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歸痛苦,一旦做了決定,三夫人便開始為自己的決定百般籌劃起來。


    首先,她派人回家去將自己的打算告訴了孫媽媽,並讓她將自己名下的兩間鋪子各過一間給顏華和傅釗,另外再去錢莊各以姐弟二人的名義存了五千兩銀子,以備將來兩個孩子不時之需。


    接著,她便開始對傅頤恆百般示起好來,一來是打算將她為兩個孩子準備的東西託付給後者,交給其他任何人她都不放心,二來就是希望將來傅頤恆能看在叔侄一場的份兒上,多看顧兩個孩子一些,省得他們被傅旭恆教壞了,或是將來被傅旭恆為了自己的利益所出賣,毀了一生。


    這也是三夫人之前會親自送了參湯去與傅頤恆喝的根本原因,隻可惜傅頤恆並不領情就是了。


    三夫人說著,已是忍不住紅了眼圈,“隻希望將來兩個孩子長大了,不要恨我這個作娘的無能,不能護得他們周全的長大……”


    海玉聞言,心裏是怎麽想的不知道,至少麵上滿滿也都是哀戚:“夫人也是有苦衷的,三小姐和四少爺必定會原諒夫人的!”


    三夫人慘澹一笑,“希望如此罷!”頓了一頓,又憂慮道,“四爺倒是個好的,怕就怕將來的四夫人不是個好的。”


    海玉忙安慰道:“由來都是‘妻以夫為天’,四爺看顧的可是自己的親侄子親侄女兒,又不是旁的人,就不信將來四夫人敢齜牙的,況四爺也必定不會任那樣事情發生的,夫人隻管放寬心罷!”


    “真兒,看我給你弄什麽來了!”


    主僕兩個正說著,一道聲音忽然自外麵傳來,隨著聲音落下,人也已經走了進來,不是別個,正是一身素服的傅旭恆,身後還跟著兩個各捧了一盆花的小子。


    三夫人眼裏飛快閃過一抹厭惡的同時,人已站了起來,迎上前屈膝行禮道:“三爺。”


    早被傅旭恆一把攙了起來,滿臉心疼的說道:“好好兒的怎麽哭了?可是想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還是誰欺負你了?說出來,我給你出氣去!”


    三夫人暗自冷哼一聲,麵上卻不表露出來,隻是低聲說道:“才孫媽媽使人來報信兒,說郭姨娘昨兒個逛花園時不慎摔了一跤,當即便見了紅,到了晚上,孩子就掉了……說是個男孩兒,眼耳口鼻都能看得很清楚了,瞧著很像三爺。我一聽這話兒,心裏便難受。我是個沒福的,過門這麽些年,膝下隻得顏姐兒釗哥兒兩個,雖還有戴姨娘海玉幾個,也是沒福的,如今好容易郭姨娘有了,偏生又生出這樣的事來,真真讓我好不揪心。”一麵說,一麵覷眼觀察傅旭恆的反應。


    卻見傅旭恆竟是滿臉的無動於衷,活像死的不是他兒子,而是別的陌生人一般,嘴上還說道:“不過一個上不得高台盤的下流種子罷了,郭氏那樣德行,想來這孩子便是活著,將來也好不到哪裏去,倒是早些沒了還省事兒,省得將來我們作父母的,還要為他操心!有那個閑功夫,我們還不如好生教導顏姐兒釗哥兒姐弟兩個,或者趁現在年輕,再給他們添上幾個弟弟妹妹呢,隻有你生的,才是我的心肝寶貝兒!”


    說著側身一指身後那兩個小子捧著的花,興致勃勃的說道:“這一盆兒是十八學士,這一盆兒是綠牡丹,是我花了好大心力才弄來的,你向來愛花兒,瞧著可喜歡不喜歡?若是喜歡,我明兒便再叫人弄去!”


