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間也該有個了結了。這些年與你一起我過得甚好。”


    他說:“我知足了。待我死後,你就把我做成簪子,插入髮鬢。”


    他望著我幽幽地笑了,摸著我的頭髮,我想一直這麽伴著你,死也要同穴。他的身子在我懷中一點點地冰涼,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在我而前浴火化為枯木,那截木已是漆黑。


    我心已枯竭,再多的淚也流不出來了。


    當時,緣價洞外桃花漫天,芳華人不歸。


    西天邊上霞光萬裏,我隱約感到了驚惶與不安,萬般悲愴之下,竟逼得元神川,破了封印。


    我用跳誅仙台後僥倖殘存的修為,又逆了回夭,度他擺脫這淒涼的命運,下一世,下下世都不再是芳華獸,我希望他投胎做人,其實南納也不錯,做什麽都好,總之別再人畜道了。


    “倘若經年之後,我們能再相逢,你便尋著這根芳華木簪來找我,我定會再認出你。”


    隻是,還有以後嗎?


    或許沒了……


    我用滿身修為拚個魚死網破。當司命星君與眾仙家趕來時,我身形已化成了一抹煙了,就算是煙我最後也露出白牙笑得格外暢快。


    司命星君顯然是白翻了這麽些戲本子。開端是他設的,結局卻由不得他操縱。


    本上神覺得甚慡,甚慡。


    第十九章結局


    “當初命格中記載,你們在緣價洞裏了斷情緣,至於如何了斷我卻沒再詳細寫。卻沒料到九玄靈君這一自由發揮,發揮得很好。”


    “跳誅仙台自毀仙休,又用滿身修為讓芳華獸輪迴入其他道。”司命星君望著我感嘆,“倘若當初讓我寫這戲本子,定不會這般盪氣迴腸。”


    “過獎過獎。”我甚為謙虛。


    “其實當初,神君斷不該這麽決絕。”司命星君端著一杯茶,低頭飲,砸吧道,“我那時候下凡也不是要捉你歸案,原本讓你度了劫就重回天庭,卻沒料到生生被你嚇了一遭。”


    “說到底多虧你當時度的那幾口仙氣。不然我也不會萬年不到便復原。”


    “當時你的魂還沒盡散,我度的仙氣都石沉大海,還以為你當真沒了命了。”司命星君一副往事莫提的慷慨模樣,文縐縐地瞥了我一眼,“算來算去,是我從女蝸那處把芳華抱來給你的,我一直覺得對不住,如今一也算是還了報應。”


    “司命星君總是算得這般清楚。隻不知從我府上抱去的犰狳和一幹毛球,你打算幾時還?"


    “忒小氣。救你一命還不值幾個毛球?"


    “說這話的才是所我認識的司命星。”


    “這些年來你是怎麽過的?天地三界都摸不到你一絲仙氣,我還真以為這世上再也沒有九玄靈君了。”


    “大約投了幾次無名胎又寄魂了幾次,再具體些就記不得了。”


    我一身修為在當初跳誅仙台的時候已經化去了大半,剩下的度芳華時用得差不多了,隻留了一點點蜷在魂內沉睡,不知不覺地輪迴幾世,不怪他們找不到我,就連我自己都不曉得原來竟還是神仙。


    “我今口來為你送軀殼兒時發現一件甚為有趣味的事兒,你當初把芳華獸送人輪迴,可有想過他現在何處,姓甚名甚?"


    “司命星君這般說來定是知道了?”我捧著茶碗暖手。


    “沒錯。”他微微一笑。


    我略微訝然地望著他。


    “芳華獸轉世後沒變凡胎,反倒與你一樣成了南納人。如今就在這上界,據本君看來他就是……”


    “主公您不能進去。”門外一陣嘈雜。


    突然門被打開了,風颳來不少,玉華一襲雪白袍,手裏牽著玉慕卿,衣袂飄飄,帶著與世隔絕的清雅,我視線緩緩上移,來到他髮髻上,一根芳華木替子淌著流光,插在漆黑的發中。


    四周靜得要命。


    玉慕卿這毛糰子怯生生撲到我膝蓋上,朝他爹爹望了一眼,再十分矜持地口目了我一聲娘。


    老身不愛毛球,卻也禁不住瞪大眼,瞧著他頭頂上毛茸茸正晃動的東西,摸了一把。軟軟的,感覺那雙耳朵在手裏輕輕晃動,我又稍收緊五指。


    司命星君也十分嚮往地望著那長著尖尖狐耳的玉慕卿,在我懷裏撒嬌的玉慕卿,眼饞道:“瞧這細長的眼睛,竟和你長得一般模樣,不過這渾身上下,尤其是這雙耳朵,比你兒時可愛百倍。”


    誇我兒子也就是在誇我,就算不見得是在誇我,我也很受用。


    “方才我隻與你這麽一提。”司明君望著我們一家三口,眼底無限感慨,“如今你就當我沒說。”


    “你本也不用說,我早已知道。”


    司命星君朝玉華微微額首,笑了笑,扭過脖子與我說:“那你可知玉帝早已恢復你神君的尊號?芳華獸一事也算是不追究了。何時與我回去?”他說起芳華獸這三字時,顯然故意提高了些音。


    兆曌上仙一也在一旁幫腔:“小仙恭送姑姑回天庭。”


    我望著玉華那如墨染的眉,他的麵容隱隱浮出一抹悲涼之色,端的是再舉止莊重,沉穩有度,也有些熬不住了,還未等他開口我便一本正經地與兆曌上仙道:“誰說我要走了。南納子民稀薄,正當是本君奉獻綿薄之力,開枝散葉的要緊關頭。”


