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每晚乘坐末班地鐵上班,在空無一人的大理石站台下車,望向地鐵製服美人。她困倦地靠在《小時代4》的廣告牌上,讓人不免猜想起白天的工作場景——奔波在站台上維持秩序,遇到人潮洶湧的時刻,還要強推最後幾個乘客的屁股,硬塞進車門不至於晚點。


    忽然,整個地鐵站台都劇烈搖晃起來,最後一班地鐵開出後劇烈爆炸,隧道裏飄滿嗆人的黑色煙霧。天花板全部墜落,玻璃燈罩在地麵上摔得粉碎,廣告燈箱裏的顧裏和林蕭各自哀號,自動販賣機裏的罐頭飲料撒了一地。


    她也摔倒在地,額頭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痕,抹過嘴角上最豔的唇膏。薩德侯爵”奮不顧身撲過去,將她從一塊搖搖欲墜的牆麵旁拖開。整個地麵豎了起來,像即將沉沒的泰坦尼克號。又有一輛地鐵列車飛來,被地心引力拉拽著衝向站台。他倆隻能雙手扶著台階,一格格往上爬去。然而,整個地鐵站全部塌陷了,地麵恐怕已是世界末日。“薩德侯爵”與暗戀的女神,被圍困在這狹窄的地獄深處。


    “謝謝你救了我,你叫什麽?”


    “薩德侯爵。”


    “到這時候你還開玩笑?”


    女孩嗔怪著他,但已不能離開他了,否則就會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去。


    “我喜歡你。”


    “可我們就要死了嗎?”


    “也許是的。”


    她將頭埋進“薩德侯爵”懷裏,他好想做些什麽,但又製止了邪惡的念頭。要是乘人之危,就算僥幸得手,又跟畜生有何區別?兩人在黑暗中擁抱了一個鍾頭,此外什麽都沒做過,直到一塊鋼筋混凝土落下來,“薩德侯爵”用身體保護著她,人被砸成了肉醬……


    忽然,他從電腦前爬起來,原來是個可怕的疆夢啊!


    淩晨四點,剛才夢中的場景,不過是他無數次幻想過的世界末日,也隻有這樣才有機會跟女神說上話吧?不過,這個代價也稍微大了些,不僅是對自己,還對她,以及對另外六十億人類,至少對這座城市的兩千萬人來說太殘忍了。


    突然,工作間的房門被推開,總監氣勢洶洶地站在他背後。“薩德侯爵”的顯示屏上正在播放杜拉斯的《情人》。一九三○年潮濕悶熱的印度支那,西貢街邊,中國富二代正在與法國少女共赴巫山,梁家輝健美的屁股,恰好對準了總監錯愕震驚進而迷醉的臉——影片已近尾聲,這是他們的最後一次。


    雖然,總監暴露了他是個深櫃同誌的秘密,遭到同事告密的“薩德侯爵”還是因為違反公司規定而被開除。


    天明時分,他丟掉了黃片審查員的工作,獨自收拾東西離開。


    他在家裏睡了三天三夜,沒有去找工作,也沒有發微信繼續他的黃片影評。當他睡醒了起來,已是深夜十點。似乎忘了已經失業,他仍像往常一樣,收拾幹淨了去上班。


    他走下末班地鐵,空曠的站台上,看到了製服女神。世界末日並未如約而來,“薩德侯爵”打開微信,甩開手拚命地搖,連地麵上的大媽以及紅包都搖出來了,但對麵的她無動於衷。終於,這輩子最大膽的一次,他走到女神跟前,展示手機裏的“黃片審查員薩德侯爵”的二維碼說:“你好,以前我每天都能見到你,但從明天起就見不到了,我們能加個微信嗎?”


    製服美女後退了兩步,往還沒開走的地鐵列車叫了一聲。駕駛室裏下來個健壯的年輕男人,衝到“薩德侯爵”麵前冷冷地說:“你想幹嗎?”


