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太夫人既挑了頭,不弄得大家都不痛快是絕不會罷手的,孔琉玥都已做好了繼續跟她死磕下去的準備。誰曾想聽完她的話後,太夫人竟然隻說了一句:“這話倒也是,那你記得以後時常帶了她過來我瞧瞧。”便擺手令他們散了,且再沒有叫住他們。


    弄得孔琉玥是比方才還要狐疑,不明白太夫人何以挑了事,又忽然收了手,簡直完全不符合她一貫的行事作風嘛!


    ——她哪裏知道,太夫人原本的確是打算挑事的,如今她的兒子家宅不寧,她當然巴不得所有人都家宅不寧,因此才想著挑撥一下的,但話才剛一出口,她又想到了端午節時傅旭恆與她說的話,‘無比要安分一些,別讓祖母她老人家再不高興,也別去找長房的麻煩,省得將來出了事,讓人懷疑到你頭上!’,於是不待孔琉玥再反駁,也不待一旁早已抿緊了唇的傅城恆發話,已主動收了手。


    一家五口回到蕪香院,正廳當中的大圓桌上,早已擺滿了熱氣騰騰的菜餚。


    孔琉玥一邊指揮珊瑚瓔珞等人安放碗箸,一邊笑向傅城恆解釋道:“畢竟是三個孩子搬回來後我們全家的第一頓團圓飯,所有隆重一些。”


    傅城恆見她一直都笑靨如何,跟三個孩子相處得也不錯,心情也跟著大好,自是再無不允的,眼角帶笑的點頭道:“你安排就好!”說著率先舉起了筷子,自覺飯菜都比往常香甜了幾分,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坐了右下首第一個位子的初華臉上若有所思餓表情。


    傅鎔仍是一貫的挑食,自己不愛吃的菜直接是看都不看一眼的,更不要後所吃了,孔琉玥看在眼裏,幾次都想開口說一說的,到底還是忍住了,今天才是三個孩子搬回來的第一天,若是她開了這個口,傅城恆就算隻出於維護她在孩子和下人們麵前的威儀,也會出言幫著說傅鎔幾句的,那樣一來,事情便極有鬧大的可能,到時候一傳開,旁人自是不會說傅城恆的不是,卻會把一切過錯都推到她這個繼母身上,那她可就百口莫辯了,還是過陣子再說罷!


    沒想到她沒有開口,傅城恆卻依然開了口,“給三少爺每樣菜都夾一些,以後每頓飯皆是如此,若是有違,重打五十大板!”話是對給傅鎔布菜的他的奶娘說的,說話時嚴厲的眼神卻是看向傅鎔的。


    傅鎔原本就怕父親,這會兒再接觸到他這般嚴厲的眼神,不自覺就瑟縮了一下,手裏的筷子也應聲掉到了桌上,將碗裏的湯打得水花四濺。


    傅城恆見了,便越發的麵沉如水,傅鎔則是越發的害怕,頭都快要低到桌子下麵去了。


    孔琉玥不由暗自嘆息了一聲,傅城恆明明比誰都愛傅鎔,不然也不會這麽久沒在一起吃飯了,依然很快注意到了他的挑食,不然也不會……,偏偏又不會表達,倒弄得傅鎔見了他,跟避貓鼠似的,乃笑著打圓場道:“今兒個可是大好的日子,侯爺可不興生氣,以後我會注意讓三少爺每樣菜都吃一些的,侯爺還是快吃飯罷,吃了飯還要去看房間呢!”


    初華本來方才就要出言打圓場的,這會子既見孔琉玥搶先開了口,便也笑著附和道:“是啊,爹爹,您還沒去看過我們的房間呢,尤其我的房間,好幾處都是我自己布置的,您待會兒可一定要好生看看!”


    見愛妻和愛女都這麽說了,傅城恆不好再多說,冷哼了一聲,低下頭繼續吃起飯來。


    孔琉玥見狀,忙示意珊瑚給傅鎔重新換了碗筷,一家人才繼續吃起飯來。


    吃過飯,傅城恆先去了第二進院子看傅鎔的房間,孔琉玥和三個孩子都陪同在側。


    看房的結果不必說,傅城恆十分滿意,又考問了一回傅鎔的功課,檢查了一下他連日來寫的大字後,方命他不必過去了,自己領著孔琉玥和初華潔華去了又去了初華的房間。


    相較於對傅鎔的嚴厲,傅城恆對初華可謂稱得上縱容和溺愛,不但裏裏外外細細看了一回她的房間,還提筆給她寫了一副對聯,“……就當是爹爹送給你喬遷的賀禮!”


