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汝夔判了死刑卻一直沒有執行, 全靠陸炳這十年鑽了死刑複核的漏洞,苟活了一年又一年。


    明朝死刑複核權在皇帝手中,每年年底集中送到皇帝那裏複核。皇帝打開卷宗, 確認無誤,朱筆一勾,刑部就安排下去,砍頭的砍頭, 絞死的絞死, 排好日期,並公布於眾,招呼圍觀群眾準時觀看行刑,因為死刑有教化世人的作用, 警告人們不要犯法。


    如果皇帝覺得有疑問, 會發回去重審, 犯人暫時死不了。


    但每年那麽多死刑犯需要複核, 皇帝的案頭堆成小山, 為了展現皇恩浩蕩,總會放過幾個,等來年再審核, 類似洪武帝這種嫉惡如仇又勤奮的皇帝,也絕對不會把所有案卷都勾死。


    很多死囚死在監獄裏都沒能等到皇帝朱筆禦批、核準死刑那一天。


    何況嘉靖帝忙於修仙煉丹,沒那麽多耐性全部看完, 最後幾本的卷宗都不會碰,等來年再複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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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 根據死刑複核規律,堆在最上麵的死囚幾乎必死無疑,但最下麵的基本還能再苟活一年——如果不死在監獄裏的話。


    陸炳就是走了這個空子, 每年都賄賂搬運死囚卷宗的太監,要他們幫忙把丁汝夔的案子壓在最後一個。


    誰敢不給陸炳的麵子呢?何況人家給了銀子。


    所以丁汝夔年年倒數第一,苟了一年又一年,十年過去,還活的好好的。


    丁汝夔的囚室有書架、書案,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小床掛著蚊帳,牆角馬桶還有布簾遮掩,保護隱私,讓他有尊嚴坐牢,等待未來可能執行的死刑。


    他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地下囚室潮濕,容易滋生蟲虱,他沒有留胡須,每隔三天就有小卒來給他刮胡子——囚犯不容許碰刮刀鐵器之類的東西,連飯碗和勺子都是木製的,為了防止囚犯打碎,用破瓷片自殘或者傷人。


    陸炳盡量讓丁汝夔在等死的過程中舒服一點。


    若不是周圍的鐵窗,鐵柵欄,一道道鐵門和站崗的獄卒,丁汝夔的狀態就像一個采菊東籬,悠然見南山的致仕隱居的隱士。


    而三十多年來一直無限風光的陸炳,就像一炳爬滿了鏽跡的兵器。


    若把這兩人放在一起,旁人會以為陸炳才是那個每年都在等死的死囚。


    丁汝夔請陸炳坐在書桌旁邊的椅子上,他坐在床上——因為囚室隻有一把椅子,丁汝夔總不能請訪客上床。


    丁汝夔等陸炳的咳嗽平息了,問道:“陸大人百忙之中抽空來看我這個死囚,有什麽事嗎?”


    陸炳這個大忙人基本上一年看丁汝夔一次,都是年底死刑複核的時候,來告訴他“今年皇上沒有在你的名字上勾紅,恭喜你,又能活一年。”


    今年是第十個年頭,才過了一半,正值夏天,還得過個半年才開始第十次死刑複核,陸炳突然來訪,讓丁汝夔既意外,又懸心。


    因為上一次陸炳打破規律來死囚室找他,是入獄的第二年,陸炳帶來一個壞消息:“……你夫人在發配雲南的路上病故了,抱歉,請節哀。”


    丁汝夔以前是兵部尚書,類似後世的國防部長,丁夫人自是養尊處優慣了,花為肚腸雪為肌之人,發配路上顛沛流離,如何熬得住?


    猶如落花掉進爛泥裏,很快香消玉損。


    當時丁汝夔沉默,一言不發。過了很久,吐出一口血來,大呼:“嚴嵩誤我!”


    丁汝夔後悔啊!


    身為兵部尚書,他問首輔大臣嚴嵩的意見,嚴嵩說死守京城,不能出戰,倘若戰敗,京城失守,皇帝被俘虜,大明就要滅國了。


    嚴嵩還向丁汝夔保證,“隻要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丁汝夔覺得嚴嵩的話有道理,大明軍力有限,勤王的援軍不知何時能到,是保護城外的百姓還是保護大明,這是個艱難的選擇,他聽從了嚴嵩的決定,下令全軍死守城門,不得出戰。


    結果,俺答汗退兵,嚴嵩的兒子嚴世蕃遊說親家陸炳,把禍國的責任推到了丁汝夔頭上。


    妻子往南發配三千裏,兒子丁巫往北發配鐵嶺衛,一南一北,母子離別之日,就是永訣。


    如今陸炳突然在年中來看丁汝夔,丁汝夔瞬間想起妻子的慘死,這一次,難道是發配到鐵嶺的兒子出事了?


