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更生氣。譬如他,就算早已對傅旭恆厭惡到了不行的地步,巴不得他跟其從來不是兄弟,而隻是陌生人,一旦傅旭恆出了事,他首先考慮的也還是整個永定侯府,---當然,那天的事原是由姐姐和他一手策劃出來的,之後為了他在太後麵前的據理力爭也隻是為了保全整個永定侯府,他這麽說實在閑的有些虛偽,但他可以對天發誓,就算事情不是他和姐姐設計出來的,當時那樣的情況,他也一樣會為傅旭恆在太後麵前據理力爭,不是為他,而是為了整個永定侯府,為了整個大局!


    可如今傅旭恆為了設計他,竟不惜搭上整個侯府的名聲和體麵,要知道此事即能策劃得這般天衣無fèng,可見絕非一日兩日之功,而是一早就在籌謀了,那時候,初六還沒到,他自然不存在你們陰了我,我也要陰你們的報復的說法,然他依然這麽做了,簡直就已經不顧大局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就他這樣的,也敢妄想那些原本就不屬於他的東西?他就是將其給毀了,也不會讓他得到!


    傅城恆沉默了片刻,才沉聲道:“顧不了那麽多了,且先把人帶出來是正經!”


    頓了頓,又命淩總管,“拿了我的名帖,去請小華太醫來。”那個所謂“舅舅”既然會直闖內院,絲毫不顧玥兒的體麵名聲,可見早已被傅旭恆完全收買,就算他的身份是真,就算他真是玥兒姨娘的親兄弟,他也不得不作一回假了,而要作假,又有誰的診斷結果會比小華太醫的更能令人信服呢?


    “是,侯爺!”淩總管會意,忙應了,轉身急匆匆去了。


    這裏傅城恆才抄近道,急匆匆去了內院。


    他剛走到敞廳外,就聽得裏麵傳來一陣此起彼伏的慘叫哀求聲。他心裏攸地升騰起一股怒氣來,當著客人的麵兒就打的人鬼哭狼嚎的,不用說也知道是那孫氏的手筆,她與傅旭恆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都是一樣的愚不可及!


    伴隨著怒氣而來的,還有幾分疑惑,就算孫氏糊塗,玥兒和祖母不該這麽糊塗啊,難道就任由孫氏胡鬧不成?況就算她們祖孫也犯了糊塗,不是還有姐姐在嗎,姐姐難道也犯糊塗了?


    傅城恆正疑惑,就聽得孔疏玥清脆糯軟的聲音傳進了耳朵裏,“我想起來了,好像以前每年三月我生辰時,外院總會有人送來最新鮮的時令果蔬,難道就是這位丁……丁叔不成?”


    然後是一個陌生粗嘎卻帶著幾分慌張又帶著幾分驚喜的聲音:“是啊是啊,就是我,玥姐兒你終於想起我來了嗎?我也不是成心落你的麵子,實在是家裏日子過不下去了,你不看僧麵看佛麵,隻看在你娘我姐姐的份兒上,幫襯我一把罷!”


    玥兒的生辰不是在二月嗎?傅城恆聽到這裏,不由心裏一動,憑著二人這些日子以來相處所產生的默契,幾乎是瞬間已明白過來了孔疏玥的用意,緊皺著的眉頭方稍稍舒展開來。


    當下也不急著進去了,而是擺手令身後跟著的小廝們都別出聲,然後隱到一個不容易被人瞧見,卻又正好可以聽得到敞廳裏動靜的角落,靜待起孔疏玥給他更多的驚喜來。


    孔疏玥果真沒有讓他失望,很快便當眾揭穿了那人的身份,且還讓所有人都毫不猶豫的信服了,遠比他之前想的自己出現將人提走,待事後再經由小華太醫之口告訴大家那個潑皮神智有問題,他說得根本不可信可來得有說服力多了!