    初華滿臉是笑,當即便指揮丫頭將對聯給貼了起來,又接過丫頭沏上的茶親自奉與傅城恆和孔琉玥,陪著說笑了一回,才將他們送了出去。


    輪到看潔華的房間時,傅城恆的態度就要敷衍得多了,不過大略掃了幾眼,吩咐眾奶娘丫鬟以後伺候四姑娘都經心些後,便攜了孔琉玥要離開。


    作父親和家主的尚且這般忽視女兒,也就難怪下人們都暗地裏說四姑娘不得侯爺寵愛,待潔華和初華的態度大相逕庭了……孔琉玥想勸傅城恆幾句的,想了想,畢竟當著滿屋子下人的麵,況這原是他們父女之間的事,認真說來,她一個外人其實是不該管的。可一想到潔華那副天真無邪的可愛模樣,一想到她對自己毫無保留的信任,她又覺得,她還是該勸傅城恆一勸,於是暗暗拿定主意,等待會兒睡覺時再說。


    當下計議已定,孔琉玥正打算同了傅城恆一塊兒離開,誰曾想身後卻忽然傳來一個細細怯怯的聲音,“母親,我可以跟著您一起睡嗎?”


    潔華仰著頭,一雙清澈見底的大眼裏此刻滿滿都是期待和祈求,讓人不忍拒絕。


    孔琉玥正自為難,胡媽媽在飛快覷了一眼傅城恆板起的臉後,已經嚇得“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夫人恕罪,四姑娘不過說著玩的罷了,其實四姑娘並沒有要跟夫人一起睡……”說著又小聲哄潔華,“四姑娘,媽媽知道您初初搬來這邊,還有些個不適應,沒關係的,有媽媽陪您一塊兒睡,您如果實在捨不得夫人,明兒個一早起來後,就又可以見到夫人了。”


    潔華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奶香味道兒,中午娘兒兩個一起睡午覺時,孔琉玥就發現了,並且因此而睡得很好,是以她是很願意晚上也跟潔華一起睡的。


    可問題是,她和傅城恆如今的相處模式不能讓旁人知道,潔華年紀小,童言無忌,萬一讓她無意說漏了什麽,可就不好收場了;她又不能舍正房不睡,而睡在潔華的廂房,不然一樣會惹人說嘴,而且還極有可能讓傅城恆越發不喜潔華,他原本就覺得她嬌氣……這可真是一個問題!


    孔琉玥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跟潔華說,隻得拿眼看傅城恆,讓他來做這個惡人,——反正他本來就夠惡了。


    沒想到傅城恆方才還板著的臉,竟不知何時已舒展了開來,說出來的話就更是差點兒讓人跌破下巴,“她小人家家的初初搬回咱麽院裏,一時間不適應也是有的,今晚上就讓她跟我們一起睡罷!”


    猶跪在地上的胡媽媽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聽錯了,侯爺怎麽可能會同意四姑娘跟他和夫人一起睡?侯爺不喜歡四姑娘可是府裏上下都知道的,侯爺喜歡夫人,對夫人專房專寵也是府上下都知道的,侯爺怎麽可能會讓自己向來所不喜的四姑娘擾了自己的春宵?一定是自己聽錯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胡媽媽拿眼偷偷覷了一眼四周,就發現包括夫人在內的所有人都跟自己是一樣的表情,於是她越發堅信是自己聽錯了,因忙眼觀鼻鼻觀心的低垂下了頭去。


    其餘眾人見胡媽媽這樣,也都跟她一樣,忙忙眼觀鼻鼻觀心的低垂下了頭去。


    屋子裏一時間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中。


    “怎麽都不說話了?”傅城恆約莫也意識到了自己這番話帶給眾人的震撼力,眼裏飛快劃過一抹不自然的同時,臉一下子又板了起來,“難道作兒女的,不可以給作父母的一起睡嗎?”


