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孔琉玥眼裏,不由大受感觸,尹慎言何其不幸,托生在了妾室的肚子裏,別說跟自己的親生母親親近,甚至連叫她一聲“娘”都不敢,說到底還是這個社會腐朽的製度給害的;可她又何其有辛,能有這樣一位全心全意為她打算的母親,不像她,連自己的媽媽長什麽樣都不知道……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了,惟一能做的,便是命瓔珞趕緊攙周姨娘起來。


    周姨娘卻掙紮著不肯起來。自打尹慎言十歲以後,她的終身問題便成了壓在周姨娘心上的一塊巨石,每每壓得她夜不能寐,且隨著她年紀的一日大似一日,這塊石頭的重量也在與日俱增,幾乎已快壓得周姨娘不能呼吸。偏偏這個問題還不比別的問題,別的問題她還至少能尋下機會跟尹慎言說說,惟獨這個問題,她不但不能跟她說,在她麵前甚至不敢表露出一絲一毫來,就怕她因此而傷心,是以已是別憋在心裏好長時間,真的已經快要憋到她所不能承受的極限了!


    於是今兒個在終於對著孔琉玥說出這一番話後,她心上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也應聲而斷,甚至在還來不及觀察孔琉玥聽完她的話後會有什麽反應、聽聽她會有什麽話要說,已是如釋重負一般,軟軟的跪坐在地上先哭了個不能自己。


    一旁早在她跪下之時,便自覺跪在了她身後的亦柳看在眼裏,雖然也覺得心裏酸酸的,畢竟還沒忘記今日的正事;又見孔琉玥一直抿著嘴唇不發一語,吃不準她心裏在想什麽,隻當她是生氣了,因忙抬起來頭,微紅著眼圈向孔琉玥恭敬的說道:“實不相瞞孔姑奶奶,今日之事,是奴婢給姨娘出的主意。奴婢早年剛進府時,曾受過姨娘的恩惠,打那時候起,便在心裏立誓,奴婢今生的主子,隻會是姨娘和我們姑娘!”


    頓了一頓,“奴婢日夜伺候我們姑娘,雖然她從未表現出過對自個兒親事的看法,奴婢卻是知道她心裏其實很焦灼的,因此在此番吉嬪娘娘的喜事後,曾向她進言,讓她在姑奶奶下次歸寧時,開口求姑奶奶幫幫忙,在大太太麵前為她美言幾句,讓大太太為她挑選一門不說多顯赫多富貴的親事,隻要姑爺人品好有上進心已是足矣……姑娘卻說了奴婢一頓,說姑奶奶才出閣不久,哪裏能因為這些小事而給姑奶奶添麻煩?奴婢苦勸了姑娘半日,姑娘都不為所動,沒奈何,奴婢隻好求到了姨娘頭上,讓姨娘來為姑娘出這個頭……姑奶奶若是要怪罪,就怪罪奴婢一個人罷,不關我們姨娘和姑娘的事!”說完深深叩下了頭去。


    彼時周姨娘已回過了神來,知道眼下不是哭的時候,忙也抽泣著說道:“我們主僕也知道我們的請求很唐突,但求孔姑奶奶看在往日與三姑娘的情分上,拉拔她一把罷,我來世一定結糙銜環以報姑奶奶的恩情……”說完也深深叩下了頭去。


    縱觀整個柱國公府,惟一讓孔琉玥牽掛的人,也就是尹慎言了,便是周姨娘不求到她頭上來,她也早已存了將來要為她尋一門好親事的念頭,畢竟對於這個時代的女人來說,成親可謂是第二次出生,一點馬虎不得的,更何況周姨娘又巴巴求到了她頭上,她就更加不會推脫了。


    隻不過她必須把醜話說在前頭,“……姨娘也知道我才剛過門十來日,說句不好聽的,外頭瞧著雖風光,實則根本還未在侯府站穩腳跟,更不要說在手上積累起一定的人脈了。我隻能說,我願意幫姨娘這個忙,但至少得等到年後,等到我對京城數得上的各家各戶都有一定的了解後,姨娘明白嗎?不過,等尋下適當的時機,我也在老太太和大太太麵前提提此事的。”