    傅城恆聽到這裏,不但皺著的眉頭完全舒展了開來,眼裏甚至還閃過了一抹笑意。


    此時此刻,他跟之前晉王妃的想法是一樣的,那就是他的玥兒給他的驚喜可真是層出不窮,她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寶藏,總也沒有挖盡的一天,而且每一次挖,都會有新的發現新的驚喜,叫他如何不為她折服,不為她傾倒?


    他調整了一下麵部表情,然後示意身後的小廝高聲傳了話,那些正因瞧著旁人挨打而嚇得臉色發白,神不守舍的下人們方逐一回過了神來,然後方有了之前他出現在廳裏給大家請安的那一出。


    既已確定了那個山寨貨係冒充的,傅城恆自然再沒了任何顧忌,一將人提到大書房,便冷聲命左右,“且先打他三十大板!”


    山寨貨沒想到傅城恆將他提了來,卻什麽都不問,便先要打他一頓殺威棒,條件發射般想到了之前那些婆子挨打時的慘象,本就嚇得慘白的臉不由越發慘白了,整個人也似是被人抽去了渾身的筋骨一般,一下子便癱軟在了地上,句不成句調不成調,不倫不類的哀聲告饒道:“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啊……大爺您要問什麽,請隻管問,小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隻求大爺饒過小的一條狗命罷……”


    傅城恆根本不看他,隻是接過玉漱遞上的茶,低頭慢慢的吃起來。


    早有左右很快取了大棒來,將那山寨貨按到地上,便一棒接一棒,重重的打了起來。


    那些小廝們既能貼身服侍傅城恆,又有誰不是那人精兒?知道侯爺這是動了真怒,下手自然毫不容情,於是書房裏很快響起了山寨貨的鬼哭狼嚎。


    傅城恆卻充耳不聞,直至三十棒全部打完,眼見山寨貨已被打得皮開肉綻之後,才沖玉漱幾不可見的點了一下頭。


    玉漱便上前用腳抬起山寨貨耷拉著的、早已滿是汗水和淚水的臉,居高臨下的冷聲問道:“叫什麽名兒?哪裏人士?今兒之事是誰指使的你?”


    山寨貨早就被打怕了,聽得玉漱這般問,生恐自己一旦回答得遲了,便又要再挨一頓棒子,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回答道:“小人叫李岩,是江州人士,今兒個之事,乃是一位姓易的大爺指使我做的……”


    當下也不等玉漱細問,便自己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說道了一遍。


    約莫一個月前,李岩的家鄉忽然來了幾個京城人,說是要打聽一個叫丁寅的人,也就是孔疏玥姨娘的親兄弟。


    那幾個人好巧不巧就打聽到了李岩家,話裏話外都透露著是為京城裏一位貴人尋親而來的,等尋到人後,還要帶到京城裏見那位貴人去。


    李岩聞言,心裏一動,一下子想到了以前旁人都說他跟丁寅長得神似的話。原來李岩跟丁寅是同窗,當初是一塊兒讀過書的,隻不過丁寅後來考取了秀才,他並未能考取罷了,但二人的關係卻一向都不錯,親若手足,丁寅連同家裏大多數大情小事,連之後自家送了女兒去知府家作妾,都不曾瞞過李岩,甚至丁寅後來因病去世時,還是李岩幫忙操辦的喪事。


    於是李岩告訴那幾個人,說自己便是丁寅,然後便順利的同著幾人一塊兒去到江州城裏,見到了那幾個人的頭兒,一位易管事。


    易管事一見麵便問他,可真是丁寅?又問了一些有關昔日知府孔家的舊事。


    李岩對丁家之事可謂知之甚詳,自然每一個問題都答對了,包括丁家是哪一年送的女兒去孔家作妾,那個妾又是哪一年生的女兒,並之後孔疏玥之父是哪一年去世,孔家又是什麽時候遷走進京的……都回答得分毫不差,如此一來,易管事對他的身份自然更是深信不疑,因直接與他說了,他們此番是為孔家的大姑娘,如今的永定侯夫人尋親而來的。


    那李岩原本就是腦子十分活泛之人,也正是因為他腦子太活泛,都用到了鑽營旁的事情上,所以是既讀不進去書,也操心不來家計,弄得最後連妻子都帶著女兒跑路了,隻剩下他一個人。他早已自易管事的那些問題裏,約莫猜到了那位貴人是誰了,但他仍沒想到,當年丁家女兒生的那個女兒,如今竟已是朝廷的一品誥命夫人了!不由暗自慶幸,幸好丁寅早就去世了,也幸好他今天反應得快,沒叫那些人再去村裏旁的人家打聽,不然可就要錯過他有生以來最佳的因此飛黃騰達的機會了!


