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來說話吧!”孔琉玥指著身前的小杌子向珊瑚道,“我有話問你。”


    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珊瑚早已知道孔琉玥不是講究虛禮的人,既是讓她坐,就是誠心讓她坐,並非是在虛情假意的收攏人心,因屈膝道了謝,半身坐到了小杌子上。


    孔琉玥瞧得她落座後,又沉吟了片刻,方斟酌著問道:“府裏的姑娘們,如果,我是說如果要往外麵送書信或是東西,有什麽途徑嗎?”


    珊瑚聞言,麵露難色,“若是放在以前,隻須打發個人去與李媽媽說一聲,讓她派兩個婆子,再派一輛車即可,但如今咱們才得罪了她,恐怕事情不會那麽容易……要不,姑娘回老太太去?不過話說回來,姑娘緣何忽然想到要給人送東西了?又打算給哪位姑娘送東西?”


    孔家本已無甚親戚,在京城的就更是一個也無,平常與孔琉玥有來往的,除了尹府四位姑娘外,便隻有尹老太太婆媳四人娘家的侄孫女侄女們罷了,但後者與她終究隔了一層,所有的不過麵子情,遠不到私下裏送東西的地步,故珊瑚有此一問。


    “我並沒打算給誰送東西,不過白問問罷了。”孔琉玥有些不自然的笑了一下,待要再問,又恐珊瑚動疑;待要不問,好容易才有了夏若淳的下落,就這樣輕易打退堂鼓,又委實心有不甘。猶豫再四,她還是沒忍住問道,“那如果不通過李媽媽,咱們自己人設法將東西送出去呢,有沒有可能?我記得你也有日子沒有家去了。”


    珊瑚皺眉,“便是我告假家去,依照府規,也得先去見過李媽媽,並把帶出去的包袱給她過目後,才能出去,為的是防止有人偷拿了主子的東西出去典賣。還是那句話,若是換作以往,她可能不會看也不會說什麽,但現在,可就說不好了……”


    孔琉玥卻等不及她把話說完,已打斷了她,“除了包袱,她還要搜身嗎?我隻想帶封書信出去而已,隻要小心些,應該不會被她搜到罷?”


    “若隻是帶封書信出去,奴婢願意為姑娘走這一遭兒!”珊瑚沉吟了片刻,方下定決心般說道,“隻不知姑娘欲將書信送往何處?”


    孔琉玥沉默了片刻,方微顫聲音說道:“伏威將軍府,韓家大小姐處。”天知道她有好多話想要跟夏若淳說!


    話音落下,不止珊瑚納罕,白書亦是滿臉的詫色,“姑娘如何忽然想到要給韓家大小姐送信了?便是姑娘真箇仰慕她,畢竟和她素不相識,貿貿然送信去,隻怕會被懷疑姑娘別有用心,說不定信都不看,便鬧將了出來。”


    說著已是白了臉,“再者,珊瑚姐姐是偷偷去送信的,勢必不敢打柱國公府的名號,他們家的門房不一定會為珊瑚姐姐通傳;便是他們家的門房為珊瑚姐姐通傳了,誰知道韓大小姐會派誰來接信?萬一是個嘴巴不嚴實的人呢?到時候傳姑娘一個‘私相授受’的名聲,再一傳十十傳百,傳到了侯爺和王妃的耳朵裏,可該怎麽樣?這信實實送不得啊,姑娘千萬三思!”


    又見珊瑚猶是一臉的罕色,方想起之前她並不在屋裏,不知道前情,因簡要將事情說了一遍。


    這下珊瑚亦是白了臉,拉著白書跪到孔琉玥麵前道:“姑娘,白書姐姐說得有理,您與韓大小姐素不相識,這信萬萬送不得,您千萬要三思啊!”


    孔琉玥一下子泄了氣。


    她怎麽就忘記這不是資訊發達的現代,而是女兒家普遍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男女大防比什麽都厲害,流言蜚語已足以殺死人的該死的古代了呢?