    ‘不過一個上不得高台盤的下流種子’?三夫人差點兒就沒忍住冷笑出聲,那小賤種可是他傅旭恆的親生兒子,他如果是下流種子,他傅旭恆又是什麽東西?真該讓正在家裏尋死覓活,口口聲聲吵著鬧著‘要請三爺為我們母子主持公道’的郭宜寧親眼看看,她的寶貝三爺是怎樣一個渾身上下,尤其是心肝兒已都爛透了的渣滓的!


    見三夫人隻是發怔,並不看小子手上捧的花,傅旭恆不由有些急了,這是什麽意思,她不是向來最愛自己伏低做小討好的嗎?難道……心念電轉之間,傅旭恆已笑眯眯的再次開口:“真兒是不是不喜歡這花兒?沒關係,我這就讓人再給你搜羅更好的去!”


    三夫人回過神來,道:“三爺費了那麽大心力特地為我弄來的花,我又怎會不喜歡?我隻是想著,如今正值娘的孝期,咱們為人兒女的,很該時刻在娘靈前盡孝的,卻在這裏擺弄這些花花糙糙的,怕傳了出去旁人說嘴!”


    “原來是這樣!”傅旭恆聞言,心下稍鬆,迅速換上一臉的哀戚,道:“按說我們為人子女的,的確該時刻在娘靈前盡孝的,但隻‘人死不能復生’,若然我們真時刻哀戚,以致茶飯不思,傷了自己的身體,娘在九泉之下見了,難道就會開心呢?隻怕娘隻會更傷心難過,所以我們傷心歸傷心,卻也該有個度,真兒,你說是不是?”


    一席話,說得三夫人臉上有了笑顏,點頭道:“三爺說得是,是我想岔了!”說著上前細細賞起那兩盆花兒來,“怪道前人有詩雲‘姿豐治麗步婆娑,慢舞閑聽醉酒歌,綠葉青枝花一色,妝添富貴踏鱗波。’這綠牡丹看起來的確非同一般!”


    見三夫人喜歡,傅旭恆心下又多了幾分底氣,眼裏也閃過一抹得意,笑道:“我聽小子說,那賣花的店家過陣子還有一批名貴的牡丹要到貨,像什麽姚黃、魏紫、趙粉、玉版……這些名貴的品種到時候都有來一批,真兒你若是喜歡,到時候我再讓人去給你買了來!”幸好老太夫人派來的人雖限製了他出入的自由,卻沒限製他身邊小子的自由,不然這會子他也不能這麽順利便將三夫人哄得服服帖帖。


    三夫人聞言,屈膝行了一禮,笑道:“那我就先謝三爺賞了!”命海玉叫了小丫頭子,將那兩盆花兒接過放到臥室裏精心養起來後,方又笑向傅旭恆道,“三爺忙了一上午,隻怕也累了,晨起我吩咐人燉了參湯,三爺要不喝一碗補補身子?我瞧著你這陣子都瘦了!”


    說著高聲喚海玉,“去小廚房將煨著的參湯端來,服侍三爺喝。”一邊說,一邊不著痕跡沖海玉使了個眼色。


    “是,夫人。”海玉忙從裏間出來,屈膝行了個禮,答應著去了,很快就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參湯回來。


    三夫人忙親手接過,雙手奉給傅旭恆,“三爺,快趁熱喝了罷。”


    傅旭恆想著連日來三夫人待自己都頗為冷淡,今兒個緣何忽然間這般熱情?便有些遲疑,雖接了湯,卻遲遲不往嘴邊送。


    三夫人看在眼裏,寬大衣袖下的手猛地捏得死緊,麵上卻並不表露出絲毫異樣來,隻是問道:“三爺如何還不喝?涼了就不好喝了。”又開玩笑,“難道三爺是信不過我,怕我在湯裏放了什麽東西不成?”


    海玉也在一旁幫腔:“這參湯可是夫人一早就吩咐下去燉的,就是想著連日來爺辛苦了,很該好生補一補才是,爺若是信不過,不如讓奴婢先試過?隻要爺不怕寒了夫人的心!”