    “薩德侯爵”並沒有害怕,他越過對方高大的個頭,看著美女的臉龐說:“我喜歡你。”


    於是,他的眼鏡連帶整張臉都被打飛了。


    末班地鐵的站台上再也沒有出現過製服女神,因為開地鐵的男朋友讓她不用再每天來等他下班了,免得被社會上的變態狂騷擾。


    這天晚上,“黃片審查員薩德侯爵”的微信訂閱號,因被朝陽群眾舉報傳播色情內容,遭到了永久性封號的處罰。微信上成千上萬的“薩德侯爵”粉絲,四處尋找他的下落,但再未見到過類似的馬甲號重出江湖。即便有人假冒他的名義寫文章,但老讀者們一眼就能分辨出真偽。漫長的夏天過去後,“薩德侯爵”的真實姓名和身份才被網友扒出來,原來他真的做過黃片審查員。


    但他已經死了。


    二○一五年七月十四日,攻占巴士底獄二百二十六周年,“薩德侯爵”從剛開除他的視頻網站公司樓頂一躍而下。


    警方沒有公布詳情,關於他自殺的原因眾說紛紜。除了失業的緣故以外,有人說他死於中國股市,在牛市中炒股使用杠杆,虧光了本金又被強製平倉,隻能走上了絕路。


    還有一種說法——“薩德侯爵”自殺那晚,樓下幾位外國遊客路過,摸了摸光光的頭頂,落下幾滴溫熱的白色汁液,有個老外正好餓了,以為是新鮮牛奶便用手指蘸了放到嘴裏吮吸一番……


    與此同時,“薩德侯爵”站在高高的樓頂天台,赤身裸體,猶如六翼天使,俯瞰大半個城市。深深的黑夜裏,無論天上地下,一片星光燦爛。他想象在此時此刻,無數或明或暗的窗戶背後,有幾百萬人相擁而眠或不眠。人們彼此相愛或者彼此不愛,彼此憎恨或者彼此欺騙,或者等價或者不等價地交換。人們小心翼翼地或盡情放縱地磨礪著享受著消耗著彼此的肉體、精神以及尊嚴,又有絕大多數的生命被謀殺在避孕工具和對未來的內心恐懼裏。也有幾百萬人,全然孤獨地麵對長夜,將自己奉獻給天空與地板——就像此刻的“薩德侯爵”,在天國門口,發射出馬克沁重機槍般瘋狂的子彈,宛如狂風暴雨掃過最漫長的那一夜,將世界摧枯拉朽地打成篩子,同時也耗盡自己最後一滴精魄。


    我的表哥葉蕭警官私下告訴我,根據法醫的驗屍報告,“薩德侯爵”在墜地之前就已死亡。


    斷七那天,有人為“薩德侯爵”建了一個網上靈堂,點了二百二十六根蠟燭,並且引用了薩德侯爵在一八一四年死去後的墓誌銘——


    墓前經過的人,


    請您雙膝跪地,


    為這位世上最不幸的人祈禱。


    他生於上世紀,


    在我們生活的時代命赴陰曹。


    可惡的專製統治,


    時時對他進行迫害。


    惡魔國王多麽可恥,


    欺壓了他一生一世。


    恐怖籠罩時期,


    它把薩德推到懸崖邊緣。


    議會恢複時期,


    薩德還得含冤。


    第26夜 蠟像館的一夜


    蠟像是很恐怖的東西,將無生命的物質塑為人形,將靈魂禁錮在死亡的眼中,將無盡讚美與終身榮耀幻化為木乃伊般的存在。


    所以,我不太敢去蠟像館之類的地方。


    其中給我留下巨大心理陰影的蠟像館,在南方某個旅遊城市。在郊外的公路邊,塵土飛揚,據說要造高爾夫球場。孤零零兩層小樓,深紅色油漆外牆,幾乎沒一扇窗,樓頂廣告牌滿是明星照片,襯托出一行大字,模仿某位國家領導人字體——杜莎姑娘蠟像館。


    門票標價一百,有物價局和旅遊局公章。檢票處立著一具蠟像,是個中國老頭,又高又瘦,像晾衣架。短袖白襯衫,極不合身的寬大,像罩在骷髏外邊,隨時會從襯衫紐扣裏,迸出一兩根白骨森森的肋排。頭發全掉光了,眉毛稀稀拉拉,胡子倒是幹淨,膚色小深小淺,光溜溜的,蠟黃蠟黃,讓人想起大太監李蓮英。


    突然,蠟像動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竟有隻蒼蠅叮上鼻子,把它當作僵屍產卵生蛆。原來他不是蠟像,隻是這膚色,這形態,還有一動不動的僵硬……唯獨眼睛很亮,像深井裏的清水,不像其他老人的無精打采與渾濁。盯著你剪門票時,讓人不由自主想避開,好像多看一眼就會被吸盡精氣。