    陸炳說道:“今日來找你,和你兒子丁巫有關。”


    丁汝夔穩穩的坐在床上,看似淡定,手指已經伸進了被褥,緊緊攥著棉絮,“他……現在如何了?”


    陸炳也是為人父母,甚至都當了外公了,他曉得丁汝夔此時不過是裝樣子,說道:“你放心,鐵嶺衛那邊有錦衣衛的人,沒有人敢對他怎麽樣。他寫的一筆好字,每年過年,七裏八鄉都找他寫對聯。前幾年被縣丞招募到縣衙門,當了一名司吏,管著製作戶籍文書,已經能夠自給自足了。”


    丁汝夔是正經兩榜進士出身,選入翰林院庶吉士,當了六部的尚書,如果沒有那場浩劫,將來妥妥的會進入內閣,成為內閣大臣,甚至首輔大臣,位極人臣。


    而他的兒子丁巫身為犯官之後,不得擅自離開發配地,沒有資格參加科舉考試,讀再多書也是無用,在縣衙門當個編外的司吏,有份正經差事罷了。


    前程盡毀。


    這個落差就像昔日的國防部長的兒子當了偏遠山區派出所戶籍科的一個臨時工一樣,從雲端墜落到地下。


    陸炳把魏采薇的戶貼遞給丁汝夔,指著“司吏丁巫”的名字,“這個戶貼就出自他手。”


    時隔十年,丁汝夔第一次看到兒子的字,以前兒子是個意氣風發的小少年,會寫一筆飄逸的飛白體,如今兒子寫的端端正正、毫無個性的館閣體(也就是仿宋字)。


    生活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丁汝夔隻看了一眼,就將戶貼還回去,“當司吏沒什麽不好,掙口飯吃,能養家糊口就行了。”


    陸炳說道:“丁巫至今尚無婚配,何來的家?”


    昔日京城貴公子,如何看得上鄉野村婦?又如何忍心看著下一代也困在鐵嶺苦寒之地,世世代代,一代不如一代?


    那該多麽悲哀。


    兒子選擇不婚,丁汝夔並不意外,說道:“男兒四海為家,我的家在詔獄,他的家在鐵嶺。”


    陸炳又問:“你知道魏南山嗎?”


    這個問題才是陸炳今天破天荒來詔獄死囚監獄的真正目的。


    沒有什麽事情能夠瞞得住陸炳這個情報頭子,丁汝夔坦言道:“他是我過去的家臣,擅長醫術,忠心耿耿,丁家倒了,樹倒猢猻散,丁巫被發配鐵嶺,魏南山夫妻擔心他在鐵嶺苦寒之地一個人活不下去,就自願跟隨丁巫一起去了鐵嶺。”


    陸炳再問:“魏南山夫妻可有子女?”


    丁汝夔說道:“曾經有一女,冰雪聰明,可惜七歲夭折。陸大人,他們夫妻現在可還好?”


    “他們一直在鐵嶺照顧著丁巫,直至他成人,去了縣衙當司吏。”陸炳說道:“五年前,魏夫人病重,魏南山去象牙山深處為妻子采藥,不慎跌下山崖,妻子聞訊也一並去了。”


    陸炳真是個報喪人,每一次來都要死人。


    家臣夫妻俱亡,丁汝夔心裏難受的很,“可否容許我今日在牢房設個香案?我想祭一祭他們。”


    陸炳隻在地下囚室坐了一會,就覺得胸悶氣短,他左手捂著胸口,右手撐著書案站起來,“這裏通風不好,燃一炷香就煙熏火燎的,等晚上去外麵院子裏祭吧,我要獄卒在院子設個祭壇。”


    “出……出去?”丁汝夔難以置疑,十年了,他從未踏出囚室半步,頭頂鐵窗是他唯一見過的光亮。


    陸炳說道:“當然,隻是要委屈你戴上腳鐐和手鏈,五斤重的鐵鏈,不會影響你祭拜。”


    陸炳出了地下死囚牢房,深吸了一口氣新鮮空氣,第一次覺得新鮮空氣都是香甜的,問手下:“那個魏大夫醒了沒有?”


