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嬤嬤去而復返,行禮後笑道:“老太夫人請各位主子正廳裏去坐。”


    眾人於是尾隨盧嬤嬤,魚貫去了樂安居的正廳。


    老太夫人穿了暗紅的對襟通袖衫,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上戴了翡翠長簪,腰板挺直的坐在羅漢床上,看起來十分精神。


    潔華就先撲到了老人家懷裏,獻寶似的將孔琉玥給的香囊拿給她看,“太祖母,這是母親才賞給我們的!”


    老太夫人覷眼看了一回,方笑道:“既是你母親給你的,你可要收好了。”又笑向孔琉玥道,“你成日價要忙的事情已是夠多,還要抽空給孩子們做香囊,真真是難為你了!”話裏的滿意任誰都聽得出來,想也知道,既賞了潔華香囊,斷沒有隻賞她不賞別的孩子的道理,況孩子們臉上的歡喜是顯而易見的,就這一點來說,孔氏的確比孫氏強得多!


    孔琉玥卻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不過一些簡單的小玩意兒罷了,不費事的。”她為孩子們做香囊又不是為了老太夫人的誇獎。


    傅城恆便趁機道:“時辰已不早了,我們就先進宮了,等回來後再來陪祖母說話。”


    老太夫人聞言,忙點頭道:“那你們快去,可別誤了正事。”


    二人忙應了,又行了個禮,方被簇擁著去了垂花門外上車。


    傅城恆知道孔琉玥昨晚上沒睡好,他聽著她因為夜太靜而顯得比平時清晰得多的窸窸窣窣的翻身聲,好幾次都差點兒沒忍住下榻移到床上去,將她攬進懷裏,讓她在自己的懷裏安睡。


    可每一次他都生生忍住了,他怕他表現得太激進會嚇退了她,讓她又縮回了之前那個堅硬的殼子裏,再次拒他於千裏之外。他是很渴望她,哪怕隻是靜靜的抱著她睡覺,什麽都不做,他一樣渴望她,但他更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他不希望她有一絲一毫的勉強,他要她是在完全心甘情願的情形下,才會再次擁她入懷,再次與她同床共枕,再次……


    所以這會兒傅城恆也沒有騎馬,而是跟孔琉玥一起坐的馬車,就是想能讓她在進宮的途中,靠在自己肩上小睡一會兒,省得待會兒進了宮後沒精神。


    “你要不要小憩一會兒,我看你精神不大好的樣子?”馬車剛一啟動,傅城恆便問道,語氣裏滿滿都是關切。


    孔琉玥笑了笑,搖頭道:“不必了,我好著呢。”話音剛落,卻忍不住打了個秀氣的哈欠,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我昨晚上有些個走困,等回家吃了午飯,歇一會兒也就好了。”她昨晚上一直輾轉到將近四更天方迷迷糊糊打了個盹兒,早上又起得早,這會兒的確有些困。


    傅城恆猶豫了一下,又將右手握成拳抵到唇邊遮掩性的假咳了一下,方有些不自然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說道:“何必等到回家後,這會兒就歇歇罷,省得待會兒在皇後娘娘和眾內外命婦麵前出糗,我記得當初你第一次進宮時,據姐姐說來,就跟眼前是差不多的情形……”話沒說完,倏地想起當時自己的粗魯和她的隱忍,端的是既慚愧又後悔,卻忍不住有幾分懷念,恨不得時光能倒流,一時間竟再說不下去。


    孔琉玥沒想到他會忽然說起這個,跟他一樣,一時間也是各種情緒齊齊湧上心頭,片刻方臉頰微微有些發燙,語氣也不甚自然的說道:“那我就先歇一會兒了……”說著略顯慌亂的靠到車壁上,閉上了眼睛。


    狹小的車廂內,頃刻間便隻聽得到他們彼此的呼吸聲,一道輕緩,一道稍顯濁重,此起彼伏的,就像是一首亙古不變的交響曲。


    孔琉玥略微有些慌亂的心,也隨著這曲“交響曲”的奏響,漸漸安定了下來,最後更是一片空明……


    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一隻大手落在了自己的肩上,然後整個人已不受控製的跌入了一具溫暖的懷抱中,孔琉玥有片刻的清醒,但鼻尖卻滿滿都是讓她安心的味道,讓她覺得渾身說不出的放鬆,忍不住又跌入了夢鄉。


    “……玥兒醒醒,已經到宮門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夢正酣的孔琉玥被輕輕喚醒,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躺到了傅城恆懷裏,難怪她方才覺得鼻間滿滿都是熟悉的氣息……她稍顯狼狽的自他懷裏掙脫出來,掩飾性的理了理鬢角,才不自然的問道:“什麽時辰了?”


    傅城恆深深看了她因剛睡醒而顯得分外嬌艷的臉龐一眼,才戀戀不捨的移開目光,掏出了懷表,“辰時二刻,離去坤寧宮朝拜還有一刻鍾,還來得及。”


    孔琉玥點點頭,幾乎是逃一般站起身來,彎下腰便要撩開車簾下車去。


    冷不防卻被一股大力給拉了回來,想也知道拉她之人是傅城恆。


    傅城恆抬手為她扶了扶翟冠,才低聲說道:“有些歪了……”


    他的聲音低沉醇厚,伴隨著他噴薄出的溫熱的氣息,一起灑在孔琉玥的耳後,讓她禁不住敏感的縮了縮身子,頸上也忍不住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謝謝……”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聲若蚊吶,嬌柔得根本不像是自己的。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傅城恆的聲音也越發的低沉,“要不,你幫我也整整衣襟?”才為她扶了翟冠的手也順勢向下,滑到了她的臉頰上,便停住不走了。


    就有曖昧在二人之間無形的流淌開來。


    漸漸的,傅城恆的臉離孔琉玥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鼻息噴薄在她的皮膚上,她很想偏頭躲開的,卻發現自己的脖頸像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了似的,竟然移動不了分毫,隻能眼看著他的臉在自己麵前越放越大。


    “……煦之,你是不是在車上?你倒是快下來,然後好扶弟妹下車啊,再不下來,時間可就來不及了!”


