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叫丫鬟拿了鬥篷來披好,夫妻兩個一道去了清溪塢。


    剛走進清溪塢的院門,就隱隱聽得屋裏傳來三夫人帶著哭腔的聲音,“……太醫怎麽還沒來?再叫人催去,快!”


    還有太夫人的哭聲,“旭兒,你醒醒,醒醒啊,可別嚇娘,你醒醒啊……”


    守在門口的小丫鬟眼尖,已經瞧得二人進來了,忙朝裏麵通稟了一聲:“侯爺和大夫人來了!”隨即疾步迎上前屈膝行禮。


    傅城恆看也不看那小丫鬟,大步流星越過她便往裏走去。孔疏玥忙跟了上去。


    就見麵色蒼白,雙目紅腫的三夫人已迎了出來,行禮後哽聲道:“大哥大嫂,您們來了!”說著讓了二人進屋。


    “……說是燒的滿嘴胡話,人卻總不見清醒,這會子怎麽樣了?我瞧瞧去!”傅城恆麵色冷峻。


    三夫人就忙引了他往裏麵去。


    畢竟是小叔子,孔疏玥不好去看,於是待丫鬟上了茶來後,便借吃茶的動作,打量起屋裏的成設來。


    地上鋪的是光滑如鏡的金磚,當中一張酸枝木的長案,案上擺幾個精緻的漆盒並一個聳肩美人瓶,瓶裏插一支百葉湘梅,旁邊還有個掐絲琺瑯的三足香爐,檀香的味道正從那香爐中裊裊散開。


    再向兩側望去,就見一側是個多寶格,裏麵隔出了個小間兒,格上擺著什麽銅琺瑯嵌青玉的花籃、青花白地瓷梅瓶、琦壽長春白石盆景、綠地套紫花玻璃瓶等;另一側則於左右各擺了四把雞翅木玫瑰椅,鋪了猩紅的氈毯,被布置成了一個小小的宴息處。


    孔疏玥微微有些愕然,想不到三夫人的屋子布置得這般華麗,而她既然敢這麽明目張膽的擺著這些樣樣都價值不凡的東西,可見應是她的陪嫁,也就難怪她平常行事多見囂張,將傅旭恆轄製得死死地了,有這樣一個強而有力的娘家作後盾,她的確有囂張的本錢!


    她正想得出神,利劍忽然傳來傅旭恆的喊聲:“大哥,大哥……你相信我,我事先一點都不知道易信竟背著我作出了這樣的事……我若是知道,我說什麽也不會讓他這樣做……大哥,你相信我,你相信我……”斷斷續續,無語倫次的,看來是真“燒”得不輕,所以滿嘴的“胡話”。


    伴隨著三夫人的哭聲,“……從祠堂抬回來剛歇下,三爺的奶兄易信就來了,一來便跪著說自己有罪,說日前的事,都是他背著三爺弄出來的,原以為是在為三爺好,誰知道事情竟會鬧到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求三爺打死他……三爺當即便氣得吐了血,說昨兒個夜裏他還對著祖母起誓此事與他絕無幹係,誰知道今兒個他便來告訴他,此事竟是他一手謀劃出來的,這不是生生的打三爺的嘴,讓三爺再無顏見祖母和侯爺還有大嫂嗎?……三爺便掙紮著要起來親帶了易信給大哥大嫂請罪去,誰知道剛一下地,就因急怒攻心暈了過去,然後便一直到現在都未清醒過了……”


    “祖母那裏可知道?”傅城恆忽然出聲,打斷了三夫人的哭訴。


    三夫人怔了一下,才期期艾艾的哽聲道:“沒敢驚動她老人家……”


    外麵孔疏玥不由有些意外,傅旭恆“病”得這麽重,三夫人竟然沒使人去稟告老太夫人?不過隻怕她們沒去稟告,老太夫人應該也很快就會知道吧?!