    手下說道:“剛才接到陸統領的飛鴿傳書,已經醒了。周小旗對她下了我們錦衣衛最猛的藥,普通人恐怕三天都下不了床,她昨晚口述配了一副藥吃了,今天能夠下床慢慢走動,看來醫術不錯。”


    陸炳說道:“要陸英把她帶過來,我有話問她。”


    手下領命而去,抓了隻鴿子準備傳消息。


    啊!啊!


    這時東邊的囚室驀地傳來尖利痛苦的吼叫聲,把鴿子給嚇飛了,扇了一支羽毛在陸炳臉上。


    陸炳嫌棄的抓起柔軟的灰色羽毛,吹了口氣,問:“誰在嚎?這麽大聲。”


    立刻有獄卒來報,“回陸大人,標下正在審問周小旗,這家夥嘴硬,標下就用了點手段。”


    陸炳問:“什麽手段?”


    獄卒說道:“就是他想要用在魏大夫眼睛上的手段,蠟油滴眼球。”


    光聽名字就覺得眼睛疼。


    以人之道,還施彼身,倒也……公平。


    陸炳說道:“你們悠著點,兩隻眼睛都可以不要,人要活著。”


    獄卒說道:“陸大人放心,標下都是多年的老手藝人了。周小旗吃著錦衣衛的飯,卻要砸錦衣衛的碗,陳千戶固然死的離奇,但什麽時候咱們錦衣衛改姓‘陳’了,他居然敢對陸統領要保護的證人濫用私行,真是膽大包天。”


    一邊是傳說中的陸炳私生子陸英陸統領,一邊是人走茶涼的陳千戶,獄卒都不傻,周小旗為了陳千戶要砸陸英的牆角,肯定會被整治的很慘。


    周小旗此舉是背叛錦衣衛。陸炳最厭惡吃裏扒外之人,不會放過他。


    周小旗在牢房裏受刑,以前他用在犯人身上的手段,全部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陸炳回到值房,今日早上湯藥已經熬好了,他一口氣喝下,漱了口,坐在馬桶上出了個恭,站起來的時候,驀地眼冒金星,頭暈目弦,差點歪倒,幸虧護衛將他攙扶起來。


    護衛說道:“標下這就去叫大夫。”


    “不用。”陸炳說道:“我已經一天三頓的喝藥了,昨晚被周小旗的事情吵醒,一直沒怎麽睡,故精神不濟,你們扶我躺下,我睡個回籠覺。”


    陸炳躺在床上。


    窗外,為了讓他好好休息,護衛們舉著沾蟬的杆子,把聒噪的蟬弄走。


    陸炳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但心中有事,怎麽都睡不著。


    丁汝夔說魏南山夫妻的女兒七歲就夭折了,可是根據錦衣衛情報,魏采薇明明是魏南山夫妻的女兒,一起跟著發配的丁巫去了鐵嶺,在此落戶生根。


    魏采薇跟著父母學習醫術,後來魏南山夫妻同一天去世,魏采薇繼承家業,當門立戶,成為象牙山醫館的坐堂大夫,丁巫在縣衙當司吏,幫她立了女戶。


    女戶屬於“畸零戶”,不需要服徭役和兵役,在稅收上也有所減免,如此,減輕了魏采薇的負擔。


    魏南山夫妻對丁巫有恩,丁巫給孤女魏采薇提供方便理所當然,不算以權謀私,可是根據情報,魏采薇和丁巫一樣,都從未婚配,她怎麽來到京城就成了寡婦?


    真是奇怪,難道京城裏的魏采薇被人頂替了?是個冒牌貨?


    陸炳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縱使外麵的蟬都被沾走了,他也睡不著。


    陸炳心想,反正睡不著,不如把這兩個問題弄清楚。


    於是他試圖出聲吩咐手下,要錦衣衛的畫師描下魏采薇的畫像,然後快馬送到鐵嶺衛,要探子辨認是否就是魏采薇本人。


    可是他腦子裏是這麽想的,嘴裏卻隻發出輕微的嗬嗬之聲。


    詞不達意。


    在門外的守衛隔門聽來,隻是普通的夢囈之聲,守衛以為陸炳睡沉了。


    所以他沒有推門進來查看。


    陸炳想要起身,但是他此刻就像鬼壓床一樣,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了。


    無論是叫人還是起床,他都做不到,就像個活死人一樣躺在床上。


    陸炳頓時大駭!


    他再次發病了!