    慶幸之餘,他又禁不住暗自感嘆,丁家可真是好造化,當年因為將女兒送到知府家作妾,不但原本過得捉襟見肘的日子一下子寬裕起來,如今更是因為這個女兒的女兒,要再次真正的發達起來了,隻可惜那丁寅短命,在孔家舉家搬遷進京後幾年,便一病去了,不然今兒個可就輪不到他了!


    ---李岩一點都不擔心到時候見了那位貴人,也就是孔疏玥會穿幫,因為他知道丁寅因為身份所限,從未見過自己這位外甥女兒,到時候自然是管事說什麽,她便聽什麽了。當然,還要防著她身邊那些打小兒跟著的舊人譬如奶娘之流昔日見過丁寅的,不過,他本就跟丁寅長得有六七分神似,到時候就算那些舊人覺得有異,他也完全可以以年代久遠他自己長變了為由搪塞過去,倒也並不值得擔心。


    還是在與易管事一起坐上進京的船隻後,李岩才知道,原來此番命易管事來尋丁寅的人竟根本不是孔家姑娘,當然,他也知道了其中的一些隱微事。


    他不由害怕起來,如果此番來尋“他”的真是孔家姑娘,就算將來某一天她得知了他的身份是假,既然一開始她便認了他,她便隻能咽下這個啞巴虧,不然她的麵子要往哪裏擱?因此他心裏並不是很害怕。


    他於是提出要回江州去,還說孔家姑娘雖是“他”血緣上的外甥女兒,畢竟妾的娘家人是算不得親戚的,他不想進京去給她添麻煩,同時也有害怕她根本不見他不認他,預防自取其辱的意思。


    然易管事卻不讓他回去,說他既已跟他們上了船,便與他們算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不管他願意不願意,此番他都得跟他們一塊兒進京去。還說孔家姑娘的確有可能不見他不認他,但隻要他為他主子將事情辦好了,他主子一樣保他後半輩子富貴榮華享之不盡。


    李岩彼時可說已是騎虎難下,隻得點頭應下了易管事的要求,然後同著他一路坐船進了京,並住進了離永定侯府不遠處一條胡同裏一座三進的院子裏。


    住進那座院子的當天,易管事便將院子的房契與了他,還送了幾個小廝幾個美婢來,說以後這些人都是伺候他的了。


    李岩幾時過過這樣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做什麽都有人服侍,晚間還有美婢暖床的日子?在他看來,這樣的日子簡直與神仙過得沒有分別,於是最後那一點害怕和猶豫也隨之盡數散了去,次日便與易管事說,願意聽從他的一應差遣。


    ---比起見到孔疏玥後會不會被她認下,認下之後又會如何待他這些眼下還完全不能確定的事,他自然更願意選擇眼前這已經可以說是的的確確屬於他了的一切!


    於是就有了之前在門房和敞廳裏的那一幕幕。


    李岩一行說一行哭,“……小人也是一時間被豬油蒙了心,所以才會聽從了易管事的挑唆,還求大爺大發慈悲,就饒過小人這一條狗命罷!”聲音裏滿滿都是恐懼和後悔,顯然早已被嚇破了膽兒。他到此時都還不知道易管事背後的主子是誰,但對傅城恆的身份卻是已經很清楚了,明白眼前之人便是堂堂的永定侯,捏死他比捏死一隻螞蟻尚且來得容易的人物,自是怕得要死,也後悔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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