衝洗之後會慢慢恢複,並不致命。”


    也就……罷了?


    汪大夏心道:幸虧我沒有惹怒她!萬一落在她手裏,豈不是生不如死啊!


    其實汪大夏多想了,魏采薇才舍不得折磨他,頂多過一過嘴癮,幻想一下要割了汪小夏。


    陸纓越發覺得魏采薇就是來複仇的禾二小姐,看破不戳破,她接過油紙包,“這件事過後,你出個價,錦衣衛買下你的配方。”


    陸纓到這個緊要關頭還想著公事公辦。


    兩人翻牆,都是從小練武的,身輕如燕,直接從牆頭跳到牆邊的鬆樹上,然後順著樹幹溜下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層雲朵又遮攔住了彎月,這下真的伸手不見五指了,趴在牆頭的魏采薇恨不得撕開黑夜,找到丁巫。


    陸纓在孔府別院做過客,熟門熟路,加上自雨閣嘩啦啦的雨聲在黑夜裏動靜格外大,兩人很快就到了金魚池邊,看到池中的自雨閣。


    果然如陸纓所料,自雨閣燈火通明,還傳來悠揚的古琴聲,嚴世蕃這個怕熱的大胖子正在此處消暑取樂。


    自雨閣屋頂的雨水,是由池中的兩個水車自轉,將池水倒入水槽,然後匯聚到樓閣屋頂,製造下雨的場景。


    這兩個巨大的水車就像兩層圓形的小樓,在流水的推動下緩緩自轉,每一個水車裏都有二十來個水鬥,通過水鬥來搬運池水。


    自雨閣亮若白晝,將水車也照應出來了,所以兩人可以看到南邊的水車一個水鬥上麵,用繩索牢牢綁著一個活人!


    此人就像一個粽子似的,被綁在水車上動彈不得,身不由己的隨著水車轉動。


    水車在活動中,有一半在水底,一半在水麵,交替運行,所以活人也跟著水車一起轉動,一會在水麵,一會在水底!


    在水麵的時候,能夠呼吸到空氣,等轉到水底,如果憋不住氣,就要嗆水,然後在升出水麵時把嗆進去的水吐出來,剛剛平複呼吸,身下的水鬥又轉進水底去了,開始新一輪的嗆水折磨。


    這是一種殘酷的、緩慢的水刑。會讓人十分痛苦,但不至於致死。


    鬼才嚴世蕃在政治上遊刃有餘,在酷刑上的研究比錦衣衛還狠。


    陸纓看了,氣得銀牙亂咬,“太過分了。”


    汪大夏不忍看,說道:“幸虧魏大夫沒來,倘若被她看見,該有多心疼啊。”


    陸纓捏緊拳頭,就要衝去要嚴世蕃放人,被汪大夏攔住了。


    汪大夏搖頭,“嚴世蕃弄死麵具吳還要栽贓給他,這般歹毒之人,他連你爹都算計,他會聽你的話,乖乖把丁巫從水車上放下來?我有辦法救丁巫。”


    汪大夏說出了自己的計劃,“……反正我的水性好,忍一忍又不會死。”


    陸纓聽了,“不行,太危險了,得我來。”


    汪大夏說道:“是我堅持要他來看龍舟賽,他才遭遇這次劫難,我心中有愧。何況我的身材和他差不多,你就相對瘦小,容易被人發現。總之這種事情就不要和我爭了,趕緊把丁巫救走,帶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再幫我脫身。”


    汪大夏的計劃也很簡單,就是偷梁換柱之計。


    乘著丁巫轉到水底時,用刀割開繩索,救出丁巫,然後把汪大夏綁在水車上,偽裝丁巫。


    今晚夜色晦暗,丁巫的發髻在掙紮中早就撒開了,如水草般的長發時不時遮住頭臉,他又綁在水車上轉動,身上頭上纏著水草浮萍等髒汙,如果兩人的身形相似,不仔細看的話,是不會留意水車上綁著的人其實換了個人。


    陸纓是女子,身形要小一些,容易露出破綻。


    金魚池除了自雨閣燈火通明之外,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還有如磨盤大的荷葉以及荷花可以露出頭來換氣藏身。


    兩人潛入水中,遊到荷花叢中換了一次氣,等著水車上的丁巫即將轉入水底時,潛遊過去,割開繩索,丁巫的手腳已經被捆得麻木了,無法活動肢體,直接沉下去。


    陸纓麻利的先把汪大夏綁在水車上,丁巫穿著一身青衣,在黑夜下呈現黑色,汪大夏的夜行衣也是黑色,頭發打散遮住頭臉,看起來差不多。


    綁好了汪大夏,陸纓一頭紮進水底,把沉底的丁巫就像挖藕似的拉起來。


    丁巫被捆的太久,四肢麻痹,就像屍體似的不得動彈,陸纓反而更方便救他。


    在水下潛遊的時候,陸纓見丁巫都不能吐出氣泡了,連忙附身過去,嘴唇貼嘴唇,給他渡了一口氣。


    遊到接天蓮葉無窮碧的荷花叢中,終於可以在荷葉的掩護下探出頭來呼吸。


    新鮮的空氣入喉,丁巫從半死不活的狀態下醒過來,已經能夠本能的踩水了。


    陸纓把丁巫拖上岸,攙扶著他從鬆林裏穿過去,到了圍牆下。


    魏采薇一直守在這裏,聽到陸纓的聲音,連忙將繩子扔下來。


    陸纓說道:“丁巫現在還沒有力氣拉著繩索爬牆,你把梯子弄過來。”


    魏采薇吃力的把梯子送到牆下麵,陸纓將繩子幫在丁巫腰間,要丁巫爬梯子上牆,她在下麵推舉,魏采薇在牆頭拉繩索,丁巫也咬牙拖著半麻木的雙腿爬梯子,雙腳不聽使喚,好幾次都差點踩空了。


    魏采薇使勁拉繩子,指腹幾乎要被繩索割破,說道:“汪大夏你用力推啊。”


    由於太黑了,又不敢點燈打草驚蛇,所以魏采薇一直處於黑暗中,根本看不見汪大夏沒有跟著來。


    陸纓使勁推著丁巫的屁股,說道:“汪大夏在斷後,他還沒過來。”


    三人合力,終於把丁巫送過去了,由看房子的老蒼頭照顧。


    魏采薇在牆頭朝著陸纓招手,“你快上來……汪大夏回來了嗎?”


    魏采薇以為汪大夏斷後就是放放風而已。


    陸纓沒有爬梯子,說道:“他現在……有點麻煩,我這就去救他。”


    言罷,陸纓消失在黑暗之中,腳步聲也漸漸遠去。


    丁巫由於遭受一波接著一波水刑的折磨,嗆進太多的水,嗓子紅腫嘶啞,說不出話來,他想告訴魏采薇,是汪大夏頂替了自己,受著水車水刑之苦,但是他隻能發出吼吼之聲。


    魏采薇一聽汪大夏出事了,雖然聽不懂丁巫說什麽,但是從陸纓的表現來看,絕對不是有點麻煩,而是很大的麻煩!


    “勞煩老伯照顧他,我去翻過去看看。”魏采薇大急,她重生是為了讓汪大夏在這一世過得更好,不留遺憾,如今汪大夏有事,她豈能坐視不理?


    自是要拚盡全力救死鬼老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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