    進入蠟像館門廳,豎著杜莎夫人的介紹。這個法國女人生於十八世紀,第一尊蠟像作品就是伏爾泰,以後還有盧梭和富蘭克林。法國大革命,斷頭台下屍山血海,她從中尋找人頭,製作頭部模具和蠟像。路易十六和瑪麗皇後被斬首後,杜莎夫人做過他們的死亡麵具。戰爭期間,杜莎夫人移居倫敦。一八三五年,她在貝克街建立蠟像館,原來福爾摩斯是隔壁鄰居。


    至於杜莎姑娘——杜莎夫人排行老八的閨女,女承母業,頗有成就。杜莎姑娘蠟像館,作為杜莎夫人蠟像館的子品牌,專注於再現青少年喜愛的大眾明星,擁有上千萬忠實觀眾,本館就是杜莎姑娘蠟像館在全球的第十九家分館。


    首先,看到古天樂版的楊過與李若彤版的小龍女,但這分明是《鄉村愛情》的劉能,以及困於絕情穀底十幾年的裘千尺,還有一隻酷似老母雞的神雕。雖然如此,旅行團的小夥伴們,還是紛紛愉快地拿起自拍杆。


    同一展廳,張國榮版的程蝶衣與張豐毅版的段小樓,周星馳版的至尊寶與朱茵版的紫霞仙子,《流星花園》的f4,《泰囧》的徐崢、王寶強與黃渤,《甄嬛傳》的孫儷,《倩女幽魂》的王祖賢。最有範兒的,自然是未剪胸版的武媚娘。無論男女都爭相與她合影,或者說與胸合影。最年輕的蠟像,是剛搬進來的小鮮肉,赤裸上陣,隻剩一塊遮羞布,他叫寧澤濤。


    天殺的蠟像館還有二樓,迎畫開來一艘泰坦尼克號,萊昂納多·迪卡普裏奧扮演的jack與凱特·溫斯萊特扮演的rose,相擁在《加勒比海盜》的背景前,好像這部電影的男一號是約翰尼·德普。這層全是老外,瑪麗蓮·夢露,裙擺被一一根大頭釘固定在了大腿上,為了避免遊客騷擾裙下。


    一大撥歐美明星後,是一農帶水的日韓鄰邦。高倉健扮演的杜丘與中野良子扮演的真由美,金秀賢扮演的都敏俊與全智賢扮演的千頌伊,居然還有泰國的馬裏奧。最後是盛大陣容的akb48,日本妹子擺成各種姿勢。總而言之,這些蠟像都醜哭了。除了有幾分神似的,大多屬於整容前,卸妝後,連續四十八小時熬夜的水準,個別已被潑了硫酸。簡直毀童年。


    一樓出口的拐角,一尊孤零零的蠟像——她穿著雲南彝族服飾,青蔥如玉的蘭花指,放在右耳的翡翠耳環旁,好像剛給自己戴上,可惜沒看到阿黑哥。


    阿詩瑪。


    她是整個蠟像館裏最漂亮的一具蠟像,與電影裏的形象分毫不差,真實到讓人以為是工作人員假扮的。有人憋不住摸了一下,指尖觸及美人臉龐,絕對死人般冰冷。


    “別碰她!”


    一個低沉的吼聲,晾衣架似的管理員老頭,仿佛從大門口瞬間飄移而來。“可以拍照片,但不能碰。”——老頭的氣管裏好像有什麽東西,聽起來古怪。


    這個旅行團都是三十歲以下的,沒有五六十歲的大媽,也沒人認識阿詩瑪,更無人上來合影。


    蠟像館還有個題詞壁,整整一麵牆,供遊客塗鴉題字,為了避免在蠟像臉上和胸上刻字,比如“某某到此一遊”“情比金堅”等等。題詞壁五花八門,有人抄了首宋江在潯陽樓上的詩:“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籲。他時若遂淩雲誌,敢笑黃巢不丈夫!”


    能寬容這樣的反詩,老頭管理員也不容易了,假如他明白這意思的話。


    最後,遊客們向導遊投訴——什麽垃圾蠟像館,簡直是殯儀館!質問導遊拿了多少回扣,要求退還一百元門票錢。導遊當然不肯,一路扯皮回了酒店。人們回頭看“杜莎姑娘蠟像館”——荒無人煙的公路邊,隻剩管理員老頭揮手告別,莫名一股恐怖片氣氛。


    當晚,所有遊客躺在酒店床上,夢到了蠟像館,還夢到了紫霞仙子。有人從她手裏抽出一把寶劍,看起來慘遭毀容的她,淡然回答:“我猜中了前頭,可是我猜不著這結局……”