    就在十天以前,他像往常一樣夜裏應酬喝酒,宴會結束後,他惦記著衙門還有公務要辦,就去錦衣衛衙門忙到淩晨。


    再過兩個時辰就要點卯了,陸炳懶得回家,幹脆在錦衣衛衙門的值房裏睡下。


    次日早上起床洗漱的時候,他要抓牙刷沾著青鹽擦牙齒,但是卻無法抓握住牙刷的象牙柄。


    因為他的手指彎曲到一半,就無法繼續下去了。


    不僅如此,他對著鏡子,還發現自己的右變臉失去了知覺,他對著鏡子做表情,左臉的肌肉可以調動,右臉就像是一個假臉似的,紋絲不動。


    當時他還可以說話,命心腹秘密將一直給他看病、嘴巴嚴、信得過的禦醫叫過來。


    為了穩定錦衣衛的軍心,不要驚動他人,他還特地吩咐不要興師動眾,要禦醫從後門偷偷進來,不要張揚出去。


    禦醫趕來的時候,他的手已經基本恢複了知覺,隻是右臉還是麻木的。


    禦醫一看就斷定是“小中風”,問他最近是否喝過酒?


    陸炳點頭,“接連三晚都有應酬,喝了不少。”


    禦醫連忙給他施針打通經脈,叮囑道:“這是中風,隻是不太嚴重,但有了第一次,就很容易發生第二次。以後千萬不可以碰酒了,大葷之物和女色也不要碰。按時一日三餐,晚上早點睡,睡不著也要躺著休息,如今夏天,日子長,中午最好歇個午覺,千萬不要熬夜。”


    禦醫給他施針放血,用熱水化開通竅丸服用,到了下午就恢複了,隻是右手還無法用力。


    禦醫給他開了藥,叮囑他按時服用。


    陸炳是錦衣衛指揮使,地位超然,牽一發而動全身,他不想讓人知道他中風一事,就給了禦醫銀兩,要他萬萬不可說出去——連皇帝都不能告訴。


    陸炳這些天喝的都是治療中風的藥,但對外謊稱是夏天進補的平安方子,連陸英都瞞著,隻要熬藥的心腹才知道真相。


    陸炳小中風之後,謹尊醫囑,希望早日好起來,也看開了許多,沒有什麽比建康和性命更重要。


    人若是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看著陸英整天忙忙碌碌,熬夜辦案,三餐不濟,他擔心這孩子將來走他的老路,於是親手剝荔枝、催促她回家休息等等,以及不折手段招募鬼才汪大夏來錦衣衛,也是為了給陸英找個得力的左右手,分擔陸英的壓力。


    陸炳閱人無數,他覺得汪大夏會辦事,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陸炳這些天都聽禦醫的話,每天吃藥,注意三餐和睡眠,卻沒想到功虧一簣,昨晚被周小旗偷襲魏采薇一事驚醒,睡不著覺就幹脆淩晨起床來衙門辦公看卷宗,早上去了憋悶的地下監獄走了一遭,就再次中風了。


    正如禦醫警告的那樣,中風會一次比一次厲害,上次他還能走能說,這一次躺在床上就像個活死人一樣。


    怎麽辦?


    陸炳身子不能動,他第一次感覺得害怕和絕望,就像溺水的人,眼睜睜看著自己越陷越深。


    就這樣這時,陸英汪大夏帶著魏采薇來到了錦衣衛衙門。


    魏采薇的腿腳尚未完全恢複,陸英在進門後命人用軟轎抬著她。


    汪大夏問陸英:“大人找小寡婦所為何事?她還沒好呢,大熱天要個病人跑一趟。”


    陸炳是隻狡猾的老狐狸,汪大夏擔心騙過了年輕沒經驗的陸英,卻被老狐狸看破就麻煩了,故試探陸英的口風。


    陸英冷冷道:“去了就知道了,錦衣衛衙門不比你們汪府安全?我來負責保護魏大夫。”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汪大夏心亂如麻,魏采薇雲淡風輕,以上一世她對陸炳的了解,陸炳對她知道的越多,就越不會動她。


    成年人的世界,很少有非黑即白的人。


    除了像王婆子、陳千戶父子這等喪心病狂之人,大部人的人皆有兩麵,就看到了什麽時候,展露不同的麵目。就像汪大夏的惡毒繼母吳氏,在曆經磨難、看清楚娘家人醜惡嘴臉之後,她恍然醒悟,選擇了善良。


    陸炳是個手上沾滿血、卻良知未泯的人,他有愧於丁汝夔一家人,十年來一直壓著丁汝夔的死刑不執行,在明知她和丁巫有莫大的關聯之後,他不會輕易動她。


    三人到了臥室門口,護衛噓聲道:“陸大人昨晚沒有睡好,此刻正在補回籠覺,還請陸統領去隔壁客房等待,等陸大人醒了就帶各位過去。”