    包括孔琉玥在內的所有人便都如夢初醒般回過了神來。


    想也知道其他人都沒有在這個時候說話的膽子,孔琉玥隻得抱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無畏精神接他的話道:“自然可以,隻是如今天熱,我怕床太擠,要不……”一行話,一行殺雞抹脖的朝他使眼色,別人不知道什麽情況,他身為當事人,難道還能不知道?


    隻可惜話沒說完,已被傅城恆給打斷:“既然如此,那還等什麽,回正房早些歇了罷,我明兒還要早朝!”說完便率先大步走出了屋子,順道掩去了眼底的一抹得色。


    後麵孔琉玥看著他的背影,暗自腹誹這麽精明的人,一旦遲鈍起來,怎麽會比誰都遲鈍之餘,隻得吩咐潔華的奶娘道:“既是如此,今兒個就讓潔姐兒跟著我們睡罷,你也早些安置了,明兒一早過去正房伺候。”


    夫人都發話了,胡媽媽終於徹底醒過神來,忙不迭滿臉是笑的點頭應道:“夫人放心,奴婢理會得了,明兒定然打早過去正房伺候。”方才可是侯爺發話讓四姑娘今晚跟著他和夫人一起睡的,且不說這是何等的榮耀,至少也可以讓府裏上下都知道,終究父女天性,侯爺心裏畢竟還是有四姑娘的,以前之所以對四姑娘不甚親近,不過是因為接觸得少,有些生分罷了,如今可好了,四姑娘終於能有一個好前程了!


    “珊瑚,你帶了四姑娘去我的淨房洗澡,今晚上四姑娘就歇在我們屋裏了。”一回到正房,孔琉玥便吩咐珊瑚道。


    方才沒有隨身伺候的梁媽媽和謝嬤嬤瞧得孔琉玥牽了潔華回正房,都有些錯愕,這會子再一聽到她的話,就更是錯愕,麵麵相覷之餘,不由都暗暗不贊同道,夫人就是再喜歡四姑娘,也不能做得這般明顯罷,這讓大姑娘怎麽想?又讓侯爺和老太夫人怎麽想?


    因趁傅城恆進了淨房梳洗的空隙,湊到孔琉玥耳邊小聲說道:“夫人,您這樣做怕是不妥罷,四姑娘便是再得您的意兒,終究滅不過大姑娘的次序,您放在心裏也就罷了,麵上可不能表現出來,不然您讓侯爺和老太夫人怎麽想?”


    無奈的看了二人一眼,孔琉玥也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們當我像這樣呢,才四姑娘說晚上要跟我一起睡,我倒是想拒絕的,隻可惜還沒來得及,侯爺已經發了話,讓她過來睡。侯爺這話可是當著滿屋子下人的麵兒說的,我能怎麽樣?難道說不行不成?”她這會兒還犯難得緊呢,萬一讓潔華看見她和傅城恆分床而睡,明兒跟人說話時,一不小心給帶了出來,那她可該怎麽解釋?說來說去,都怪傅城恆破天荒的父愛早不爆棚晚不爆棚,偏要選在這個要命的時刻!


    孔琉玥抱怨完,就坐到桌前吃茶去了,也就沒有注意到梁媽媽和謝嬤嬤在聽完她的話後,臉上先是恍然,隨即便都不約而同染上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以二人、尤其是梁媽媽的精明和老於世故,聽了孔琉玥的話,如何還能不明白傅城恆之所以同意潔華今晚上過來正房睡的真正目的?到時候當著四姑娘的麵兒,難道夫人還好意思繼續讓侯爺睡軟榻不成?自然是不能的,那邊隻能讓侯爺也睡到床上去,正所謂“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難道今晚上夫人讓侯爺睡了床,明晚上還能不讓侯爺睡不成?夫妻之間吵架,原是床頭吵架床尾和,夫人和侯爺這次僵持了這麽久,焉知不是因為二人分床而睡得原因?指不定今晚過後,二人便好了呢?偏偏夫人在別的事情上麵都精明過人,惟獨在事關自己時,總是遲鈍得可以,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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