    主僕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傅旭恆有些訕訕起來,“我這不是見湯有些燙,想待涼了再喝嗎?”說著將湯幾口喝盡,方岔開話題道:“對了,顏姐兒和釗哥兒這幾日在家裏可還好?孫媽媽雖素來能幹妥貼,畢竟不比你當娘的經心,要不,讓人家去接了他們來,咱們一家四口也好早日團聚?”方才真是多疑了,她就算生了二心,諒她也不敢謀殺親夫,不過,還是得早些將兩個孩子接來的,等到兩個孩子來了,見了他們那般可愛,她心裏的念頭也該徹底打消了罷?


    “你當我不想早日和兩個孩子團聚?”三夫人皺起了眉頭,“可這裏的條件這般清苦,地方又小,往來的人又多,要什麽沒什麽,他們姐弟從小嬌生慣養,我才捨不得讓他們吃這樣的苦;況說句不好聽的,畢竟是辦喪事,他們來了,萬一撞客著了,可怎麽樣呢?三爺還是再忍忍罷,等法事做完了,我們一家就可以團聚了!”


    傅旭恆聽說,隻得道:“你說得也有理,且再忍忍罷。”


    夫妻兩個又說了一會子閑話兒,傅旭恆方起身往主院去了。


    一走出三夫人的屋子,傅旭恆便沉下了臉來,孫景真,明明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兒子,還在我麵前裝起好人來,你可真是有夠狠毒的,若非你還有利用價值,若非眼下不能得罪勇毅侯府,我豈會容你這般囂張!


    哼,等我明兒將你的嫁妝都弄到手,將你的人都收為我所用,再將家裏的財政大權都抓到手裏後,你就該“生病”臥床了,到時候我看你還怎麽提和離,又看孫家還敢不敢不拿我當女婿,女兒“重病”成那樣,我都不嫌棄,衣不解帶的照顧於床前,這樣的女婿,你們也能拒之門外,那你們就等著被滿京城人的唾沫淹死罷!


    ——傅旭恆並不看重郭宜寧生的兒子,不過一個庶子罷了,死了也就死了,沒什麽大不了的,至多以後再納幾房美妾生就是了。他是沒有別的庶子了,若是有,隻要能讓三夫人高興,他也是一樣不會介意的!


    這邊廂傅旭恆正打著自己的好算盤,那邊廂三夫人則屏退了其餘眾伺候之人,正壓低了聲音與海玉說話:“……方才你去廚房時,可有被旁的人瞧見?”


    海玉忙搖頭道:“夫人放心,奴婢進去之前四下裏都瞧過的,並無一個旁人。”


    三夫人方滿意的點了點頭:“你做得很好!你放心,等回去之後,我一定說到做到,給你挑一門好親事,並將你們一家人都放出去,你跟了我這麽些年,自然知道我從來不虧待忠心的人!”


    “夫人待奴婢一家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一定會永遠銘記於心的!”海玉忙就地跪了下去,給三夫人磕了三個頭。


    “起來罷!”命海玉起來後,三夫人方又冷笑道:“你可聽見他方才的話了,說什麽隻有我生的才是他的心肝寶貝兒,隻怕他心裏當時不定怎麽咒我呢!既然他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不如他所願,豈非太對不起夫妻一場這幾年的情分了?他明兒要怪,就怪他自己罷!”


    原來三夫人為顏華傅釗做了那麽一番布置後,仍怕不能萬無一失,傅旭恆那個人她還是了解的,等她離開後,隻怕用不了多久,就會再娶一房妻室進門,到時候她一雙兒女的處境乃至身家性命豈非都堪憂?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自己的兒女陷入那樣危險的境地,那麽惟一的辦法,便是徹底絕了傅旭恆的子嗣,讓他以後再不能有別的孩子,到時候他不管是為了香火計,還是為了死後能有人給他摔靈捧喪計,都隻能護得傅釗和顏華的周全,且也不用怕再有別的賤種去分屬於他們姐弟的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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