    此時此刻,杜莎姑娘蠟像館裏,一樓的第二展廳,兩盞昏暗的燈。紫霞仙子手握紫青寶劍,凝視穿著書生服飾、仿佛唱戲歸來的至尊寶。


    一隻手,布滿皺紋,骨節粗大,樹幹般的右手,將寶劍抽出劍鞘。另一隻手用幹抹布擦淨寶劍。這是一把開過刃的劍,十步殺一人的利器。寶劍塞回劍鞘,手又拿起一把雞毛撣子,拂去紫霞仙子身上灰塵。她那幹枯的頭發,也被某種藥水噴了一遍,重現光澤——這蓬假發本來就是活人頭發做的。


    深夜,這雙手,屬於蠟像館的管理員老頭。


    六點鍾閉館,通常滿地狼藉,到處是垃圾、痰跡、小孩的大小便。每天要接待兩到三個旅行團,有一百多號人的老年團,也有七八個人的老外團。周末有散客,多是城裏的中學生。男生把蠟像館當作泡妞聖地,借用醜逼蠟像嚇唬女孩,頗易得手,摟摟抱抱親嘴,帶去城郊開鍾點房。


    蠟像很容易結蜘蛛網,至於被遊客破壞的,他會簡單地修修補補。範冰冰扮演的武媚娘,那個著名的胸啊,早被人摸黑了。每隔一個禮拜,就要給武媚娘寬衣解帶,把抹胸幹幹淨淨地洗一遍。可憐的是,武媚良的胸每天都會變小,但隻要塗上一層裝修用的膠,立馬恢複成驕傲向d罩杯。


    接近子夜,老頭才忙完。


    他不回家,每月工資一千五百塊,包吃包住,就睡在蠟像館底樓的值班室。房間不到八平方米,堆滿了蠟像修補材料,有張臭烘烘的小床鋪,這裏冬天必須要生爐子,夏天則是蚊子的天堂。老頭的枕頭裏散發出一股蠟像味,與人的氣味有些像。他的氣管不太好,有哮喘的老毛病,隨身帶著哮喘噴劑。後半夜,他常發出震耳欲聾的鼾聲。


    隔著兩堵牆,蠟像館亮著微弱的燈,用來防賊和嚇唬小鬼。幾十個蠟像怔怔地站著,好像集體表演啞劇,又像被武林高手點了穴。


    驟然之間,周星馳版的至尊寶,從朱茵版的紫霞仙子手裏,再一次抽出紫青寶劍。雖是蠟像,嘴唇卻動了,發出人類的聲音——“我靠,這老頭把你的劍擦得真幹淨!”


    其實,這也不是周星馳的聲音,而是他的禦用國語配音石班瑜。


    至尊寶往前邁了兩步,手中的紫青寶劍重重擲向黑暗的角落,發出“吱”的一聲慘叫。他興高采烈地跑過去,劍鋒上穿著一隻灰老鼠,掙紮幾秒便氣絕身亡。


    這時他背後的紫霞幽幽說道:“哎呀,殺千刀的至尊寶。你又殘害小動物了,把我的寶劍弄得血汙遍體,讓我怎麽佩帶在身上啊。”


    至尊寶將死老鼠摔在地上,用衣角擦了擦寶劍,送回紫霞的劍鞘,鬆鬆垮垮地答道:“沒事啊,老頭還會給你擦一遍的。你忘了上個月的後半夜,老鼠躥到你的裙子裏,你嚇得亂叫,把整個蠟像館的房客們都驚醒了。”


    “不錯啊,我最喜歡滅鼠害的至尊寶了!”


    他倆的旁邊,是穿著旗袍的張曼玉,在王家衛《花樣年華》中的扮相。一箭之遙,梁朝偉正對著吳哥窟的樹洞哭訴,忽而轉頭,無語凝噎。他再看隔壁桌,卻響起了熱鬧的麻將牌聲。


    《英雄本色》裏周潤發扮演的小馬哥與狄龍扮演的老大,正在一張桌子上擺開陣勢。梁朝偉轉憂為喜,拉著穿旗袍的張曼玉,坐到麻將跟前湊成了一桌。李連傑扮演的黃飛鴻,劉青雲扮演的方展博,津津有味地跟在後麵飛蒼蠅。打了兩圈之後,狄龍歎息道:“阿sir,我沒做大哥很久了!”