    還有一個她害怕去想,拒絕去想,卻又不能不去想的可能,那就是萬一韓大小姐不是夏若淳,她又該怎麽辦?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線希望,她真怕到頭來自己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不但不能找到夏若淳,反而將自己給陷入絕境。


    可是,她是真的很想念夏若淳,很想見她一麵啊,再不見她一麵,她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個吃人的陌生世界撐多久了!


    白書與珊瑚低垂著頭跪在地上,半日都未等到孔琉玥有所反應,不由有些不安,因不著痕跡對視了一眼,然後悄悄抬頭覷眼向孔琉玥看去。


    就見方才她臉上的喜色和期待,彼時已被滿滿的沮喪和懊惱所取代,整個人也似瞬間被籠上了一層哀傷的色彩一般,讓人隻看一眼,便會跟著也哀傷起來。


    白書與珊瑚看了不忍,猶豫了片刻,禁不住爭先恐後的拿話來開解她道:“如今的確不宜聯繫那位韓大小姐,姑娘若是真箇仰慕她,等到明兒出了閣,能夠自己當家做主,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後,再給她下個帖子,請她過府一見,倒也算不上什麽難事,姑娘且別傷懷了,慪壞了身子,可怎麽樣!”


    孔琉玥就疲憊的閉上了眼睛,“你們都出去罷,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白書與珊瑚對視一眼,很想再說點什麽的,但見孔琉玥明顯已無心再聽,隻得低低應了一聲“是”,魚貫退了出去。


    第五十七回 添堵(上)


    那天之後,孔琉玥開始前所未有的盼著自己能早些嫁過永定侯府去。


    雖然知道即便自己嫁了過去,也不一定真能如白書珊瑚說的那樣‘能夠自己當家做主,想做什麽便做什麽’,然後好給疑是夏若淳的韓大小姐下帖子,請其過府一見,畢竟永定侯府的形式並不比柱國公府簡單,她能不能適應,又能不能順利的接手主持中饋當家作主尚屬未知。


    但她心裏並不願去深想,寧願給自己留這麽一點希望和盼頭,好讓自己有勇氣繼續活下去。


    怎奈傅家的媒人一連來了幾次,尹老太太都未曾鬆口定下婚期,說:“玥丫頭打小兒跟在我身邊,如今已有十來個年頭,一時間我還真是捨不得打發她出去,說什麽也得再留些日子才是。”


    大戶人家結親,一年半載是常事,四年五年也平常,因此傅家的媒人聞言後,倒也並不生氣,反而跑尹府跑得越發勤了。


    這樣過了一個多月,尹老太太覺得麵子足了,而且也不敢真將傅家晾得太久,免得弄巧成拙了,終於鬆了口,將婚期定在了九月二十八日。


    消息傳到安苑,已鬱鬱了一個多月,每日隻窩在屋裏或是練字或是看書或是作針線,除了去尹老太太屋裏,便輕易不出房門一步的孔琉玥,心裏總算是好受了一些,然後便開始日日掰著指頭算離九月二十六日還有多少時日了。


    與此同時,柱國公府上下也開始為準備她的嫁妝,而百般忙活兒起來。


    這一日早飯過後,孔琉玥正立於書桌前練習大字,——眼下也隻有練字最能讓她平靜了,因此這一個月以來,她的書法是突飛猛進。


    就有尹大太太使了身邊的二等丫鬟錦鸞過來傳話:“回孔姑娘,纖繡坊的人來了,正在大太太屋裏,很快就要過來與姑娘量身量了。”


    纖繡房的人是過來給孔琉玥量體做嫁衣的。


    原本嫁衣是該由新嫁娘自己fèng製的,孔琉玥深知以自己的繡工,絕對做不出來,而且她也沒那個精力和耐心,因回了尹老太太,說自己身上不大好,能不能讓府裏的針線房來做?