    思忖間,又聽得傅城恆道:“已經差人去請太醫了,隻怕很快就該到了,待太醫瞧過之後,記得使人去蕪香院說一聲。時辰也不早了,我和你大嫂就先回去了,你照顧好三弟!”


    接下來是一陣靜默,然後屋裏又響起了太夫人的哭聲:“侯爺,你就原諒你三弟這一次吧,認真說來這事兒也怪不得他,誰能想到那起子刁奴會背著他作出這樣的事情來呢?你隻看在他原本不知情的份兒上,看在他如今又病得這麽重的份兒上,就原諒他這一次吧……我給你跪下了!”


    很快裏間便想起了傅城恆繃得死緊的聲音,“母親這是做什麽,是打算讓禦史參我一本‘不孝’嗎?還請放手!”還有三夫人的聲音,“娘,您這是做什麽,您還是快放開大哥,快起來吧,大哥又沒說不原諒三爺,您這不是誠心讓大哥難做,誠心讓禦史參大哥一本‘不孝不悌’嗎?”


    外間孔疏玥聽到這裏,就忍不住冷笑起來,這母子婆媳三人可真是好手段,竟打算以“不孝不悌”這頂大帽子來逼傅城恆就範呢!一旦傅城恆鬆口說原諒了傅旭恆,那就等於是向旁人宣布了他相信此事乃易信所為,兒傅旭恆則隻不過是犯了個治下無方的小錯而已。到時候到了老太夫人麵前,他就算不出口為傅旭恆求情,這樣的態度也等同於是在求情了;再加上老太夫人得知傅旭恆“病”得這般嚴重後,一定會心軟,到時候分家之說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偏生傅城恆是個大男人,還是個絕然不屑對女人動手的大男人,隻怕這會兒已經氣得夠嗆,卻還不會動手也不能動手,否則隻怕還會落個對繼母動手的壞名聲,想也知道這會兒正巍然屹立著。


    當下孔疏玥也顧不得什麽避諱不避諱了,她再不進去,恐怕很快就會落得個不是傅城恆實在忍不住對太夫人動了手,就是他被逼著就範答應了原諒傅旭恆的結果。而這兩個結果,無論哪一個都是她所不想看到的!


    因忙微提裙角快步走進了裏間去。


    果然就見太夫人正跪在傅城恆腳下,雙手牢牢抓著他的袍邊,滿臉的淚痕;一旁三夫人也是滿臉的淚痕,正“卯足了”力氣想拉太夫人起來,偏卻因力氣不夠,總也拉不起來;至於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們,則早已“嚇傻”了,哪裏還能想到要上前扶人去?


    再看傅城恆,也果然巍然不動的屹立著,隻是麵色鐵青,額上青筋直暴,一看就知道已瀕臨崩潰的邊緣了!


    孔疏玥當即便怒罵那些丫頭婆子道:“一個個都是想吃板子了不成?都還傻愣著做什麽!地上這般涼,還不快把太夫人攙起來呢,要是凍壞了太夫人哪裏,你們一個個還要命不要?”


    罵完見那些丫鬟仍然呆怔著不動,她不由越發動了怒,高聲喝命外麵的瓔珞,“……去叫了淩總管來,我倒要問問他,似這等目無主子的奴才,該如何處置!”


    這話就說得有些重了,要知道當奴才的本分就是服侍好主子讓主子開心,可現在孔疏玥卻說她們‘目無主子’,這樣大的罪名,就算是將她們都打死了都不為過。


    於是那些丫頭婆子們終於知道害怕了,忙爭先恐後的上前。但畢竟又顧忌著自個兒往後還得在三夫人手下討生活,不敢做得太過,惹得三夫人生氣,是以上前倒是上前了,卻一個個都隻是虛張聲勢而已,扶了半天仍未能將太夫人扶起來。


    孔疏玥看得冷笑不已,也不讓那些丫鬟扶了,親自上前扶起太夫人來,一邊扶一邊還冷聲向三夫人道:“三弟妹還不來給我搭把手呢,難道必要等母親凍壞了才


    稱心不成?我雖知道三弟和三弟妹素來孝順,但架不住旁人不知道,要是讓人知道三弟妹眼睜睜瞧著母親被凍壞,咱們永定侯府的體麵名聲還要是不要?三弟妹也是進了永定侯府好幾年的人了,怎麽這些規矩還要我來教你!”又不是隻有她們才會給人扣“不孝”的帽子,她也會!