    狄龍和了。跟後麵的黃飛鴻賺了一大票,方展博則搖頭,“我還是回去做股票吧,順便籌備蠟像館證券交易所。”


    小馬哥淡定地咬著牙簽說:“這裏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有人千方百計想要離開自己的家,有的人想回去,有的人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還是自己的地方好。”


    “此言差矣!這個蠟像館啊,就是我等落草為寇的水泊梁山啊。”央視版《水滸傳》裏的李雪健,穿著宋朝服裝,跑到題詞壁前,從寬大的袖管裏掏出筆墨硯台。那首潯陽樓頭“敢笑黃巢不丈夫”的反詩,自然是宋公明的手筆。他在牆上揮毫潑墨,竟是宋徽宗的瘦金體——“我家住在蠟像館,人人都要愛護它!”


    在朋友圈一一片點讚聲中,又一隻老鼠從女兒國國王裙擺下穿過。蠟像館亦非世外桃源,即便安靜的漫長一夜,也常有鼠輩猖獗。蠟像皮膚嬌嫩,有的蠟質還是老鼠喜歡的美餐。有一回,成龍的大鼻子,就被一隻碩大的母老鼠咬掉了。所以啊,大家都很懼怕老鼠,滅除鼠害就是蠟像們的第一要務。


    唯獨一樓最後的拐角,楊麗坤版阿詩瑪蠟像的周圍,閉館後就會布滿老鼠藥和捕鼠夾,每晚都有一兩隻可憐的小東西,在她麵前命喪黃泉。老頭最愛阿詩瑪。他在她的麵前最久,圍繞這尊蠟像兜兜轉轉。


    有一夜,哮喘的老毛病發作,老頭難受得挖心挖肺,倒在地上摸出哮喘噴劑,這才‘發現已經用完了。老頭快昏迷的時候,阿詩瑪大叫起來,招呼蠟像們來幫忙。


    整個蠟像館動員起來,樓上樓下聚集了一百來個。二樓《白色巨塔》的唐澤壽明,正好穿著醫生行頭,給老頭做了一番檢查,結論是必須用噴劑才能救他的命。


    至尊寶衝到蠟像館的值班室,撥打120急救電話。他發出石班瑜的聲音,還帶著電影裏的腔調,接電話的小妞回答:“你耍我啊,神經病!”以為有人模仿周星馳說話搞惡作劇。


    大夥兒想要背老頭去醫院,但蠟像的密度和重量都低於人類,實在沒辦法把他搬出去。何況,凡是進人蠟像館的它們,都對人間有莫名恐懼。白天麵對遊客,已讓它們備受折磨,誰想要跑到外麵的世界?那就好像宇航員脫掉太空服,被直接扔在銀河係。


    忽然,《精武門》中的李小龍版陳真自告奮勇,“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爺爺死啊!”


    李小龍赤裸著上身,在全體蠟像的祝福聲中,衝出黑夜中的蠟像館。自打從蠟像工廠誕生,他頭一回獨自走上公路。路燈稀稀拉拉,不時有卡車呼嘯而過,路邊野狗對他狂吠,夜行動物一眼能看出他不是人類,而是個行走著的人形怪物。蠟像比不得活人的血肉之軀,不能磕著碰著,稍不留神就會缺胳膊斷腿,甚至撞得粉身碎骨,截拳道踢兩下就自己散架了。他心急如焚地走了半個鍾頭,趕到城裏的二十四小時藥店。值夜班的藥店大媽,沒認出他是李小龍,更沒發覺他的膚色與表情異於常人,整張臉和脖子以及關節都是僵硬的。唯獨他打著赤膊,讓大媽以為撞上了流氓。


    還好,大媽見過的裸男多了,從容地取出哮喘噴劑,李小龍才悲催地發現——沒帶錢!


    豁出去了,他抓著哮喘噴劑狂奔而逃。藥店大媽大喊抓賊,提了一把掃帚追趕。這年頭,半夜裏喊抓賊的,沒人敢出來幫忙。但蠟像跑不快,每一步都像慢鏡頭,大媽在後麵揮了一掃帚,正好打中李小龍的腰眼。


    掃帚如楊誌殺牛二的寶刀,竟將蠟像整個攔腰截斷,上半身飛進綠化帶,下半身還在人行道。


    藥店大媽傻了,以為殺了人,又覺得不對勁,會不會撞到邪鬼?還是湘西趕屍?《鬼吹燈》的胡八一?《盜墓筆記》的小哥張起靈?


    大媽哭喊著逃回藥店,晚年注定將在極度恐懼與各種燒香拜佛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最漫長的那一夜(第1、2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蔡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蔡駿並收藏最漫長的那一夜(第1、2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