    周姨娘原本並未指望孔琉玥能親自過問此事,她隻要她能在尹大太太麵前為尹慎言美言幾句,讓尹大太太給尹慎言找一門稍稍過得去的親事,已是滿足了,卻沒想到,聽她話裏話外的意思,竟是打算親自過問此事,不由大喜過望,忙又磕了個頭,“賤妾謝過姑奶奶的大恩大德,賤妾下輩子一定做牛做馬來報答姑奶奶的恩情!”


    孔琉玥忙道:“姨娘客氣了,三妹妹跟我好了一場,我跟姨娘一樣,巴不得她能過得好呢!”再次命瓔珞攙她起來,好在這一次,她總算沒有再掙紮,順從的站了起來。


    “那姨娘可知道,三妹妹最看重男方的什麽?”待得周姨娘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後,孔琉玥方問道:“是人才,還是錢財?或者是門第,還是長相?”既然已打定主意要為尹慎言尋一門好親事,自然要以她的個人意願為先。


    周姨娘正要開口說話,外麵忽然傳來一陣極輕的敲門聲,隨即一個聲音小聲說道:“姨娘,三姑娘來了!”


    亦柳聞言,忙上前輕手輕腳拉開門,將尹慎言給接了進來。


    以尹慎言的聰明,焉有猜不到自家姨娘既和孔琉玥單獨待在一起,會說什麽之理?她正是看見孔琉玥不在,想到了這個可能性,才也趕忙出了花園,一路找到這裏來的。因忙上前對著孔琉玥行了個禮,方漲紅著臉飛快的說道:“孔姐姐,我姨娘前幾日因為染了風寒,病得有些個糊塗,若是她才說了什麽糊塗話兒,我代她向你道歉,請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又看向亦柳冷聲吩咐道:“還愣著做什麽,姨娘病糊塗了,你也病糊塗了不成?還不快扶了姨娘回去休息呢!”


    亦柳滿臉的委屈和不解,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周姨娘,又看了看一臉冷然的尹慎言,隻能不情不願的上千,攙了周姨娘一隻手臂道:“姨娘,且讓奴婢先扶您回去歇著罷!”


    周姨娘委實不願意就此離開,但看見女兒冷著一張俏臉,又有些怕她真箇生氣,隻得扶了亦柳,一步一回首的往外走去。


    萬幸走到門口, 正要拉開門時,身後終於傳來了孔琉玥的聲音:“姨娘放心,我答應了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你且先回去歇著,讓我單獨跟三妹妹說幾句話罷。”


    周姨娘不由大喜過望,忙回首又對孔琉玥感激的行了個禮,方與亦柳拉開門快步出去了。


    這裏孔琉玥見尹慎言仍然一臉的懊惱兼羞愧,不由笑了起來,將瓔珞也打發出去後,方拉了她挨著自己坐下,悄聲問道:“這會子並無一個旁人了,你不妨對我說說心裏話,你愛的是人才,還是錢財,或者門第,還是長相?”


    尹慎言聞言,一張俏臉就越發紅了,幾能滴出血來,片刻方聲若蚊蚋的嗔道:“姐姐才出家幾日,就學壞了……”


    孔琉玥不由暗自好笑,這算什麽,她和夏若淳在一起時,比這露骨一萬倍的話也是信手拈來,要不怎麽說古人尤其是古代的女人都含蓄呢?