    這還是孔疏玥進門這麽久以來,第一次擺出永定侯夫人和長嫂的身份,來教訓三夫人,以致三夫人怔了一下,才回過神來,依仗原本蒼白的臉立刻便漲得血紅血紅的,片刻才幾乎是從牙fèng裏擠出了一句:“大嫂教訓得勢,都是作弟妹的錯!”


    上前與孔疏玥一左一右,總算是將太夫人給扶了起來。


    傅城恆就微不可見的鬆了一口氣,幸好他帶了玥兒一塊兒來,否則這樣的情況,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應付,怪道以前他還沒娶玥兒時,姐姐總是在他耳邊抱怨屋裏沒有女主人不行,他那時候還很不以為然,如今看來,姐姐的話是對的,這些事情,的確隻有女人處理起來才更方便。


    他不由有些感激的朝孔疏玥望去,就見她也正望著他,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孔疏玥因朝他微微點了一下頭,方看向太夫人,打算也刺太夫人幾句。


    就聽得外麵傳來小丫鬟的聲音:“老太夫人來了!”


    傅城恆聞言,忙與孔疏玥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眼裏看到了如釋重負,然後雙雙接了出去。


    後麵太夫人和三夫人也是對視一眼,隻不過從彼此眼底看到得不是如釋重負,而是惱怒和懊喪罷了。尤其三夫人,就更是恨得牙癢癢了,呸,黃毛丫頭一個,也敢教訓起她來,等以後有了機會,看她怎麽收拾她!


    婆媳二人原本的打算,就是要讓老太夫人親眼見太夫人跪求傅城恆的畫麵,到時候老太夫人便是再生氣再鐵石心腸,也會忍不住心軟了。誰知道半道卻殺出一個孔疏玥來,不但壞了她們的事,害得太夫人都已經被扶了起來後老太夫人才來,還趁機狠狠擠兌了三夫人一通,簡直就是欺人太甚,也難怪得三夫人方才會瞬間血紅了臉,她根本就是氣的!


    但饒是婆媳二人再生氣再惱怒,老太夫人都親自來了,她們也隻能將一切情緒都壓下,先接出去。


    老太夫人麵色蠟黃,額頭上貼著藥膏子,看起來比傅旭恆那個所謂“病人”還像病人。


    許是一路走來有些急,老太夫人喘息了好半晌,才稍稍平定了下來,看向太夫人和三夫人問道:“我聽說老三高燒不退,滿嘴的胡話,放心不下,所以來看看。帶我瞧瞧他去罷!”她的麵色很不好看,卻並不見多少焦急,反而隱隱還有幾分惱怒,顯然也是跟傅城恆和孔疏玥咋一聞得傅旭恆病情加重時的感覺是一樣的,那就是傅旭恆這是在裝。


    老太夫人說完,不待太夫人和三夫人有所反應,已先逕自走進了裏間去。


    後麵眾人見狀,忙都跟了進去,而孔疏玥想起方才傅城恆差點就吃虧之事,心有餘悸,便顧不了那麽多了,也混著跟了進去。


    就見被一扇月洞門格成裏外兩間的裏間裏那張填漆雕花床上,傅旭恆正燒得滿臉通紅,嘴唇也都開裂了,卻仍不停的在低喃著:“大哥,你相信我……”、“祖母,您相信我……”之類話兒,瞧著竟真一副病得不輕的樣子。


    孔疏玥不由再次佩服起傅旭恆來,這人為達目的,就算是對自己也絕不心慈手軟,的確是個狠角色啊!也不知道昨晚上在祠堂裏時,是不是脫得僅隻穿了一件中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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