    就在傅城恆的薄唇下一瞬就要挨上孔琉玥的紅唇之際,車外忽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不是別個,正是晉王妃的聲音。


    聲音落下的同時,車簾也倏地被撩起,晉王妃帶笑的臉出現在了二人的眼前。


    二人如夢初醒,忙不迭分開了。


    “這都辰時二刻過了,你們還磨蹭什麽呢……”晉王妃的聲音在見到弟弟和弟妹之間的情形後,戛然而止,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車裏的氣氛好像有些不對。


    晉王妃也是過來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訕訕然扔下一句:“呃,我什麽都沒看見,你們繼續,你們繼續!”的同時,已觸電般將車簾給放下了。


    孔琉玥一張臉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隻恨馬車這會兒怎麽不忽然裂開一條fèng,好讓她掉進去,也省得等會兒還要下車去在晉王妃麵前丟人現眼。


    傅城恆的臉也有些紅,隻不過因為他皮膚黑,所以看不出來罷了,然害羞尷尬還是其次的,關鍵是他好不容易才培養出來的情緒和大好的機會就這樣被破壞掉了,如果那個人不是晉王妃,換作其他任何一個人,包括當今的皇上,他都一定不會輕饒!


    懊惱了一陣,眼見孔琉玥仍低垂著頭,半天都未抬起來過一次,傅城恆又忍不住有些擔憂起來,玥兒不會是惱了罷?以她素來害羞的性子,這還真是難說,可那個人又不是別人,而是姐姐,他也不好為她出氣的……因有些猶豫的問道:“你,還好罷?”


    這人平時不都挺精明的嗎,怎麽關鍵時刻卻笨成這樣?孔琉玥暗自翻了一個白眼兒,沒好氣道:“我好著呢,你還不快下去,難道讓姐姐看了笑話兒還不夠,還要讓胖的人也看到不成?”話雖說得不客氣,語氣卻半點斥責人的意味都沒有,反倒像是在撒嬌,她自己聽在耳裏,都簡直恨不能咬掉了舌頭。


    雖是斥責自己的話,傅城恆卻聽得如佛語綸音一般,忙不迭便應道:“好好好,我這就下去,這就下去,你別生氣……不對,你還是生氣罷,你都好久沒生過我的氣了……”話沒說完,接觸到孔琉玥掃過來似嗔似喜的目光,登時不敢再說,忙撩開車簾,彎身滿臉是笑的跳下了馬車。


    餘下孔琉玥看著晃動的車簾,將手放到臉上正反兩麵都捂了幾回,又長舒了一口氣之後,到底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從昨天到今天,她終於真真切切體會了一把言情小說裏心悸情動的感覺,那種感覺,真真是妙不可言……


    知道時間已經不多,孔琉玥用最快的速度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然後撩開了車簾。


    就見珊瑚和瓔珞正侍立在車下,而傅城恆和晉王妃則正站在不遠處說話。


    瞧得孔琉玥下車,晉王妃忙扔下傅城恆,滿臉是笑的迎了上去。


    “姐姐!”孔琉玥便忙屈膝行禮。


    早被晉王妃一把攜了起來,笑道:“都是自家人,這麽客氣做什麽?”說著上下打量了她一回,見她氣色比四月她歸寧時瞧著又好了一些,眼裏的笑便更是滿滿的溢了出來,“看見你和煦之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孔琉玥有些不好意思,“讓姐姐費心了,都是我的不是。”


    話音未落,晉王妃已笑眯眯的接道:“說到不是,我才該為方才的事向你賠不是呢,都怪我大大咧咧慣了,也沒有想到事先問你們一聲可不可以撩開車簾,不過你放心,我真的什麽都沒有看見……”


    既然什麽都沒看見,那為什麽還要笑得這般促狹,這般曖昧?孔琉玥暗自腹誹,卻因害羞和尷尬,連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更遑論反駁她的話了。


    晉王妃將她的樣子看在眼裏,臉上的笑便越發的燦爛了,不經意撇頭,卻見傅城恆正麵色不善的看著自己,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哼,個娶了媳婦兒忘了姐的混蛋,看她明兒怎麽收拾他!


    分頭朝賀完畢後,回到永定侯府時,已是午正。


    因天氣炎熱,朝服又沉重,傅城恆和孔琉玥都熱出了一身的汗,於是先回蕪香院梳洗更衣後,才去了樂安居。


    大傢夥兒早已等候二人多時了,一見二人回來,老太夫人便吩咐盧嬤嬤:“給你侯爺和大夫人一碗冰鎮銀耳湯,這樣天氣,動輒一身的大汗,難為他們車馬勞頓的,還必須穿那麽重的衣衫。”


    又吩咐,“準備擺飯罷,早些吃了,也好早些看賽龍舟去。”


    京城習俗,每年端午節都要由京兆府出麵,舉辦賽龍舟大會,在賽道兩岸都設看台,方便大戶人家的女眷們觀看,是閨閣女兒們難得的一次出門機會,因此這一天又被京城人戲稱為“女兒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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