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孔琉玥眼裏,鼻子一酸,差點兒就也掉下淚來,她忙咬唇強忍住,自襟間取了帕子,輕柔的給她拭起淚來。


    又聽得她哽聲說道,“夫人,您比我還小幾個月,您說我還有大後半輩子美好的人生要過,您何嚐又不是?我跟白書打小兒跟著您,您以往過的是什麽日子,我還能不知道嗎?瞧著雖是錦衣玉食,呼奴喚婢,但個中辛酸誰又知道?如今好容易日子好些了,且瞧著還能有更好的趨勢,您又何苦為了我葬送了這樣美好的將來?豈不知隻有您好了,我才能更好?夫人,當我求您,求您就不要再堅持下去了好嗎?如果要讓您為我葬送了美好的將來,我寧願去死,真的夫人,如果您再要堅持,我這就去找了那個禽獸同歸於盡,也省得再連累夫人!”一麵說,一麵自枕下摸出一支一丈青,便要掙紮著下床找傅旭恆同歸於盡去。


    急得孔琉玥忙將她一把按回了被窩裏,聲音裏也已帶上了幾分哽咽,“哪裏是你連累我,明明是我沒有照顧保護好你,才會讓你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你心裏明明就很難過,為什麽還要阻止我為你討回公道了?你記住,你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有自己情感的人,我也並沒有拿你當奴婢,而是把你當姐妹和親人,你根本沒有必要為了我就強忍下你的委屈,你理應得到一個公道,你明白嗎?”


    一席話,說得藍琴的淚是越流越快,越流越多,“夫人,有您這句不把我當奴婢,而是把我當姐妹和親人的話,我就算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已經值了,真的,所以求您就不要再追究下去了,以免毀了您自己和我們跟您過來的這麽多人的將來好嗎?就當我求您了,您如果再堅持下去,明兒因小失了大,可叫我以後怎麽麵對你,又怎麽麵對粱媽媽白書她們,還有在莊子上的吳大叔等人?到時候我才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求夫人就不要再堅持下去了,就當我求您了,好不好……我給您磕頭了……”


    地上粱媽媽和白書並後來趕到的珊瑚瓔珞也都哭道:“夫人,求求您真不要再堅持下去了,我們給您磕頭了,求求您……”


    孔琉玥太痛苦了。


    本來她以一己之力對抗太夫人母子夫妻並老太夫人已經夠吃力,她又還要對抗傅城恆,她已經很吃力,她所憑的,不過是一口要為藍琴討回公道,不過是一口要堅持正義的氣強撐著罷了。


    誰知道到頭來,就連她為之堅持為之對抗幾乎所有人的當事人藍琴也勸她不要再堅持下去,而就是幾個時辰以前,她甚至還曾為了她竟然有所動搖,覺得對不起藍琴,覺得自責羞愧不已,誰知道,就連她也勸她不要再堅持下去!


    孔琉玥忽然覺得,原來自己的堅持是那麽的可笑,所有人包括受害者藍琴都在想著為她好,為了大家的將來好,隻有她一個人傻乎乎的還在想著公道和正義……不得不說,傅城恆的這個策略大獲成功了,她就算不考慮所有人的感受,也不能不考慮藍琴的感受,他真的大獲成功了!


    她聽見自己空洞的聲音:“好,我答應你們,我不再堅持了,剩下的事我也通通不管了,都叫你們偉大的侯爺管去,我什麽都不管了……”


    這樣明顯帶了氣的話,聽得地上跪著的粱媽媽等人俱是擔心不已,生恐夫人雖然在她們大家的苦苦哀求下被迫妥協了,回頭卻將氣都撒到侯爺身上去,侯爺雖然寵愛夫人,畢竟身份尊貴,若是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給侯爺冷臉子,隻怕侯爺就是耐心再好,待夫人也會慢慢淡下去的,到時候的結果不仍跟堅持將那一位送官查辦一樣?


    因在彼此交換了一陣眼神後,由粱媽媽代大家開了口,“夫人,此事真不關侯爺的事,我向您發誓,侯爺甚至根本不知道此事,真的全是我的主意,您錯怪侯爺了!您若要因此跟侯爺生分,豈非是要親者痛仇者快?請夫人細想。”此事的確不是侯爺授意的她們,侯爺不過隻在她麵前提了一句‘也不知道藍琴多早晚能醒?隻怕她的話你們夫人還聽得進去幾分。’而已,後麵的事,便都是她一力安排的了,萬不能讓夫人因此而跟侯爺生分了!


    孔琉玥滿心的疲憊,此刻隻想躺到床上睡它個天昏地暗,什麽都不要再管了去。


    她聽見自己吩咐白書,“……好好照顧藍琴,不要再隨便給她吃人參了,她身子還虛,虛不受補。”聽見自己安慰藍琴,“什麽都不要再想了,隻管好生將養,隻要記得,有我一口飯吃,就有你一口飯吃。”還聽見自己吩咐粱媽媽,“其他地方的人我不管,蕪香院的人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這件事……”然後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白書,要吃茶……”


    朦朦朧朧中,孔琉玥隻覺自己口渴得緊,因習慣性的叫了一聲。


    耳邊隨即便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還有倒茶的聲音,然後一個聲音在她耳邊說道:“夫人,茶來了。”


    孔琉玥勉強睜開眼睛,定了一會兒神,才發現眼前的人是珊瑚而非白書。


    她一下子想到了之前的事,抿了抿幹澀的唇,才一邊嚐試著欲坐起,一邊問道:“藍琴怎麽樣了?好些了嗎?”聲音有些沙啞,還帶著濃濃的鼻音,聽著像是染了風寒。


    珊瑚忙將茶盅放到床頭的小幾上,拿了大迎枕給她靠在腦後,又端起茶盅服侍她喝了有小半杯水後,方說道:“藍琴姐姐已經好些了,白書姐姐一直守著她,讓夫人不必擔心。倒是夫人您,病了一場,如今身子還虛,很該好生將養一番的。”


    “我病了?”孔琉玥有些詫異,“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對了,現在什麽時辰了?”