    小玉慕卿緊緊攘著我衣袍,在我掌心蹭著臉,我神色莊重,“放眼望去,  誰比老身血更濃更純,拯救南納於萬一,是老身義不容辭的責任。”


    玉華唇邊似乎也隱隱上翹,露出了笑容。


    “可是玉帝… … ”兆曌上仙麵有疑慮與不安。


    “放心,玉帝不會把她怎麽樣的,這麽多些年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過了,斷不會計較她這些。”司命星君望著我與玉華那麽含情脈脈的對視,頓時被酸得不行。


    “玉帝老兒這些年頭看夠了熱鬧,也該還我個清靜了。天界雖好,卻不及凡間上界知冷知暖。神君不過是個虛號,就讓它掛著吧,反正多我不多,少我不少。”


    “您還在糾結那陳年爛穀子事。”司命星君把那最後一口茶飲了。


    “是啊,倘若當初玉帝讓我做司命一職,天上天下定是另一番景象。”我頗為神往。


    “那天庭可就倒大黴了。”司命星君撣袍子,慢悠悠起身,“既然你不想回天庭,那我就回去復命了。”


    我微微一笑:“我送你一程。”


    司命星君望了望我,再看向玉華時竟笑得意味深長。


    我問司命星君,轉世人了他道的芳華獸會不會像我一樣有恢復記憶的那一日,他說不會。


    我感嘆之餘有些寬慰,剩下的便是戚戚然。


    司命星君望了我一眼隻說,既然你此番已作出了決定,就該把每日一都過得快活。其餘的便不該再去計較了。


    我覺得此話甚有理。


    待回到殿中時,隻剩玉華一人抱著化為狐形的玉慕卿,在椅子上坐得筆直端正地等我。全身素白,黑髮垂肩,臉上笑容溫寧,有著說不出的暖意,遠遠地看著真是俊。


    “小傢夥本不該化人形的,卻又硬撐著來見你,結果熬不住,靈力一弱便閉了眼。”他望著我,眼彎彎,“和你一樣十分愛睡覺。”


    “這些年難為你了。”本神君第一次說感謝的話,有些難為情,“一個大男人把慕卿帶大委實不容易。”


    “知道就好。”他把小毛團放人軟榻上,拿褥子蓋好,拉著我的手說,“讓夫君我抱抱。”


    “你當著孩子的麵,幹什麽呢。”


    玉華卻不顧,執意將我擁人懷,手臂收緊,喟嘆一聲:“真好,你還活著”


    我趴在他肩頭,柔腸百結。


    “以後再也不許說難為不難為的話了。”玉華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輕柔溫存,“玉慕卿不光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爹爹照顧兒子是應該的,你若覺得虧欠我,不如再為慕卿生個弟弟或妹妹,換你來帶。”


    我把柔腸百結這一詞,收回去,羞憤之餘,亮出尖牙狠狠咬了他的肩膀。


    玉華悶笑,將我摟得更緊。


    “搶婚那一日,你好不威風。一直裝傻也難為你了。既然早已知道我是你的卿兒,為何不說。”對此我很計較。


    “我怕你嫌棄我老,不要我。但見銀魅君說娶就娶沒那顧忌,我也顧不得其他了。”


    “如今,我豈止比你老萬歲。你可嫌棄?"


    玉華握住我的手,收攏道:“娃兒也有了,我也隻好受了。”


    不才本上神經歷了這麽多些情劫,聽了這麽多些情話,覺得這一句最為動人。心滿意足之際,頓覺圓滿。


    翌日。


    “娘親既然已是上神為何還要去凡間拜菩薩。您該是受凡間香火的那一位啊,應該接受他們的朝拜不是嗎?"


    “是這個理,但此番不去我的廟宇。”我沉吟道。


    “孩兒懂了。您是聞慣了自家的,所以換別家仙友的香火聞聞,吃一吃?”玉慕卿恍然大悟,眼彎彎,小手捉住了我的衣襟。


    “孩子,你娘我不吃香火。”


    玉華在一旁默默地笑:“你娘親和你一般嘴饞,愛吃凡間美味。小小年紀咒


    她吃香火,豈不要了她的命。”


    玉慕卿很受用地眯起眼睛:“那等會兒拜完菩薩,去吃糯米糰子,湯糰子,糖人還有冰糖葫蘆。”


    我頗慈愛地摸了他一把,這隻狐狸不知怎的,近日不愛吃雞,改吃糖食了。


    一家子踩著雲團,眼見腳底下便是幹國,我念了隱身咒,捉著玉慕卿的手,他們爺兒倆也依葫蘆畫瓢隱身,一行人來到太廟門口。


    我望扮被擦得銼亮程亮的牌匾,不僅有些懷念,然後與玉華嘮叨,“當初我就是在這兒求到了一支好簽,才得以安分守己地待著,然後遇上銀魅,被他帶到了上界,得以與你們父子重聚,所以今日怎麽著我也要拜上一拜,為他們點炷香。”


    玉華一雙眼柔和:“我沒能在他之前找到你。讓你平白受了些苦頭。”“這麽曲曲折折也頗為情趣。”我笑了笑,對上他的眼。玉華表麵沉穩,實則動情地拉住我的手。


    “娘親,父君。你們又肉麻了。”玉慕卿頗老成地嘆上一嘆。


    一時二人脈脈含情對了對眼神,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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