    尹老太太想著她身子向來便不大好,好容易如今養得好了些,可不能再因熬神作針線給弄壞,以免壞了大事,因大手一揮,命尹大太太:“盡快叫了纖繡坊的人過府來給孔丫頭量身量。”


    於是方有了今兒個這麽一出。


    孔琉玥放下筆,微笑著向錦鸞道,“勞煩錦鸞姐姐跑這一趟,我知道了。”命白書,“端了綠豆湯來給錦鸞姐姐解解暑。”


    如今已是交五月的天,錦鸞頂著大日頭從尹大太太上房走到安苑,早已是又熱又渴,聞得這話兒,求之不得,忙屈膝向孔琉玥行了個禮,笑道:“多謝孔姑娘賞湯吃。”


    說完接過白書遞上的湯碗,一氣飲了半碗,方滿足的笑嘆道:“真是好生痛快!”心裏卻在艷羨,便是在大太太屋裏,也不是隨時能吃到加了冰的綠豆湯的,說穿了,還是家下人等見永定侯爺看重孔姑娘,所以安苑的吃穿用度也跟著水漲船高,竟是直逼老太太屋裏了!


    孔琉玥趁錦鸞又低下頭喝湯之際,向一旁珊瑚使了個眼色。


    珊瑚會意,不著痕跡點了點頭,待得錦鸞喝完湯後,便上前親熱的攙了她的手臂,笑嘻嘻的說道:“姐姐走了這半日,隻怕也乏了,不如跟我歇歇腳去?”不由分說拉了錦鸞去外間吃茶說話兒。


    這裏白書方壓低了聲音道:“方才梁媽媽使小丫頭子過來見瓔珞,說昨兒夜裏大太太已回過老太太田莊之事,不但買了那個六千畝的田莊,又在大興買了一個八百畝的,另外還有兩所宅子,都在京城裏。據大太太的說法,六千畝的莊子花了八千兩,八百畝的三千五百兩,兩所宅子一共是五千兩,光是這,已經花了一萬六千五百兩,這樣老太太許的給姑娘置嫁妝的銀子便所剩無幾了。”


    “老太太當時就皺起了眉頭。大太太又說,姑娘從小兒便在府裏長大,跟她自己的女兒也不差什麽了,所以一心想要為姑娘置一些真正實惠的嫁妝,但又不能落了府裏和姑娘的顏麵,因此願意自己再出資五千兩,為姑娘置辦嫁妝,一定要讓姑娘風風光光的出嫁!”


    “大太太當真這麽說的?”孔琉玥冷哼一聲,唇角不由勾起了一抹諷笑,尹大太太會這麽好心,出動體己給她置辦嫁妝?她可沒忘記尹慎言之前的提醒和忠告,尹大太太不陷害她已經是萬幸了!


    自從知道了具體的婚期,日子有了一個明確的盼頭後,她的心情總算是好了一些,想著還有五個月不到,她就可以見到夏若淳了,也有精神過問之前她懶得費神去過問的嫁妝問題了。


    果然稍後珊瑚回來時一臉忿忿的,“錦鸞說,大太太是為姑娘置辦了兩個莊子兩座宅子不假,但一共也才花費了不到一萬銀子,而且兩個莊子中六千畝那個有大半是熱地,大太太還美其名曰‘孔丫頭身子骨向來不好,聽說那溫泉泡了最是養人的,置這個莊子給她,可是再好不過了’;至於那兩座宅子,也是一所在貧賤糙民們打堆的維時坊,值不起價,一所據說是凶宅!大太太真真是太過分了,饒是昧了銀子,還要裝出一副高風亮節的模樣!姑娘,您一定要立刻去將事情的真相回明老太太,讓老太太為您做主!”


    讓尹老太太為她做主?隻怕她婆媳兩個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孔琉玥忽然悲憤莫名,自從來了這裏,除了身邊的幾個丫頭和謝嬤嬤,就再沒一個人關心過她,便是那幾個丫頭,一開始也是各有心思的;現在,那些已經成功將她賣了個好價錢的人,竟然還要變本加厲,既想賺麵子更想賺裏子,將她往絕路上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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