    珊瑚道:“已是申時了。夫人您自昨兒個暈倒後,到現在都快昏睡一天一夜了,把侯爺唬得夠嗆,忙忙請了太醫來,得知夫人不過是染了風寒,又有些勞神過度,所以才暈倒了,並無大礙後,方鬆了一口氣。”


    她竟然昏睡了一天一夜?那府裏的局勢豈不是……她忙問道:“清溪塢那邊怎麽樣了?”


    珊瑚聞言,臉上一下子爬滿了笑:“今晨一早侯爺便去找了老太夫人,說要將三房給分出去,而且原本說好的家產也隻給一半,等同於對待庶子。太夫人和三夫人自是不肯,在老太夫人床前哭了半天,太夫人還說要到祠堂哭老侯爺去。後來還是侯爺說‘要麽見官,要麽拿著三房四房共有的那三成家產立馬都滾蛋!’,太夫人方不敢哭了,卻又說就算要分,也不能隻將三房分出去,二房也該一塊兒分出去。被侯爺以二爺要留下來打理府裏的庶務給駁回了,把太夫人氣了個半死。”


    “隻可惜四爺還沒成親,”珊瑚笑畢,又嘆道,“不然就可以將四爺連同太夫人都順勢一塊兒給分出去,明兒夫人也就不用再受太夫人的氣了!”


    孔琉玥聽完珊瑚的話,是一點都不意外,傅城恆好容易才等到眼下這麽個將三房分出去的大好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倒是珊瑚說的將太夫人也順勢一塊兒分出去,是怎麽也不可能的,傅城恆畢竟是太夫人名義上的長子,又是襲了爵的,隻要太夫人不主動提出搬出去跟三房四房過活兒,那他便隻能一輩子敬著她,至少表麵上要做到敬著她,不然可是要被禦史參一本的,否則以他骨子裏的精明和強勢,又怎麽可能還留她在府裏膈應自己!


    “那老太夫人是什麽反應?會不會認為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孔琉玥勾了勾唇角,有些嘲諷的問道,在老太夫人麵前,他們兩個總要有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才好,總不能齊齊失了老太夫人的歡心罷?


    珊瑚搖頭道:“沒有,老太夫人知道您病了,還特地使盧嬤嬤過來瞧過您。侯爺跟老太夫人說‘長房的丫頭多了去了,府裏的丫頭就更是多了去了,若是他傅旭恆看上一個便要往屋裏拉,府裏的丫頭豈非人人自危?那還怎麽能安心服侍主子們?’,侯爺還說原本他襲爵之初,就該依例將成了家的爺們兒都分出去的,皆因想著骨肉親情,想著老太夫人喜歡熱鬧,所以才沒提此事。誰曾想三爺卻藉此生事,擾亂府裏的清靜綱常,這次已差點兒出了人命,誰知道下次還會怎麽樣?說雖礙於侯府的體麵名聲和骨肉親情不能從重發落,卻也不能發落得太輕,就趁勢提出了將三房分出去,並隻給一成家產的話兒。老太夫人雖有些不豫,見侯爺堅持,也就答應了侯爺的要求,如今三房那邊正忙亂成一團呢,三日後就得全部搬走,以後除非年節和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不得回府!”


    饒是達到了目的,話還說得無比好聽,讓人根本無從反駁,這才是一個合格政客的麵目!


    孔琉玥扯唇無意識的笑了笑,正要說語,門外傳來小丫頭子的聲音:“侯爺回來了!”


    “……就說我還沒醒!”孔琉玥這會兒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傅城恆,又不能讓人攔著不讓他進來,臥室可不隻是她一個人的臥室,惟一的辦法,便隻能裝睡了。


    珊瑚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夫人這心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解開,隻希望侯爺能多點耐心了。


    “侯爺!”眼見傅城恆已大步走了進來,珊瑚忙迎上前屈膝行禮。


    “夫人醒了嗎?”傅城恆逕自朝床前走去。


    珊瑚見問,是既不敢違抗孔琉玥方才的吩咐,又希望傅城恆能早點與她把話說開了,省得他們兩個不痛快,下麵的她們也都不痛快,於是飛快朝傅城恆點了一下頭,嘴上卻說的是,“回侯爺,還沒醒的!”


    傅城恆會意,擺了擺手:“你下去罷,這裏有我即可,你不必伺候了。”


    “是。”珊瑚屈膝應了一聲,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這裏傅城恆方坐到孔琉玥床邊,握了她的手,低聲說道:“玥兒,我知道你醒著,也知道你生我氣,不想理我,可我還是有幾句話想說。其他的什麽利益不利益,好處不好處的話我們就先不說了,我隻問你一句話,你口口聲聲要將傅旭恆繩之以法,你可有細想過這個要將他繩之以法的過程?辦案都是要講究取證的,人證我們且先不說,藍琴做為苦主,官府到時候總要來人驗傷罷?還有對薄公堂時,總要傳了她去當堂指證傅旭恆罷?你有沒有想過藍琴到時候要怎麽辦?到時候她勢必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回顧那段不堪的經歷,你有沒有想過她的感受?而且說句你不愛聽的,她畢竟是奴婢,是賤流,傅旭恆卻是主子,到時候社會輿論隻怕大半都會站到傅旭恆那邊,她豈非是贏了官司,卻徹底丟了臉麵,也徹底丟了將來?你想想我說的有沒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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