    汪大夏張開血盆大口打嗬欠,連桃心般的扁桃體都看出來了,“我好困啊,我也想補個覺,快帶我去客房。”


    三人來到隔壁客房,汪大夏看見臨窗有個羅漢床,趕緊一屁股坐過去躺下。


    “起來。”陸英說道:“這是魏大夫休息的地方,跟一個病人搶位置,你也不害臊。”


    汪大夏睜開眼睛,看見下了軟轎的魏采薇虛弱的扶著門框站著。


    “哦,我是困糊塗了,魏大夫請。”汪大夏咕嚕起來,讓出羅漢床,環視一圈,從書架裏抽出一本厚厚的《大明律》,擺在書案角落,然後以《大明律》為枕,躺在書案上。


    書案隻能承受住他的頭到膝蓋的位置,一雙大長腿無處安放,就垂在桌沿下,晃晃悠悠。


    就這樣艱苦的環境,汪大夏後腦勺挨著《大明律》就睡著了。


    汪大夏隨遇而安的態度,陸英不得不服氣。


    魏采薇歪在羅漢床上,把臉別過去,對著窗戶——自宮前的老公就這睡相,簡直沒眼看他。


    唯有陸英在另一邊的官帽椅上正襟危坐,一點都不像通宵沒睡的樣子,咽喉上的扣子依然扣得嚴嚴實實。


    這時外頭飛來幾隻不要命的蟬,拚命的叫,停留在枝頭,護衛們揮著沾杆都碰不到,陸英擔心蟬吵醒父親,就拿著一副彈弓出去了,對準枝頭的蟬,彈無虛發。


    “還是陸統領厲害。”護衛低聲說道。


    與此同時,臥室裏的陸炳聽到窗外的動靜,知道陸英來了,他用盡全力,將枕邊一炳玉如意往外推,哐當一聲,砸在了床邊腳踏上。


    陸英聽到動靜,站在窗口往裏看去,看到腳踏上的玉如意,還有父親從蚊帳裏伸出來的半隻手。


    父親年紀大了,睡得淺,這個動靜肯定就醒了,可是父親一動不動。


    倒是血親,陸英心有靈犀,低聲問道:“陸大人,我已經帶著魏大夫來了。”


    陸炳連手指頭都沒有動一下。


    陸英頓時有種不好的感覺,連正門都不走了,直接從窗台翻過去,撥開紗帳,和雙目圓睜的陸炳四目相對。


    醒了為什麽不回答?


    陸英問道:“父親,您怎麽了?”


    陸炳眨了眨眼睛,嘴巴發出夢囈般的輕聲,根本聽不懂他說什麽。


    陸英瞧著不對勁,連忙把護衛叫進來,“陸大人早上吃了什麽?好像渾身麻痹。”


    護衛是知曉陸炳小中風過,連忙說道:“糟糕,大人又中風了,我去叫宋禦醫。”


    一聽中風,陸英大驚,連忙跑去隔壁,半扶半抱,把魏采薇請到臥室,情急之下,都忘記稱呼陸大人,直接說道:“我父親中風了,你快看看,護衛說這不是第一次。”


    魏采薇一看陸炳言辭晦澀,渾身麻木無反應,瞳孔變化,半身不遂的樣子,立刻拿出一套針來,選了一根三棱針,在陸炳的內關、水溝、十二井穴上點刺出血,先放血治療,然後在正會、商丘、啞門、風府、廉泉(注1)等穴位施針。


    魏采薇拿著鹽填平了陸炳的神闕穴(也就是肚臍眼),然後點燃一根艾柱,隔著鹽來灸神闕穴。


    一番操作過後,陸炳終於可以動手指了,他艱難的說道:“不……不——”


    “不會外傳的。”陸英猜到了父親所想,看到父親有了反應,心下稍安,“茲事體大,父親好好休養,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陸炳艱難的指著拿著手指粗的艾條給他灸肚臍眼的魏采薇,“她——”她的身份存疑,你要小心。


    陸英說道:“沒錯,是魏大夫動手喚醒了父親。”


    陸炳說道:“將……將——”將她弄走,還是要宋禦醫給我看病,此女身份尚未核實,我不放心她。


    陸英說道:“父親放心,我肯定會獎勵給她豐厚的賞金。”不就是封口費嘛,我懂。近墨者黑,在汪大夏無時無刻錢錢錢的耳濡目染之下,我已經學會一些人情世故了。


    陸炳無奈:就這默契,若不是當年親眼看這孩子出了娘胎,我怕是要懷疑是不是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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