    她索性把話挑明了,“我是知道妹妹情形的,自得知自己十成十會嫁入永定侯府後,便再心裏打定主意,將來是一定要為妹妹尋一門好親事的,一來不至辜負我們這一番情誼,而來也算是為你姨娘爭一口氣。你若是有什麽話都悶在心裏不告訴我,我不自導,明兒可該如何如何幫你呢?如今我也可以說有那個幫你的能力了,既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就不是在給我添麻煩,你不要有心裏負擔。你應該知道, 我是比誰都希望能看到你過得好的……”


    說到最後,話裏已帶上了幾分悵然,或許是因為她對自己目前婚姻的感覺太過複雜,所以希望她在乎的人,都能得到屬於自己的幸福,現在夏若淳已短時初步得到了,她當然就希望尹慎言也能得到。


    一席推心置腹的話,說得尹慎言再也顧不得害羞了,且亦不想看到孔琉玥不高興,雖然臉上的紅霞又多了幾多,但卻沒有再低下頭去,而是勇敢的望向孔琉玥,輕聲說道:“姐姐這般真心待我,我若再瞞著姐姐,成什麽人了?實不相瞞姐姐,我……我想的隻是找個簡單的人家,沒有這麽多姨娘通房丫鬟的,哪怕窮點,隻要能安安穩穩守著自己的家業過一輩子,再能讓姨娘也跟著過上幾天好日子,便別無所求了……”


    孔琉玥突然就覺得有些鼻酸,想流淚。


    以前在現代,我和夏若淳沒事可做時,通常都會對著電視或是電腦裏的帥哥大放厥詞,說一定要嫁一個長得好、身材好、家世好、人品好還專情,總之就是什麽都好的新世紀五好男人當老公,雖然知道穿越前,她們兩個都從沒交過哪怕一個男朋友,隻短暫的暗戀了幾次。但那時候,至少她還敢這樣幻想。


    可是到了這裏之後,就連能有一個最普通老實的男人,一個再簡單不過甚至是貧困的家庭,隻要丈夫眼裏心裏隻有她,他們的家庭隻有彼此和他們的孩子,這樣平淡到近乎無聊的生活,都隻能是奢望,更別說幻想那樣的絕世好男人了……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尹慎言的要求,“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得償所願的!”就算不為尹慎言,隻當是為了圓一下她自己吶可憐得近乎卑微的夢想,她也一定要讓她如願!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話,方在外麵瓔珞的催促下,分頭回到了花園裏。


    彼時尹老太太因見孔琉玥去了多時不見回來,正要使人去找她,就見她回來了,乃笑著說道:“怎的去了這半日,我正說要使人尋你去呢!”


    孔琉玥若無其事的笑道:“才路過前麵花園時,因見一株木芙蓉開得好,就多看了一會兒。”


    尹老太太聞言,先是神色一頓,但幾乎是同時,已想到尹淮安一大早就被幾個好友叫了出去,微鎖著的眉頭便舒展開來,笑道:“可是山坡下那株大大的木芙蓉?你若喜歡,明兒我叫管事給你移到侯府去,不值什麽的。”眼下她可以是他們尹家的恩人,是他們日後富貴榮華的保障,可不能讓她再跟尹淮安有所勾連,不然不止會帶累尹淮安的名聲,更會惹惱永定侯爺和晉王妃,讓他們今日的風光都成為泡影!


    孔琉玥雖然不知道尹老太太心裏具體作何向,但多多少少能猜到幾分,暗自冷笑一聲,嘴上卻笑著客氣道:“我也就是看那花開得好,多看了一會兒而已,並未想過就要因此而讓它移株,不是有老話兒‘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淮北則為枳’嗎?指不定它在這裏生得好好兒的,移了株之後就不能再生了這麽好了呢?再者兩家隔得這麽近,什麽時候我想看了,坐了車回來看便是,就怕到時候外祖母嫌我煩了!”


    “怎麽會!”尹老太太嗬嗬笑了起來,“我巴不得你天天回來呢!”


    孔琉玥笑了笑,未知可否,作專心狀看向戲台,雖然她素來不喜看這個時代的戲,好歹耐著性子看了幾摺子,熬到吃過晚飯後,便藉口出來一整天,還不知府裏是什麽情形,提出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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